盎貴鎖的消息,令全城都沸騰了起來。
失蹤已久的齊家少夫人,泄漏了芳蹤,出現在客棧里頭。城里的人,全都拋下手邊的工作,有志一同的往客棧趕去。
他們對錢寶寶感到好奇,對傳說中的富貴鎖,更是好奇得緊。
盎貴鎖離開齊府,沒了齊嚴的嚴加保護,這會兒流落在外,等于是沒了主人。人為財死,哪個人心中沒貪念,听見能撈著大筆財富的機會,沒一個人願意錯過,全擠來想分一杯羹。
消息也傳到齊嚴的耳朵里。
他沖出齊府,往客棧奔去,卻撲了個空。
人群早已擠破客棧大門,還把她逼上了城牆。
齊嚴連聲咒罵,轉往城牆而去。愈是靠近城牆,人群就愈密集,流傳的流言耳語也就愈荒謬。
距離十條街的時候,人們在傳說,錢寶寶已經取下富貴鎖。
距離五條街的時候,人們在傳說,錢寶寶已經離開齊家,跟丈夫勞燕分飛。
距離三條街的時候,人們在傳說,錢寶寶要當眾招親,誰接到富貴鎖,就是她新一任的丈夫。
距離一條街的時候,人們在傳說,她的新夫婿將可以得到無盡的財富。
他來到城牆之下,赫然發現,街道上、城牆上,甚至附近樓房的屋頂上,全擠了滿滿的人。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對著城牆上叫囂鼓噪著。
「坑詎啊、坑詎啊,不是說要招親嗎?」
「是啊,把富貴鎖扔下來!」
「扔啊,扔啊!」
人群不斷呼喊,齊嚴額上的青筋,因憤怒而抽動。離他最近的幾個人,領子陡然一緊,連哀嚎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扔了出去,摔量在地上。
銳利黑眸,隔著大老遠,掃見那嬌小的身影,就懸在城牆邊上,狼狽的又躲又逃。她頸間沒了富貴銀,卻圍了一圈繃帶。
他眯起雙眼,高大的身軀緊繃著,輻射出驚人的怒意。
寶寶沒瞧見他,還在忙著後退,小手上握著的,正是眾人紅著眼想爭奪的富貴鎖。
旭日找來的工匠,用盡方法,才將鎖圈鋸開,只是如先前所預料的,不論怎麼小、心謹慎,尖銳的鋸力還是在她頸子上劃出傷痕來。
劇烈的疼痛,讓她昏了過去。旭日嚇壞了,嚇得臉色發白,扯住堡匠,差點沒把對方折成十八塊。
最後,是莫笑夠冷靜,匆匆找來草藥敷上,再灌下一壺濃茶,這才讓寶寶醒了過來。
傷口不深,也不太嚴重,只是很疼。但這種程度的痛,比起她心中的失落,又顯得微不足道。
人群一波一波的涌上來,把城牆上擠得水泄不通。至于旭日銀莫笑,早就被人群沖散,根本看不見蹤影。
「不要過來!」她害怕的喊道,不斷後退,驚險萬分的退到城牆邊。
這些人的眼楮里,全閃爍著貪婪,一步又一步的逼上來。沒人理會她的哀求呼喊,眼楮全盯著富貴鎖。
她咬著紅唇,心里難受極了。
老人當初的祝福,如今成了可怕的詛咒。到底,她還要跟這副富貴鎖糾纏多久?難道所有的人,眼里就只容得下這副鎖?
有哪一雙眼楮,是真正只望著她這個人的?
軟女敕的小手,握緊鎖圈。
她下定決心了!
嬌小的身軀奔上城牆的最高處,那雙小手,將金光燦爛的富貴銀舉得高高的,全城的人,一顆心也被吊得老高,全部忘了呼吸。
然後,就看見她雙手一松,當著所有人的面,把價值連城的富貴鎖扔下護城河!
「啊!」
所有人齊聲大叫,呼喊聲震動全城,有的懊惱、有的惋惜、有的憤怒。
接著,那些人像是著了魔似的,集體轉了方向,撲通撲通的,全都奮不顧身的往下跳,不畏春寒,在滿是爛泥的護城河里游泳撈鎖。
城牆上瞬間清場,變得空蕩蕩,半個人影都不剩。
寶寶全身一松,軟軟的跌坐在城牆上,初春的風,吹在身上格外的寒冷,不帶半分溫暖。
眼淚一滴滴的滾下來,她低垂著小腦袋,趴在城牆上哭泣。
真的沒有人要她了,扔了那副鎖後,她什麼都不是,那些人甚至沒有費神多看她一眼——
陰影蓋來,有個龐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擋住了陽光。她仰起頭,在淚眼蒙朧間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龐。
是齊嚴!
