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了。
轉眼之間,冬季就快到了盡頭。
這段時間里,黑仲明總是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起身離開主臥室,然後在夜半時分才會回來。
只是,無論他多晚回來,他總是會用最火熱的方式,把沉睡中的牡丹喚醒。
有好幾次,在半夢半醒之間,當她意志力薄弱時,她會不自覺的響應他的親吻、他的,但是每每激情過後,她總會為此感到憤怒與羞愧。
她原本以為,經過了這ど多次的歡愛,她早就該習慣他過于高明的技巧,那些熱情與,早就應該消退了才對。
她已經熟悉了他的身體,也熟悉他的味道,甚至是他的腳步聲。有的時候,他還沒進門,她卻已經感覺得到他。
牡丹會像是被喚醒般,在睡夢中醒過來,知道黑仲明已經回來,正走過大門,穿過長長的廊道,回到主臥室里,朝著躺在床褥中的她走來。
她應該已經習慣他了。
但是,每當他撫模她,每當他親吻她,她總是忍不住為之顫栗。
一個又一個的火熱夜晚里,他一次又一次的跟她纏綿,索取她不甘願的臣服,以及無法控制的反應。
她試著想抗拒他,卻愈來愈害怕,自己對他的反應。
特別是,黑仲明並不是一直如此強勢。
有的時候,當她夜半醒轉時,會發現他正從身後溫柔的擁著她,寬厚黝黑的大手,就輕輕放在她的心口上。她可以感覺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透過他溫熱的胸膛、她的果背,輕敲著她的心。
那規律的跳動,總是與她的心跳同步。在寂靜的深夜里,她總會在黑暗中,靜靜的待在他懷里,為了她完全不知道也不敢去探究的原因,無聲的淚濕眼眶。
黑仲明的精力,旺盛得像是用不完。
而她,卻不知道是否困身體剛復原、體力還沒有完全恢復的緣故,時常會感覺到疲倦,甚至聞到某些食物的味道,就覺得想吐。
黃醫師來復診的那一天,連下了幾日的雪,已經堆了好幾寸高。
當困惑的牡丹告訴了黃醫師,自己連日來難解的困倦,以及不適的狀況,黃醫師的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
他先是一愣,又問了幾個問題,然後沉默下來,注視了她一會兒,才嚴肅的問道︰「牡丹小姐,很冒昧的請問,你最後一次月事來潮,是什麼時候?」月事?
被這麼一問,牡丹才赫然想起,自己的月事已經有兩個月沒來了。
她整個人一僵,只覺得自己像是突然被推進黃浦江里,冷得連心都要顫抖起來。
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的不適,有可能是因為她已經--「不,不可能,你搞錯了。」她沒有回答黃醫師的問題,而是連連搖頭,急著要否定他即將推論出的結果。
黃醫師看著她,口氣平緩,卻也堅定。
「牡丹小姐,你所描述的,包括晨吐、食欲改變、疲倦等等,都是懷孕的癥狀。再加上,如果你的月事已經有一陣子沒來,那麼我們一定得考慮到,你有可能已經懷孕的事實。」不可能,她不可能懷孕,她做了預防!
「我不可能懷孕的。」她焦急的再三否認,大眼里滿是驚慌。「我只是太累了。」一定是這樣的!
