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過去了,夏天過去了。
時序入秋。
牡丹肚子里的胎兒已經接近足月了,她縴瘦的身子,雖然沒有豐腴多少,但是原本平坦的小骯,已經飽滿得像個吹足氣了的皮球。
僕人們的照料非常仔細小心,在懷孕四、五個月時,她孕吐的狀況就已經大幅改善,之後身體雖然偶爾會有些小小不適,其余大部分的時間,都沒有什麼異狀。
偶爾,她會不自覺的,用白皙的雙手撫著小骯圓潤的弧度。但是當肚子里的胎兒,像是回應似的,輕輕踢動著她輕撫的雙手時,她又會像是燙著般,迅速把手移開。
秋日的某一天,她在屋子里坐得悶了,索性起身走出屋子,到庭院里頭散步。秋日的庭院,一棵棵大樹已經從翠綠轉為金黃,落葉隨著陣陣微風,飄落在草地上。
牡丹走入庭院的小徑,听見不遠處的前方,傳來淙淙的流水聲。
庭院的深處,有一座小小的歐式噴水池,雖然有些老舊,但是仍優美動人,加上這兒較為隱蔽,至少看不見那些如獵犬似的守衛,所以她每次出來散步,總愛走到這里來。
當然,她不是獨自一個人,總會有僕人緊緊跟隨在她身邊。
當她走到噴水池旁時,夕陽的光線,穿透了樹葉的縫隙,將跳躍的水珠照得更晶瑩可愛。她伸出手,在冰涼的水里撥出陣陣漣漪。
這段日子里,夫人偶爾會捎來訊息。她已經看出了,夫人的訊息是由一個年約四十、在廚房幫佣的婦人,秘密傳遞進黑家的,但卻沒有跟對方談話,只是一次又一次,拿起突然出現的字條在看過之後,仔細的處理掉。
留下,別急。
字條上,筆跡娟秀,是夫人親手所寫的沒錯。
別傷了自己,安心待產。
除了簡略的提示外,夫人並沒有多說什麼,而她也無法得知外界的消息。雖然蕭煉墨的威脅,肯定仍舊存在,但是她信任楚浪跟柳羽,知道以他們的能力,足以抵御蕭煉墨,情勢應該暫時不會有變。
音訊全無的朗日,反而最讓她憂心。
對于朗日,她心里有著歉意。她無法響應他的感情,更因為她那晚的遲疑,害得他被黑仲明發現,從此陷入危機之中。
她曾經追問過黑仲明,朗日是否仍安然無恙,他靜靜注視了她半響,才徐聲告訴她,朗日還活著,但不在他手上。
黑仲明不會對她說謊。那麼,朗日會在哪里?
听黑仲明的口氣,競像是知道朗日的下落。朗日叛逃的行徑,應該已經傳進夫人的耳里,他無法再回到金家。但是,楚浪與柳羽,應該會念在多年情誼,私下提供協助,暗中幫助朗日躲藏。
難道,黑仲明明知道,朗日在楚浪與柳羽的保護下,卻不采取行動?他為什麼會放過朗日?
牡丹的心里,有太多疑問,卻無法得到解答。
正當她在思索的時候,水面上,突然出現了另一個倒影。原本放髭的她,瞬間戒備。
僕人從來不敢這麼靠近她。那麼,站在她身後的會是誰?