他瞪著她,臉色緊繃,整個人動也不動。
半晌後,她抽抽噎噎的開口,看在夫妻一場的分上,想給他一點指示。
「我把鎖扔下去了。」
他下顎一抽。
「我知道。」
「你不去搶鎖嗎?被人搶走了怎麼辦?」他不是很在乎那副富貴鎖嗎?
「我要的不是那個。」
她愣愣的看著他,身子緊繃著。
當旁人都跳下城牆,去撈富貴鎖時,唯獨他動也不動,站在她面前,默默鰍著地。這兒什麼都沒有了,就剩下她這個人——
齊嚴要的不是富貴鎖,那麼,他要的是什麼?
眼淚慢慢乾了,希望的火苗,因為這句話,又被悄悄點燃。寶寶屏住呼吸,視線滑過他嚴峻的臉龐,發現自己真的好想好想他。
「還趴著做什麼?回家了!」齊嚴沈聲說道。
她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楮,屏息看了他半晌,才小心翼翼的發問。
「你還要我?」
「廢話!」
他瞪了她一眼,轉身往城牆下走去。
真的嗎?真的嗎?!他還要她?
即使沒有了富貴鎖,他仍舊要她做他的妻子?
就算他是用好凶的口氣,對她說出這句話,她心頭還是又暖又甜,紅唇禁不住往上揚。
齊嚴走了兩步,突然停下腳步。
他沒有回頭,黝黑的大手卻朝後一伸,掌心朝上。
「還不過來!」他說道。
她瞧瞧護城河里,搶著富貴鎖的人們,再抬起頭,瞧瞧他等待的掌一心,立刻就做了決定。
軟女敕的小手,擱進他的手里,握得緊緊的。
深幽的黑眸,掃了她一眼,原本的陰鷲慍怒,被一閃而逝的喜悅沖淡。
他牽著她的手,帶她回家。
紛亂稍平,兩人回到齊府。
錢金金正坐在大廳中,儀態萬千的喝著茶,絕美的面容上,絲毫看不出連趕了數日路程的疲倦。
眼看旭日解決不了事,反倒把事情鬧得更大。
她特地趕來,打算親自處理,不但剛好趕上全城近乎瘋狂的集會,還在路上撿回了被人踩得全身滿是腳印的旭日。
「我想跟寶寶談一會兒。」瞧見兩人回來,她立刻開門見山的要求。
齊嚴看了她一眼,松開寶寶的手,逕自往外走去,隱約猜得到,金金要說的究竟是什麼。
等到外人都出了廳,眼前只剩自家人,金金俏臉才沈了下來。
「仰起頭來,讓我瞧瞧。」她吩咐道。
寶寶不敢違抗,乖乖的抬起頭,讓大姊檢視頸上的傷。
金金眯眼看了一會兒,緩緩轉過頭,睨了弟弟一眼。
「你啊,好大的膽子,敢拿你四姊的命開玩笑,讓人在她頸子上動刀。」
旭日總縮腦袋,一臉愧疚。「呃,我也是想幫她嘛!」
這回,紅唇彎成了冷笑。
「只要狠心些,哪個工匠都能解下富貴鎖,問題是誰舍得讓她冒險?你以為,齊嚴遠從波斯請了巧匠來,為的是什麼?」
「四姊說,姊夫只要富貴鎖,所以——」
「笨,他是舍不得傷地。聘請波斯巧匠來府里,為的是安全解下富貴鎖。」這下好啦,這對姊弟自個兒把鎖鋸了,巧匠沒了用處,只能收拾包袱,卷了齊嚴賞的大筆銀子,又回波斯去了。
旭日縮著腦袋,大姊每罵一句,他就後退一步,眼看就要被罵得貼到牆上去了。
眼看弟弟挨罵,寶寶走上前,扯扯大姊的衣袖,無聲的求情。
金金的注意力轉回她身上,口氣卻溫和了些。
「為什麼逃出去?」
「我以為,齊嚴要的是鎖,不是我。」她垂下小腦袋。
「他可是點石成金的財神爺,要娶什麼女人沒有?哪會在乎什麼富貴鎖?」
清澈的眼兒,因為大姊的保證,閃爍出希望的光彩。
「但是——」
可能嗎?他可能那麼在乎她嗎?
