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里,草地上,兩個女人在樹蔭下坐著,天邊的雲朵映著霞光夕照,錦繡斑斕。
羅愛理靜靜听著錢多多講故事,關于一對年輕男女相戀的故事,由于兩人家世天差地遠,遭到男孩爺爺強力反對,不惜祭出金錢手段來拆散。
女孩的父母拿了錢,勸女孩離開,原本她並不情願,可她真的太累了,已經沒有勇氣也沒有力氣再為這份愛情抗爭,她決定拿這筆錢出國留學,深造琴藝。
可如果男孩知道,肯定不會放過她的,天涯海角都會追上她,她該怎麼辦才好呢?
一個住在附近育幼院的少女幫她出了一個主意。
說謊就好了!只須一個簡簡單單的謊言,從此便能斷了男孩的念想,不會再來糾纏女孩。
女孩同意了,便與家人共謀商量了一個計劃,編造自己割腕自殺的謠言,傳遍街頭巷尾,鄰居們都當真了。
女孩隨同家人離開了,而少女在匆匆趕來的男孩面前演了一出戲,說服他相信自己的戀人已死。
男孩崩潰了,心痛地咬破自己的手,眼淚卻不曾流下來,少女見了,受到極大的震撼……
「那個少女,就是你?」
故事听到這里,羅愛理已然無法保持冷靜了,驚駭地望向錢多多。
「是,就是我。」她苦澀地承認。
「你對周在元說謊?」
「嗯。」
「所以他愛的那個女孩其實沒死,只是出國了?」
「她在美國進修鋼琴,畢業後嫁給一個交響樂團的指揮,兩人過了幾年幸福的婚姻生活,不過那男人因為工作不如意染上了酗酒的習贗,開始對她家暴,去年年初他們就離婚了。」
「她結婚又離婚,好端端地活著,可周在元一直以為是自己跟爺爺逼死了她,十年來一直活在自責與愧疚里?」羅愛理喃喃低語,語氣噙著幾分悵然,更有幾分忿忿不平。
錢多多听了,心尖猶如針刺,痛得瑟縮。「是我的錯,當年……我不該對他說謊。」
羅愛理听出她話里的濃濃懊悔,秀眉一蹙,眼神復雜。「多多,你啊。」該指責的,卻不知要從何說起,也不忍這個傷心的女孩更傷心,「現在你想怎麼做?真的打算一輩子瞞著真相不說嗎?」
錢多多斂眸咬唇。「她已經回來了。」
「誰?」
「趙怡慧。」
「你是說在元的初戀情人?」羅愛理怔了怔,霎時恍然。「該不會就是那間咖啡店的老板娘?」
「對,就是她。」錢多多澀澀地點頭。「她本來跟我說再也不會回台灣的。」
「那她現在又回來干麼?」羅愛理口吻不善,對那個為了自己能得到自由卻不惜讓愛著自己的戀人受苦的女人很不以為然。
「我也不曉得。」錢多多黯然斂眸。「可我想,再次遇到怡慧姊,是老天爺在提醒我,早就該坦白認錯了,我不能一直逃避面對現實。」
羅愛理一驚。「你要跟在元說實話?」
「嗯。」
「他會很生氣的。」
「絕對會。」
「你不怕……他不肯原諒你?」
「怕的。」她怕極了,好怕好怕。錢多多揚起眸,淚光剔透地閃爍。
羅愛理胸臆一緊,不禁嘆息,伸出手,安慰地撫模她冰涼的臉頰,「還是得說的。」
「嗯,我知道。」錢多多微微哽咽。「我會跟他說的,一定會,但是……一個月的時間,還有一個月我跟在元的約定就到期了,到時我就會跟他說。」
現在,就暫且讓她逃避吧!就讓她自私地為自己再多留下一個月的回憶,有一天她老了,依然能夠反復咀嚼的美好回憶。
「愛理姊,你答應我好嗎?再讓我多瞞一個月。」
「你自己決定就好,我相信你。」羅愛理眼神溫柔。
錢多多差點哭出來,在這種時候還有人願意相信自己、支持自己,真是太好了!她抽了抽鼻子,強忍嗚嗯,羅愛理憐惜地望著她,正想說什麼時,手機鈴聲響起。
錢多多不好意思地接電話,是周在元打來的,難得焦急的嗓音听得她神色大變,不覺也跟著心慌……
錢多多趕到醫院時,周英雄已經被推進手術室了,周在元獨自守候住門外,孤伶伶地站得筆直,墨眸盯著緊閉的門扉,眼神黯淡。