牡丹迅速回頭,果然瞧見了,身後不知何時冒出了個陌生的黑衣男人。之前亦步亦趨守護在她身邊的僕人,已經倒臥在地上,頸間正涌出大量的鮮血。
那個黑衣男人,手上的刀還在滴血,看見她回頭的時候,臉上還出現了詫異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行動竟會被她發現。
「你是誰?」牡丹緊盯著對方,緩慢的站起身來,試圖拉開兩人的距離。
黑家宅邸的防衛雖然極度嚴密。但是再嚴密的防護,也會出現縫隙,加上痛恨黑仲明的人多得可以填滿黃浦江,在旁人眼中,她是黑仲明最寵愛的女人,甚至還懷了他的孩子,會有人闖入,意圖對她不利,早已在她預料之中。
要是在以往,她或許已經出手,在對方動手之前就先搶下先機,這麼一來,逃月兌或攻擊的贏面都會大得多。但是現在,她身懷六甲,動作已經沒有往日靈活,別說是攻擊,只怕連逃月兌都是一件難事。
黑衣男人聳了聳肩膀。
「我是誰並不重要。」在說話的同時,他已經猛地探出手。「跟我走。」他用力一抓,沒想到卻落空了。
牡丹及時閃開,退到噴水池的角落。她匆匆尋找著可以月兌逃的路徑,相對于這個強壯的男人,她僅有的優勢就是對這座庭院的熟悉。
男人的臉上出現惱怒的表情。他擰起眉頭,大步逼近,大手再度抓來。
這次,牡丹利落揮拳,橫向重擊那人的手腕。
這樣的角度,能輕易的讓對方的手痛到無法動彈。
「媽的!」痛極的咒罵響起。
臂得機會的牡丹,繞過噴水池,快速的沖向另一條小徑。那條小徑通向大門,而門前就有大批守衛,就算這個男人追來,守衛們也可以解決掉他。
她逃得很快,卻沒有預料到,小徑上竟會有另外一個男人正等在那里。該死!
這兩個字剛閃過腦海,那男人已經出手,牢牢的抓住了她,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巨大的力道扣住她的肩膀,幾乎要捏碎了她的肩骨。
咒罵不停的黑衣男人,也走上了小徑,細小的雙眼里,進射出怒意。
抓住牡丹的男人,微微挑眉。
「怎麼,你居然沒得手?」不過是個孕婦。
黑衣男人撇了撇嘴,甩著發痛的手腕。「這女人比想象中麻煩。」說完,他握住拳頭,往牡丹的月復部重重打下。
那結實的一拳,痛得她全身痙攣,眼前發黑,幾乎要昏了過去。
黑衣男人拿出一個老舊卻結實的麻布袋,從她的頭上罩下去,將她痛得蜷曲顫抖的身子整個套入麻布袋中。
「快走了。」另一個男人催促著。
「好。」麻布袋被收緊.黑衣男人站起身來,把袋子粗魯的甩過肩膀。
牡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她在袋子里頭,用雙手抱緊肚子,痛得顫抖不已,縱然知道,自己已經被綁架,卻絲毫無法掙扎。
可怕的痛楚,像是要撕裂她的肚子,痛得她低聲申吟。
「安靜點!」「不如再補幾拳,讓她昏了,省得麻煩。」「也好。」男人們的交談,滲入她被痛覺佔領的意識。
她更蜷緊了身體,保護著肚子里的孩子,無助的等待著更重的拳頭落下--拳頭重擊在上的聲音猛地爆開,她緊閉著雙眼,抽顫了一下,過了幾秒鐘才發現,那拳頭並不是落在她的身上。
「放開她。」在疼痛的迷霧中,她仿佛听見了黑仲明冰冷的聲音。
又是一聲悶響,扛著她的那個男人,無力的倒下,發出痛哼後,重重的跌落在地上,而麻布袋里的她也被摔落在小徑上的草叢里。
緊接著而來的,是一連串紊亂的聲音,骨頭斷裂聲、男人的痛叫、對打的時候,拳風劃過衣裳的聲音,最後充斥耳畔的,是男人求饒的哀嚎,緊跟著響起的,就是兩聲利落清脆的斷折聲。
然後,粗糙的麻布袋被小心翼翼的徹去。透過被冷汗浸濕的眼睫,牡丹仰起頭來,看見了黑仲明的臉龐。他的臉色,異常的鐵青。
她想要開口說話,但是先溜出口的,卻是痛楚的申吟。
黑仲明全身緊繃著。他回到家中時,听僕人報告,她正在庭院里散步,他知道她最偏愛這里的靜謐,他再度踏出屋子,走入庭院之中,卻赫然發現,有兩個男人潛進來,正準備把她綁走。
他憤怒到極點,在最短的時間內,就解決了那兩個家伙。
懊死!