金金彎唇淺笑。
「還不信嗎?那麼,你去瞧瞧他身上的繡囊。」
「他身上沒帶繡囊啊!」她可沒瞧見過。
「肯定有,大概擱在他胸前,你就伸手去找找吧!」
金金吩咐完畢,緩緩站起身來,優雅的往外走去。
「旭日,跟我回去。」
「啊,要回去了?」他從角落探出腦袋,懊惱的左瞧瞧、右看看,依依不舍的看著滿屋子的好東西。
「不回去,難道賴在這兒嗎?」
「呃,大姊,咱們不多住些時日嗎?齊府有不少好東西呢!」
脆如銀鈴的聲音,從外頭飄進來。
「寶寶頸上的傷都還沒痊愈呢,齊嚴要是知道,是你找了珠寶匠鋸開的,傷了他妻子的細皮女敕肉,能不找你算帳嗎?」
旭日臉色一白,舉步往外移動,大姊的威脅卻沒停止。
「你是這會兒跟著我走回去,還是等你姊夫整治過後,躺著讓我運回去?」
一陣寒意竄過全身,他當機立斷,再也不敢久留,三步並作兩步,頭也不回的溜出門去,一心只想趕快離開。
「齊嚴,看好你的妻子,別再讓她溜了,我可不想時常跑來這兒。」金金交代著,聲音逐漸走遠了。
大門再度打開,她最熟悉的那個男人,緩緩踏了進來。
室內岑寂,沒人開口。
她瞪著自個兒的腳尖,心頭有好多疑問,卻不敢問出口。
黝黑的指掌伸了過來,扣住她的下顎,黑眸掃過她頸間的傷,瞬間迸出怒火。
「誰讓你傷著自己的?」他咬牙切齒的問,心中揪痛。
寶寶捏著絲裙,不敢告訴他,那個罪魁禍首,才剛剛從他身旁溜出去。
「我沒事的。」
「會疼嗎?」
「唔,還好。」她撒了個小謊,不想讓他擔心。
齊嚴雙眸一合,猛然伸出手,將她抱進懷中,臉龐埋進她的黑發里。「該死的你,永遠不許再這麼做!你簡直要嚇掉我的魂了!」他粗暴的吼道,高大的身軀竟在劇烈顫抖著。
鐵箍似的懷抱,緊得她難以呼吸。
「呃,夫君,我、我——我喘不過氣——」她掙扎著想要呼吸,不由得懷疑,這是他最新的懲罰方式。
齊嚴低咒一聲,強迫自己松開雙臂。他非要緊緊的抱住她,確認她安然無事,那陣顫抖才能逐漸平息。
喘了一會兒後,她抬起小腦袋,想起大姊的吩咐。
「夫君。」
他低頭,筆直的看進她的眼里,哼出疑問的鼻音,灼燙的氣息滑過她的發間。
那專注炙熱的眼神,讓她粉頰一燙,心頭既慌又甜。城牆上他所說的話、大姊的解釋,全都串在一塊兒,她逐漸知道,看似無情的他,其實對她用、心有多麼深。
只是,她還是好忐忑,不敢確認那份狂喜,就怕自個兒誤會了,又要從天堂摔入地獄。
「大姊要我看你身上的繡囊。」她小聲說道。
黝黑的顴骨上,浮現可疑的暗紅。
「那沒什麼好看的。」齊嚴粗魯的答道。
她不肯放棄,偏著小腦袋,瞅著他的側臉直瞧,研究著他顴骨上不尋常的顏色。
「為什麼不讓我看?」
「就跟你說了,沒什麼好看的。」他撤過頭去,神情古怪。
小腦袋又歪了幾分。
「你在臉紅嗎?」她狐疑的發問。
顴骨上的紅潮,變得更明顯了,她的好奇、心被撩撥得無法克制,實在無法猜想,到底是什麼東西,竟能讓他臉紅。
軟女敕的小手,往他寬闊的胸膛里模,東翻翻、西找找,還真的在他胸前的夾層里,模著一個小小的袋子。
「這是什麼?」她抽了出來,湊到眼前端詳著。那是一個很典雅的繡囊,布面有些蘑損,看得出來已經佩戴好多年了。
他臉色變得更古怪,握住她的手腕,想要搶回來。
黝黑的大掌一扣上她的手腕,她腦中靈光一閃,低低申吟了一聲,柳眉也蹙得緊緊的。
她裝疼!