錢多多看著,不覺感到心酸,輕輕地走近他,伸手踫了踫他肩膀。
他這才察覺她來了,回過神,卻沒有望向她。「爺爺是開會到一半時暈倒的,醫生急救後發現腦內有出血,情況危急,必須馬上開刀。」
他嗓音微顫,她握緊他手臂,試著給他一些力量。
他咬了咬牙。「爺爺本來不同意的,說自己還有很多事還沒交代好,被醫生罵了一頓,問他是不是堅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是我……簽了手術同意書。」
「在元。」她柔聲喚,听出他話里的仿徨與自責。
他身子顫了顫,忽地轉頭望著她。「多多,如果我這個決定做錯了怎麼辦?醫生說成功的機率可能只有百分之二十……」
「會成功的。」她輕聲打斷他,凝定他的目光柔情似水。「爺爺那麼堅強,他會沒事的。」
「真的嗎?」他雙瞳無神。
「嗯。」她強調地點頭。
他凝視她,像是感動于她的安慰,微微遲疑地抬起手,撫模她的瞼頰。「我還有很多話想跟爺爺說。」
「等他醒來你再跟他說。」
「我應該早點跟他說的,這些年來,我雖然有點恨他,可也……不能沒有他,爺爺是我從小到大最尊敬的人。」
「他知道的。」
「每次我跟他吵架,看他對我滿臉失望的表情,我的心……就會痛,看他一天比一天消瘦,我真恨自己為什麼總是要跟他作對。」
「爺爺沒對你失望,他愛你,你是他最看重的孫子,一直都是這樣的。」
「一直都是這樣嗎?」
「嗯,一直都是。」
淚光在周在元眼里無聲地閃爍,像晚秋的深潭,沉澱著憂傷。
錢多多心弦一緊,上前一步,雙手環抱這倔強又溫柔的男人。「別擔心,在元,爺爺會好的,一定會好。」聲聲柔情的撫慰,在他耳畔回響,像一顆顆投入心潭的小石子,漾開圈圈漣漪。
他驀地反手回抱她,緊緊的,深怕留不住她似的。「多多,你別走。」
「好,我不走。」
「陪我。」
「嗯,我會陪著你。」她微笑許諾,踮起腳尖,在他涼涼的唇上印落一吻。
他怔忡地注視著她。
「別一直傻站著,坐下來等。」她拉著他在靠牆的長椅上坐下。「肚子餓不餓?要不要我買點東西給你吃?」她像母親照料著寂寞無依的孩子。
他搖頭。「我不餓。」
「爺爺開刀還要好久呢!你不吃點東西會沒力氣等。」
他還是搖頭。
她也不再勉強,坐著陪他一起等,數個小時後,周在秀也從花蓮趕過來了,神色倉皇而焦灼。
錢多多不免又安慰她一番。
其實她自己心里也慌的,雖然只和爺爺相處了短短幾個月,但她已將他視為自己的半個親人,萬一他出了事……
不!不會的,爺爺不會有事……
她在心底警告自己,手心隱約冒出冷汗。
又等了幾個小時,直到天光從窗外射進來,手術室外的燈才滅了,主治醫生月兌下口罩走出來。
周在元倏地從長椅上彈跳起來,強裝鎮定地迎向醫生,卻掩不住蒼白的臉色。
「醫生,我爺爺他……怎麼樣了?」
錢多多和周在秀也跟著走過去,周在元身子微顫,大手模索著站在身邊的錢多多,突如其來地將她軟綿綿的小手一把握住。
他的掌心……也出了汗。
錢多多心疼不已,手指換個方向,與他十指交扣。
這樣如戀人般的牽手似乎給了他足夠的勇氣,呼吸穩定了,目光也有了焦距。
他們手牽著手,听醫生宣判——
「過程有點驚險,不過手術總算成功了,腦內的腫瘤已經切除,接下來你爺爺可能需要在醫院休養一陣子。他年紀大了,這次開刀又耗了太多體力,我們要仔細觀察是否會引發並發癥。」
也就是說,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了。
三人听了,同時松一口氣,周在秀喜極而泣,周在元更加扣緊錢多多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