要是他沒及時趕到呢?他在心里詛咒著,雙手卻極輕極輕的,將牡丹抱出麻布袋。
這麼一動,某種溫熱的液體,就從她腿間漫開,濡濕了她的裙子,也濡濕了他的衣服。她低下頭來,暈眩的看著鮮紅色的花朵,在她裙上綻放。
驀地,黑仲明抱起她,迅速往小徑那頭跑去。
焦急的呼叫聲,飽含著怒童,以及恐懼,在她頭上晌起。
恐懼?
可能嗎?
黑仲明竟然會有恐懼的情緒?會是什麼事情,足以讓這麼冷靜強悍、睥睨上海的男人感覺到恐懼?
在迷惑之中,她感覺他抱著她上了車,听見他朝司機怒吼著。
「快!到醫院去!」好痛。
牡丹縮在黑仲明懷中,短促的喘著氣,因疼痛而冒汗顫抖著。
一次又一次收縮的陣痛,有如雷電一般,從月復部竄至全身,幾乎要奪去她所有的意識。
車子才在醫院前面停下,黑仲明就抱著她,飛奔闖進醫院的急診室,甚至沒有等人推病床來。
「醫生!」他巨大的咆哮,回蕩在醫院的走廊中。
「醫生!」雜杳的腳步聲傳來,牡丹痛得無法睜開眼,只能听著他胸腔中傳來的急促心跳,那沉重的跳動,在一路上莫名的安慰了她。她讓自己專注在那跳動的節奏上,轉移些許注意力。
「怎麼回事?」有個男人听到叫喊,奔跑了過來。
緊跟著趕來的護士,看見牡丹濕透的裙角連忙開口提醒。「醫生,孕婦羊水破了。」醫生沖沖上前,看見牡丹裙上的血跡,先是微微一愣,接著擰起眉頭,迅速檢查她的狀況。
「子宮開始收縮了。」她宣布道︰「她快生了。快,先把她放到病床上。」黑仲明抱著牡丹,將她放在護士推來的病床上,當她松開手的瞬間,她莫名地慌了起來,不自覺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
「沒事的。」他頃著身,低下頭來,輕撫著她蒼白的小臉,徐聲保證。「他們會照顧你的。」听到他的聲音,他才睜開了眼楮,喘息著看著他這才發現到自己竟抓住他的手,試圖依賴他。
她痛恨自己竟然這麼軟弱,她氣惱地松開手。
就在同一時間,另一陣劇痛從月復部傳來,痛得她只能咬住唇,再度閉上限楮,幾乎就要痛叫出聲。
護士急忙上前,將她的病床往產房推去。
牡丹以為,安個可惡的男人不會跟過來,但是她的耳里,卻听見他繼續與醫生交談的聲音,始終跟隨在病床旁。直到她被推進了產房後,他才被護士勸阻,隔離在外頭。
酒精和消毒藥水的味道充滿了這個房間。白灼的燈光太過刺眼.即使她閉著眼楮,仍可以看到模糊的光影。
那一陣劇痛終于過去了,她早已滿身大汗,只能喘息著,睜開眼楮看著,醫護人員在她身邊忙碌的奔走,醫生跟護士輪流問了她幾個問題,一邊利落的替她換上白袍。
陣痛一次又一次,無情的襲擊她。
牡丹緊咬著唇,忍著劇痛,無法判定已經過了多久的時間。她的世界,只剩下月復中那不斷扭絞、持續加強的疼痛。
又一次劇烈的疼痛,猛地抓回她的注意力,但是這一次,她終于忍受不住,發出痛苦的喊叫。
黑仲明幾乎在下一秒就推開了產房的門。醫護人員大驚失色,還想試圖阻止他,卻被他厲聲喝退。
「讓開!」牡丹癱倒在床上,淚水困難忍的疼痛,滑落她的眼角。透過蒙嚨淚眼,她看見那高大的身體大步朝著她走來。
「先生,你不能進來,請你--」一名年紀較輕的護士還想上前阻止,但一旁知情的醫生,深怕無知的她惹怒了這權傾一時的男人,急忙抓住了她。
「沒關系的,黑先生是孩子的父親。」黑仲明如入無人之境,徑自走到病床旁,用寬厚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冰冷汗濕的小手,再抹去她蒼白的臉上所有的淚水與汗水。
牡丹顫抖的睜開眼,看著黑仲明。
這個該死的男人!