听她說得如此肯定,黃醫師只是平靜的輕聲又說︰「牡丹小姐,你和先生都是健康的成年人,我想,懷孕是很正常的事。」「可是……我、我做了預防措施……」她幾乎結巴了起來。「再好的預防,都沒有辦法百分之百的保證有效。」黃醫師回答。
牡丹瞪著他,臉色雪白,月兌口說道︰「我不能懷他的孩子!」黃醫師誤以為,她的驚慌失措,是害怕意外懷孕,會被黑仲明責怪。他嘆了口氣,試著安撫她。「你別擔心,我想,先生不會怪你的。」牡丹太過震驚,被自己可能懷孕的消息,嚇得完全無法思考。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再也說不出話來。
黃醫師站起身來,收拾著溫度計以及听診器等等的醫療用具,仔細的放回大提袋里。
「沒事的,你別擔心。」事實上,他能夠確定,黑仲明會讓她生下孩子,因為他從未見過,黑仲明對哪個女人,像是對待她那般的呵護備至。在她傷得最重的時候,他甚至徹夜不眠,守候在她的身邊。
這楝屋子里,從上到下,所有的人都知道,黑仲明在乎她。
看著面無血色的牡丹,黃醫師又說道︰「如果你害怕,我可以替你跟先生說。你放心,不會有事的。」這句話,讓牡丹猛然回過神來。
「不,別告訴他!」黃醫師一愣。
他訝異的表情,讓牡丹發現,自己太過激動,連忙放緩了語氣,開口解釋著。
「或許--我是說,我可能只是太累了。」她試圖讓語氣不要那麼慌亂。「至少︰等真的確定後,再告訴他。再說我的月事,向來就不規律,說不定這幾天就來。」最後這一句,是不折不扣的謊話。她的月事向來規律,從來不曾遲過,但是黃醫師不可能知道這一點。
牡丹的雙手,緊緊的交握著。她緊張的看著黃醫師,再度要求。「所以,暫時不要告訴他。」黃醫師看著她.皺了皺眉,半晌之後才點了點頭。
「好吧,如果你希望這樣的話。」她幾乎用盡了力氣,才有辦法擠出微笑。
「謝謝你。」黃醫師點點頭,走了出去。
送走醫生之後,牡丹關上房門,將額頭靠在門板上,緊緊閉上了雙眼。懷孕?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顫抖的睜開眼,匆匆坐到梳妝台前,從抽屜里拿出精致的鏡盒,然後熟練的打開它。鏡盒的底部,有個隱藏的小空間,里面放著她帶來的藥丸。
這些,是我特別去請人調配出來的藥,可以防止你懷孕。
當初,夫人是這麼告訴她的。只要你按時服用,就不會懷孕。她顫抖的手,握不住鏡盒。鏡盒翻覆時,深褐色的小小藥丸,瞬間撒得滿桌都是。
這些日子以來,她從來不曾忘了吃藥。她非常清楚,要是不按時吃藥,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這些藥仍無法阻止他讓她懷孕?
牡丹揉著太陽穴.無法理解,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懷孕?
她渾身顫抖著,伸手環抱自己,雙眼看著鏡子里那張蒼白的面容。她不能懷孕!一旦懷了黑仲明的孩子,就代表著,這一生一世,她都必須跟他牽連在一起。
黑仲明的孩子。
這是一個太過可怕,而且無比沉重的負荷。
她不能有孩子,她還有債要還,還有仇要報,她還沒有查清楚,當年是誰害死她的父母,縱火燒掉她的家。
況且,黑仲明不是普通人,孩子一旦出生,就必須在這種環境下成長,過著跟他一樣,被敵人環伺的生活。
沒有人會愛他,沒有人會疼。就像是當年的黑仲明!