齊嚴像被燙著似的,迅速收回手,神情更是猛然一凜,無限緊張的望著她。別說搶回繡囊了,他只姜沒沖出去找大夫,瞧瞧她究竟是哪兒在疼在痛。
啊,看來,這招挺有效的!
她慢條斯理的扯開繡囊,心里在盤算著,往後是不是能靠這一招,在他的霸道下扳回一城。
繡囊里頭,是一綹烏亮的頭發,用河諦帶仔細的綁住。
寶寶瞪著那綹發,久久無法動彈。半晌之後,她才抬起頭來,看著齊嚴緊繃的五官,清澈的眼里,浮現一層淡淡的水霧。
她還記得,很久很久之前,當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拿著刀子,霸道的割走她的頭發,把她嚇壞了。
「這是我的頭發?」從多年前到如今,他始終貼身帶著她的發嗎?
他僵硬的點頭,薄唇中吐出埋藏多年的話語。
「你是我的發妻。」
初見面那一日,她像個瓷女圭女圭站在花園中,絕美的臉兒望著他,露出羞怯的一笑。那抹笑容,令他神魂顛倒,他只看了一眼,就決心娶她為妻。
「你在乎的,不是富貴鎖嗎?」她顫抖的低語,珠淚滑下粉頓,連聲音都在顫抖。
「我從來就沒在乎過那破爛東西。」齊嚴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入懷中,用額頭抵著她,輕輕摩擦著。「你這個笨女人,為什麼不相信我?」
「誰讓你那一日,扯了我的衣領,瞪著富貴鎖瞧了半天,像是它比我更重要。」她低聲抱怨著。
「我先前瞧它,是為了看清樣式,好找人來把它給除了。」粗糙的指,愛憐的滑過嬌女敕的粉頰,滿意的察覺她輕輕顫抖著。「那些該死的傳說,只會引來無數的貪財者,你是我的妻子,我不許任何人覬覦你。」
他要的不是富貴銷、不是無盡的富貴,他要的真的是她!
那塵封多年的心結,瞬間被解開。她咬著紅唇,低泣一聲,撲入齊嚴懷里,緊緊抱住他。
「夫君,我——」
還沒來得及山盟海誓,宣告對他的深情,就听得轟的一聲,大門、窗戶全被撞開了,數十個人緊張兮兮的闖進來。
「住手!」
「不可以。」
「不要打少夫人啊!」
整座齊府的人,瞧見寶寶回了府,全都繃緊了神經,就怕齊嚴責罰她。
當兩人關進大廳談話時,他們全躲在門外,緊張兮兮的偷听,有人搶不到好位子,甚至爬上了屋頂。
一听到寶寶低泣的聲音,他們還以為齊嚴動了手,連忙闖進來,急著要拯救她。只是,眼前兩人緊緊相擁,那濃情蜜意的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丈夫在教訓老婆啊!
正在尷尬的時候,齊嚴開了口。
「陳吉!」
總管怯怯的舉起手,從人群里擠出來。
「爺,小的在。」
黑眸一閃,有微怒,也有啼笑皆非,再也不是冰冷無情。
「領著人全滾出去。」他下了命令,不許再有人打擾。
「是!,」陳吉驚喜的答道。
嗚嗚,他太感動了,爺記得他的名字了!
在總管的催促下,大夥兒模模腦袋,全退出去了,心里總算明白,這對夫妻可不需旁人再擔心了!
大廳之內,齊嚴擁著妻子,享受著紛亂後的靜謐。
「夫君。」她低低喚了一聲。「如果那副鎖真能帶來無窮的富貴呢?你也不在乎嗎?」
旁人求之不得的寶貝,他竟能棄若敝屐,在他眼里,她只看見自己的倒影,那熱燙的目光,讓她的心也為之融化。
他托起她的下顎,一字一句,說得格外緩慢。
「即使用全天下的富貴,跟我交換你,我也將不屑一顧。」
熱燙的薄唇,印在女敕女敕的唇上,封緘最溫柔的承諾。
盎貴易求,真心難得。
無論富不富貴,她都將是他最珍愛的結發妻子。
他是搖錢樹、她是聚寶盆,這樁姻緣是月老注定的。至于那副鎖的爭奪,再也與他們無關-
全書完-
編注︰有關錢貝貝和蠱王干戈的故事,請看采花系列第100號《春滿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