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如果不是他過于有權有勢,夫人就不會擔憂他的安全,派她來保護他︰如果不是他的故意播種,她就不會懷孕;如果不是他到處樹敵,那些人就不會試圖綁架她,引發了早產。
這個孩子,應該再過兩個星期才出生的可怕的疼痛再次無情的襲來,而且再一次的,超過她能忍耐的極限。她緊抓著他的大手,哭著痛叫出聲,用力得連指甲都深深陷入他的皮膚里。
黑仲明在她的哀號聲中,倏地抬起頭,凶狠的瞪著醫生,咆哮著質問︰「現在是怎麼回事?
你這沒用的東西,他媽的不能做些什麼嗎?」那一瞬間,她痛得失去了理智她憤憤不平、淚流滿面的,抬起另一只手,當著所有人的面.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產房內的所有人,全都嚇了一跳「我會陷入這種狀況,不是他害的,是你!」牡丹憤怒的叫嚷。「你才是沒有用的東西!你才是那個該死的始作俑者!」她大聲咒罵著,過度的疼痛,已經折磨得她不剩半點理智。
那一巴掌,打得非常用力,用力到黑仲明的嘴角都流出了鮮血。
他沒有動怒,只是冷冷的舌忝去嘴角的血,低頭看著她。「很好,既然你還有力氣動手,那就把孩子給我生下來。」她喘息的瞪著他,只覺得怒火都快燒穿了她的腦子。
「我恨你!」「我知道。」他高高在上,冷眼睥睨著她。
「不過,你要活著.才能恨我,要是死了,就什麼都辦不到。」「出去!你給我滾出去!」牡丹激動的吼著,甚至抓起一旁的醫療器具,用力朝他丟去。「我不需要你這王八蛋在這里!你給我滾出去--」她發狂般的反應.讓旁邊的護士驚醒過來,連忙上前壓住她,搶下她手中的醫療器具,就怕她會傷著了自己。
「你別激動!」醫生安撫著她,在另一波疼痛襲擊牡丹時,抬頭看著床邊的黑仲明。「先生,請你先出去,別再刺激她了,這樣對產婦跟孩子都沒有好處。」他看著那勇敢的醫生,再瞧向痛得縮在床上顫抖的牡丹,過了一會兒之後,才妥協的轉身,朝外頭走去。他坐在產房外頭,不耐的等待著。
但是,事情並不順利,幾個小時過去了,牡丹依然在產房里哀號,無論是產房內,還是產房外,都彌漫著愁雲慘霧的氣氛。
所有的人都知道,情況不妙了。
醫院的院長听到消息之後,就在第一時間趕到,親自為牡丹接生。但是,情況仍舊膠著,沒有進展,她痛苦的叫聲,一次叉一次,清晰的傳了出來。
直到入夜之後,穿著白袍的院長,才從產房里走了出來。
「她為什麼生了那麼久?」黑仲明臉色鐵青,厲聲詢問著。「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孩子的胎位不正,一般嬰兒會從頭先出來,但您的孩子是從腳先出來,所以才會造成難產。」院長拉下了口罩,鎮定的看著他,仔細說明狀況。
「我正在設法,徒手轉正孩子的胎位,或許可以讓情況好轉。」說完之後,院長戴起口罩,轉身又進入了產房。黑仲明坐在門外,耐著性于,雙眼瞪著那扇門,煩躁的等待著。他從黃昏等到了黑夜,直到窗外天色大亮,太陽再度露臉,牡丹卻依然還在產房里痛苦的申吟著。
眼看夕陽叉要落下,但是孩子仍舊沒有出生。
逝去的一天一夜,特別的漫長難熬,每一次听見她痛叫出聲,都像是有人拿著鐵錘,將銳利的鋼釘重重敲進他的心頭。
有好幾次,他都想沖進產房,卻又不願意害得她更激動。在這種時候,他不應該害她,要花費更多的力氣來忍受他。
所以,他在門外等著。
但是隨著一分一秒過去,隨著牡丹那愈來愈虛弱的叫喊,黑仲明的耐性也變得愈來愈稀薄。
當初,他故意讓她懷孕,是為了要留下她。
他清楚的知道,一旦有了孩子,才能長久牽絆住她,阻止她逃離他的身邊。他需要那個孩子。
不到最後一刻,他絕不會放棄。
因為焦急與疲倦,黑仲明的雙眼里,布滿了血絲。他無視于手下拿來的食物和飲水,始終不吃不喝,雙眼直瞪著那扇門,繼續承受著那仿佛毫無止盡的等待。
沒有想到,三十個小時過去了,他卻只等到院長再次走了出來,疲倦的告訴他另一個壞消息。
「先生,我很抱歉,我盡力了,但孩子已經出來了一只腳,卻卡在產道里。再這麼下去,恐怕兩個都保不住,你必須選一個,看是要救孩子還是母親。」孩子或她?