牡丹顫抖著,他雙手撫著小骯,苦澀的喉嚨緊縮著,她的心中,清楚的知道一件事--她不能生下這個孩子。
窗外,白雪再次紛飛。
黃醫師遲早都會告訴黑仲明,她可能已經懷孕的事實。
他不可能不說的,畢竟他是黑家聘請的專屬醫師。但是,他無法確定她是不是真的懷孕,她只要在下次會診前……恢復……就行了……牡丹走進浴室里,放了一缸冷水。水不夠冷。
屋子里的水管,為避免冬天時結冰,所以是跟著暖氣通道走的,水龍頭里流出來的水,其實都有些溫熱。
別去想。
她告訴自己不要多想,趁著屋外的人不注意打開了落地窗,一次又一次握著水瓢,舀進冰冷的白雪。
別去想。
很快的,浴白里的水,和白雪融在一起,變得冰冷刺骨。有些尚未融化的白雪、成塊的漂浮在水上。
她告訴自己,這麼做是最好的。她只是洗一個冷水澡,而這一切,只是一場惡夢。
她的雙手已經被雪水凍得發紅,而浴白里的水好冰好冰。她緩慢的月兌下衣服,看著那缸冰水,再次告訴自己。
只是一場惡夢。
可是,滾燙的淚水,卻幾乎要奪眶而出。
只是洗個澡而已。
牡丹深吸口氣,努力說服自己,只要抬起腳,跨進冷水里,然後忍一忍,事情很快就會過去。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卻只能站在那里,顫抖的看著那缸水。她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動彈。
她沒有辦法抬起腳,坐進那缸冰水里。
成串的熱淚,滾落了她的臉頰天啊!她做不到,她沒有辦法,就這樣走進去,殘忍的扼殺一條生命。
牡丹跪倒在地上,幾近崩潰的,顫抖的用雙手環抱著自己的小骯,眼里的淚水就此決堤。
為什麼?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就在她淚流滿面,蜷跪在地板上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她心頭一驚,倉皇的起身,還沒來得及站穩,就看見黑仲明已經來到了浴室門口。
「你在做什麼?
他銳利的黑眸,瞪著赤果的她跟那缸漂著雪塊的水。幾乎就在那一秒,他已經察覺到她準備要做什麼。
「你懷孕了。」那是句陳述,而不是問話。
「你想墮胎。」她血色盡失的臉跟慌張的表情,證實了他的想法。
黑仲明無法想象,需要多麼果斷堅決的心意才能支撐著她去挖來這麼多的雪,盛滿了將近半個浴白。
她就這麼不想要他的孩子?寧願用這種可能會害她自己凍死的方式,也要流掉他的孩子?
剎那之間,黑仲明的憤怒沖過了極限。
他臉色鐵青,大步的上前。牡丹嚇了一跳不自覺往後退,卻仍被他一把抓住雙臂。
「你就這麼恨我?就這麼恨我?」他氣紅了眼,用力搖晃著她.憤怒的咆哮著︰「你怎麼可以這樣做?」有力的指掌,緊緊抓著她,用力到幾乎要折斷她的手骨。
「放開我!」牡丹用盡全力,抬手推開他,含淚的吼著。「你在乎什麼?不要告訴我,你不曾讓別的女人懷孕,不曾逼她們墮胎--」黑仲明將她抓到身前,抵著她的臉,怒聲吼道︰「除了你之外,我他媽的沒有讓任何女人懷孕過!」牡丹倒抽了口氣,震懾的瞪著他。就在那一瞬間,她領悟到一件事--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讓她懷孕!
「你……你這無恥的家伙!」她火冒三丈的抬腳,想以膝蓋蹋他的要害,卻被他伸手擋住,還順手將她扛上了肩,帶出了浴室。
「放開我!你這混帳!」黑仲明把她丟在床上,上床壓著她,制止她的掙扎。他將她的兩只手,抓到她頭頂上,以大手箝握住,另一只手則扣著她的下巴。
那雙幽暗的黑眸里,跳燃著怒火,英俊的臉孔則因為憤怒而扭曲著。
「我是混帳?那你是什麼?膽小表?連保護自己的孩子都不敢?你有勇氣替我擋子彈,卻沒有膽生下我的孩子?」他的言語,深深刺進了她的痛處。這反而讓她更加的怒不可遏。「我不是生產機器,要傳宗接代,你大可以去找別的女人!」黑伸明咬著牙,危險的眯起眼。「她們不夠勇敢,不知道該如何保護自己的孩子。我以為你可以做到,我以為你知道,該如何教他生存下去,我以為你會懂得愛他!」他激動憤怒的責備,宇字句句,都有如拳頭一般,重重敲擊在她的心口。