他黑瞳一黯。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院長白著臉,雖然雙腳顫抖,訊仍勇敢的再重復了一遍。「再這樣下去,母親和孩子都可能撐不下去,你得選一個。」听到這句話,黑仲明僅存的耐性,霎時煙消雲散。他猛地伸出手,抓著院長的脖子,砰地一聲,將那家伙抵在牆上。
「選一個?」他的俊臉扭曲,憤怒的眯著眼,咬牙切齒的下令。「你給我听好了,母親和孩子,我兩個都要,你最好設法讓她和孩子都能活下來。」被掐住頸項的院長,脹紅了臉,恐懼的瞪著他,完全無法呼吸。
黑仲明顴冒青筋,更用力的指緊他的脖子,狠聲警告著。「她跟孩子之中,無論有哪一個死在這里,你就給我一起陪葬!听清楚了嗎?」院長恐懼不已,驚慌的連連點頭。
當黑仲明終于松手,院長才腿軟的滑下牆壁,喘了好幾口大氣。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這個男人手上。
正當他撐起雙腳,試圖用走,而不是用爬的回到產房時,門的那一頭,卻傳來護士驚慌的呼喊。
「院長!院長--」黑仲明的反應,遠比他更迅速,轉眼就已經闖入產房。
恐懼不已的院長,深怕那個女人或是尚未出生的嬰兒,會死在產房里,而他也會被憤怒的黑仲明親手碎尸萬段,連忙也跟了進去。
產房里頭,充滿了可怕的味道。黑仲明認得那味道,更認得產房里護士們臉上不自覺顯露出來的恐-瞑。
躺在床上的牡丹,虛弱得教人心驚,床邊有著嘔吐的穢物,還有著鮮紅的血跡。因為血流不止,她原本紅潤的臉上,早已失去了血色,如今白得發青。
她要死了。
他知道,他認得死亡的味道。他看過太多次了。
病床上的牡丹,已經不再喘息,她的汗水浸濕了衣服,她的鮮血染紅了床單,她的黑發散亂的糾結著。她半睜開的眼,望著天花板,卻毫無焦距。
黑仲明站在床邊,彎腰俯,伸手撫著她的臉。但是她沒有看他,已經累得無法抗議,他可以感覺得到,她微弱的呼吸,短促的一下,然後再一下。
然後,她的呼吸停止了。
那一瞬間,他的心跳仿佛也跟著停了。
「牡丹?」他叫喚著。
她沒有反應。
一股巨大空洞的黑暗,從胸中蔓延開來,一口口吞噬著他。他听見自己的聲音,再一次的開口叫喚她。
「牡丹?」她依然沒有反應。
憤怒,以及恐懼,混雜著強烈的痛苦,淹沒了他的理智。不!不!他不能容許她就這麼死了!