淚水再度滾落,她惱羞成怒的瞪著懸宥在身上的男人。「你瘋了嗎?當我如此恨他父親的時候,怎麼可能還會愛他?」這句話,就像一條鞭子,狠狠的甩在他身上。
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僵硬與顫抖。
黑仲明深吸了口氣,狂亂憤怒的情緒,從他幾乎要捏碎她下巴的指尖,清楚的傳來。
青筋在他顴際清楚的浮現,他咬著牙,雙眼赤紅,一字一句的警告。「你要是再做這種事,我就二十四小時綁住你,讓你連吃飯、喝水,都得靠別人幫忙。」「綁我?你只有這點能耐嗎?」牡丹眯起眼,紅著眼眶,憤恨的嗤笑一聲。
「你就像你的父親一樣,他把你母親關起來只因為她愛的是別人。你應該早就從你父母的教訓中學會,把女人關起來,是沒用的……」他屏住了呼吸.虎軀一震,面如死灰的瞪著她。那一瞬間,空氣仿佛為之凍結。所有的謠傳,都說宮清荷是病死的。但是,她看過那本日記,知道事實的真相,他的母親其實是死于跳樓自殺。
她不應該說的,但是她忍不住。她想傷害他,就像他傷害她一樣。
但是.在說出口的那瞬間,牡丹就後悔了。
黑仲明沒有心。
他們都這麼說。
但是,她卻成功的傷了他。那一瞬間,她清清楚楚知道,他並不像人們所傳說的那麼冷血無情。
他有心,會流血,也會受傷。
當黑仲明松開她的下巴,舉起手的時候,她全身為之一僵,以為憤怒不已、且被她的話刺傷的他,就要伸手打她。
但是她驚恐的反應,卻只是讓他低下頭來,眯著眼、咬著牙,用手輕撫著她的臉,靠得很近很近,幾乎貼在她的唇上說道︰「如果,你期待我會毆打你,那麼很抱歉,我不會這麼做。」他壓抑的咬著牙,嘶聲再說︰「我不是,我的父親。」她傷了他。
牡丹喘息著,看著近在咫尺的黑仲明。
不要對他心軟。
她嚴厲的警告自己,卻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也無法忽略他合黑的眼中,那像是從靈魂里透出來的傷痛。
因為慌亂,她更急于保護自己,絕望的想傷他更深。
「我恨你。」她說著,粉唇微顫。
那雙滿布陰霾的瞳眸,因為她所說的話語,變得更黑、更深。
慢慢的,黑仲明深吸了一口氣。
「那就繼續恨我。」他看著她,撫著她蒼白淚濕的小臉,一字一句的,冷聲開口警告。「但是,別再提起我的母親,或者,試圖傷害我的孩子。否則,我會親手,把你最珍愛的一切,全部撕成碎片。」他的警告,比起他的臉上像是被人千刀萬剮的表情,根本不算什麼。
牡丹瞪著他,不知為什麼,心痛得像是正有人拿刀在戳。一顆晶瑩的淚水,懸在眼睫上,模糊了她的視線。
餅了好一會兒,她才有辦法從嘴里再度擠出話來。
「離我遠一點。」她的聲音,悶悶啞啞的,仿佛被什麼強而有力的東西,緊緊扼住了頸項。
黑仲明冷笑出聲,深不見底的雙眼里,卻沒有半點笑意。他只是站起身,高高在上的睨著她,冷冷的說了一句。
「你休想。」那個夜里,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
地上的白雪,反射著屋里的燈火,照亮了屋外的景物。
寒風吹起,呼嘯嘶喊著卷起地上的白雪。庭院里那些高低造景、花草樹木,在黑暗的狂風中,都成了魑魅魍魎的暗影。
黑仲明坐在書房的皮椅上,手中拿著威士忌酒瓶,瞪視著桌上那攤開的日記。
他知道,她看到了這本日記--他母親的日記。
她知道那能傷害他。
她的確夠勇敢,也的確夠狠。
你說像你的父親一樣,他把你母親關起來,只因為她愛的是別人。
你應該早就從你父母的教訓中學會,把女人關起來,是沒用的……雙目赤紅的黑仲明,舉起玻璃酒瓶,直接對著嘴,狠狠灌了一口。辛辣的液體,燒灼著他的喉嚨、他的胸口。
只差那麼一點,只差那麼一點點,他就要對她動手。但是他不是他的父親,他不會毆打她!