「你好大的膽子!」他暴怒的怒吼,看著她青白的小臉,伸手抓著她的衣襟。「你膽敢在我面前死去?你膽敢在我面前停止呼吸?」他用力抓著她,凶惡的搖晃著,赤紅著雙眼,厲聲咆哮著。
「你不是恨我嗎?起來恨我啊!你這膽小表!
膽敢以死來逃避我?這算什麼?算什麼?」一旁的護士和醫生。全被他瘋狂的行為嚇得呆住了。
「先生!你做什麼?」其中一位護士突然驚醒過來,蒼白著臉,忙沖上前阻止他。「來人啊!
快幫忙阻止他啊!」其它人見狀,也趕忙上前,試圖阻止他。
黑仲明卻無視旁人的驚愕,以及拉扯,只是凶狠的抓著牡丹,猛烈的搖晃著她,青筋暴起的怒吼著。
「你給我醒過來!昕到沒有?醒來啊!女人!
傍我醒過來!」「先生,請你別這樣!先生!」「你這膽小表!他媽的給我醒過來!醒來面對我啊!」令人不敢相信的,就在那陣混亂的拉扯之中,在他狂亂的咆哮和瘋狂的搖晃下,原本應該已經死去的牡丹,競真的喘了一大口氣,睜開了眼楮。
所有的人,都錯愕的停下動作。
包括黑仲明。
他屏住了呼吸.震懾的看著,她虛弱的張開發白的嘴唇,聲如蚊納的,說了一句話。
「我不是……膽小……鬼……」強烈的釋然讓他眼前發黑。他強撐著意識,維持著清醒,一雙大手卻不斷顫抖著。
她還活著!
老天,她還活著!他從來只相信自己的力量,但是這一次,他幾乎想要感謝上蒼。
「那就證明它。」他深吸一口氣,用顫抖的手撫著她的臉,半擁著無力的她,傾身在她眼前嘎聲威脅著。「證明你不是膽小表!你給我撐下去,听到沒有?別告訴我你打算放棄。」牡丹多希望自己就這樣死去。
但是,在那虛無得沒有止盡的黑暗中,他既憤怒又痛苦的聲音,像刀一般穿透過黑暗,又像鐵鏈一樣綁縛著她、拉扯著她,將她拽回痛苦的現實之中。
才醒來,月復中如刀割的疼痛,再次扭絞了起來。
但是這一回,黑仲明緊抱著她,半坐在床上,撐著她的上半身,陪伴著她。
牡丹沒有力氣反抗,只能抓著他的襯衫,將臉埋入他的胸膛,痛苦的顫抖著,冷汗直冒。
直到這個時候,一旁的院長和護士,這才如大夢初醒,趕緊上前,換上新的手術手套,再次替她接生。
黑仲明擁著她,緊握著她的手,在她耳畔開口。
「你撐著點,听到沒有?」感覺到她的疼痛和顫抖,他喉嚨緊縮,胸口火燙,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說著。「不要放棄,不準你放棄……」她的淚水和汗水浸濕了他的胸膛,她甚至還張嘴用力咬了他,但他一點也不介意,至少她還有力氣咬他。
或許是因為剛剛昏死過去,讓她緊繃的肌肉稍微放松下來,當她再一次用力時,終于順利將孩子推了出來。
「生了、生了!」院長抱住了嬰兒,大聲的喊著︰「護士,快拿剪刀來,剪掉孩子的臍帶!」牡丹幾近虛月兌,當那孩子大聲哭了出來的時候,她在黑仲明的懷里,再一次的暈死過去。
當她松開牙關,頹然軟倒在他懷中時,他的心口一窒,但是下一秒,他感覺到她微弱的心跳,貼著他的胸口,依然持續的跳動。
那一瞬間,黑仲明喉中一梗,雙臂圈緊,將她更緊擁在懷中。「你給我繼續撐著,知道嗎?
我和你還沒完,不準你臨陣月兌逃。」當醫生和護士替她止血時,他也一直坐在那里,緊緊抱著她,因為他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們也不敢再開口要求。
在歷經了三十幾個小時的第二天深夜,牡丹終于為黑仲明生下了一個兒子。而且,她沒有忘了,繼續保持她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