你就像你的父親一樣!不一樣!
他跟那個該死的男人不一樣!
憤憤不平的,黑仲明捏緊了酒瓶,在恍惚之中,他仿佛能看見,母親站在那房間的陽台上,靜靜看著他,露出抱歉的微笑。
她美麗的臉龐,有著那天晚上才出現的可怕傷痕,胸前雪白的肌膚,浮現前兩日被父親毆打的瘀青,她縴細的手腕,也有著新增的瘀血。
對不起……我再也受不了了……對不起……我永遠愛你……那一天稍早,他們一起用餐時,她才緊緊的擁抱過他。他應該要更早些警覺的,但是當他困惑詢問的時候,她卻只是含糊帶過。
那一夜,和今晚一樣,都下著雪。
他听到爭吵的聲音時,立刻跑了過去。他應該要快點趕到,保護他的母親,但他卻去得太慢。
黑仲明永遠記得,那一天夜里,他飛奔過走廊,沖到了母親的房間。
案親已經離開,而她站在那里,站在窗外的陽台上,身上帶著新的、舊的傷痕,露出抱歉的微笑,在紛紛的白雪中看著他,然後就轉身,跳了下去。
她甚至沒有再跟他說一句話。
在那天夜里,他就曾經懷疑過,她在許久之前,就已經決定,要用這種方式離開他的父親。
而這本日記里記載的一切,只是證實了那個懷疑。
他的母親不夠勇敢,即使愛他,她依然選擇拋棄他,寧可死去,也要逃離那個惡魔。
窗外,大雪不停。
把女人關起來,是沒用的。
他當然知道這一點,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件事。他低咒著,再度舉起厚重的玻璃酒瓶,但是空空如也的瓶子里,再也倒不出一滴琥珀色的液體。
你說像你的父親一樣……牡丹所說的話,再次浮現腦海,黑仲明憤怒的將那沒用的空酒瓶,朝著窗戶外頭,用力的丟了出去。
酒瓶砸破了落地的玻璃窗,巨大的聲響,在黑夜中听來格外刺耳,晶亮的玻璃碎片,撒落一地。
狂風,夾雜著雪,呼號進屋,揚起了他的頭發、他的衣衫。
但是,在風雪紛飛的暗夜里,牡丹的話言猶在耳,那張憤恨不平的淚濕面容,依然浮現眼前。
你瘋了嗎?當我如此恨他父親的時候,我怎麼可能會愛他?
恍惚之中,母親的身影,和牡丹憤怒的臉孔交錯。
你就像你的父親一樣……她錯了。他不一樣。他和那個男人,不一樣。
這輩子,他最痛恨的,就是和那個男人一樣。
呼吸著那冰冷的空氣,黑仲明伸手扒過黑發起身打開書房的門,穿過那條長廊,走回自己的房間。
臥房里頭,沒有丁點燈光,只有窗外隔壁房間的燈火,悄悄灑落。
牡丹就躺在他的大床上,一動也不動的,縴細的身子,裹著一條厚毯,緊緊蜷縮著,像是已經睡著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不太敢走上前,害怕自己其實真的動手打了她,害怕在她身上看見,跟母親身上同樣的痕跡。
那個時候,他太過生氣了。他唯恐自己真的動了手,只是故意忘記。
蒼白的臉上,猶有淚痕。
只有淚痕,沒有瘀青。
微光太暗,他看不清楚。他朝床邊再走了幾步,靠得更近,確定自己真的控制了脾氣,而不是像那個男人一樣,總是把憤怒發泄在旁人身上。
除了哭腫的眼,她嬌柔的面容完美無瑕,沒有任何不該有的傷痕或瘀青。
他閉上眼,再睜開,她還是躺在那里,並沒有跳起來指責他、咒罵他,更沒有被他打倒在地縮在牆角,躲避他的拳腳攻擊。
不自覺的,他伸出了手,拂開她頰上的發,抹去她眼角的淚滴。
她是他勇敢的牡丹。
不是他的母親。
起初他會選擇她,是因為她的勇敢,但到了後來,他冷靜的判斷,已經變得不再冷靜。
當他在下午踏進了浴室里,意外的看見了她正預備做的事情時,他立刻就被憤怒淹沒。他不能明白,她怎麼能如此愚蠢,這種該死的方式,很可能害她失血過多,就這麼死在那缸雪水里。
在那一瞬間,黑仲明失去了應有的冷靜,忘了她的身分、她的立場,忘了效忠于金家的她,在懷了他的孩子時,會有多麼驚慌恐懼。那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任脾氣失控。
這次的失控,只是清楚的告訴了他一件事。
他不想失去這個女人。
他不想失去她。
蠶牡丹听見他開門的聲音。
她知道他走到了床邊,但是她不想面對他,更不想跟他說話。所以,她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同樣呼吸的頻率,假裝自己已經睡去。
黑仲明沒有叫醒她,也沒有立刻上床,他只是站在床邊,無聲的看著她。
她敏銳的意識到他的視線,以及他沉重的呼吸。他渾身都是酒味,聞起來像是在酒缸里泡過澡,剛剛才起身似的。
他喝醉了。
有那麼一瞬間,牡丹有些害怕,他會強行喚醒她,再跟她爭執,或是更糟的,再一次強迫她面對自己的,強迫她承認,自己想要他,就和他想要她一樣強烈。
但是,他沒有這麼做。
他只是在床邊站著,默默看著她,很久很久之後,或許當窗外的雪,又多積了一時高時,他才伸出了手。
牡丹緊張得不敢動彈,連呼吸都要停了。
然而,黑仲明沒有搖晃她,也沒有叫喚她,而是輕輕的,幾乎是溫柔的,把她臉上的發絲撥開,抹去她眼角殘余的淚滴。
心口,驀地一緊。
她可以感覺得到他指月復的溫暖。然後,他就縮回了手。
又過了好一陣子,她听到他月兌下衣服的聲音原本放松的身子.再度又變得韁硬。她一動也不動,直到他無聲的上了床,鑽進了毯子里頭,然後伸手將她輕輕的帶進懷中。
他的四肢有點涼,她不自覺的輕顫著,他卻不肯松開手,只是伸手一次又一次的,輕撫著她的背,將她更加擁緊在懷中。
黑仲明的臉,深埋在她的肩窩里。她清楚的听到他因為溫暖的被窩,吐出一口長氣。
然後,他啞聲開了口。
「我不是他,你也不是我的母親……」那話語,很小聲、很沙啞、很堅定,在她耳邊低喃著。縱然渾身都是酒氣,但她卻覺得,哀傷得想要哭泣。
「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像他一樣……」牡丹的心口,緊縮得陣陣作痛。如果他沒有喝醉、如果他知道,她其實還醒著,他絕對不可能將這些話說出口來。她很清楚,黑仲明口中的他,所指的是什麼人。她親眼看過那本日記,所以更知道自己先前月兌口而出的,是多麼不公平的指控。
他不像他的父親。
道歉的話語,在那一瞬間,幾乎就要月兌口。
牡丹得費盡所有力氣,才能繼續閉著眼,假裝熟睡,不讓淚水奪眶而出。
這一夜,鋪天蓋地。
寒風在窗外呼嘯著,整夜沒有停過。
他與她,就在那溫暖的被窩里,緊緊的相擁著,假裝天地只剩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