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進入了盛夏,竹架上紫色的藤花已枯謝大半,但仍有幾株隨著盛暑的風兒搖擺,姿態嬌美可人。
花曼荼來到藺府,跟隨小廝的腳步進了書房所在的院落,見到藺伯揚正站在池畔喂魚,看見她到來,似乎早就料到了,神情並不訝異。
「你來了。」他將手里剩著飼料的銀缽交給小廝,揚手要他退下,別讓人來打擾他們。
「不高興見到我?」听他的語氣不慍不火的,讓她覺得有點不是滋味。
「怎會呢?見到你來,我歡迎都來不及了,怎麼還會不高興呢?」
「我只是來把話問清楚。」
藺伯揚勾起一抹淺淺的微笑,似乎她還沒問出口,他卻已經對答案了然于心,自信從容的神情令花曼荼恨得牙癢癢的。
「我再問一次,最後一次,那件事真不是你騙我的?」
「不是。」他搖頭。
「真的?」
「你這多疑的小家伙,到底還要我說幾次,你才肯相信我的人格?」他抱起她,讓她的身子高過于他的視線,昂起沉銳的黑眸,定定地瞅著她。
「誰教你是可以說黑道白,顛倒是非的奸商呢?」
「你不也是?」他挑起眉,反覷了她一眼。
花曼荼斂眸瞅著他一臉理所當然的微笑,氣惱地給了他一個白眼,然後張開縴臂緊緊地圈住他的頸項,用盡吃女乃力氣抱住他,存心要讓他喘不過氣。
可是藺伯揚半點都不介意她如此熱情的擁抱,大掌按住她縴細的背部,彷佛恨不能將兩人融成一塊兒,再也不分離。
她弓起身子,感覺他溫熱的氣息吹吐在她的雙乳之間,濕熱的感覺透過衣衫,一陣陣地教她心兒發燙起來。
「你把話說清楚,我家的成總管到底有什麼問題?」
「你去了屠家飯莊了?」
「沒去,因為那盤炒飯我實在吃不下去,屠翎那個黑心鬼,上次我去了那里,上個人她明明就只開了五十兩的價錢,可我那一盤竟然開價五千兩,我嘔都嘔死了,哪里還吃得不去?!」她嘴里說得義憤填膺,可實情是她想到了如果從屠家飯莊要到了消息,那她就找不到理由見他了。
藺伯揚一雙銳眸直勾勾地瞅著她柔白的嬌顏,似乎已經洞悉了她的心思,只不過沒說出口罷了。
「你不告訴我嗎?」她柔柔地開口,半是詢問,半是撒嬌。
「不怕我是奸商,不怕我騙你?」
「別忘了我也是奸商,如果你說謊,我查查就知道了,大不了,回屠家飯莊去吃一盤五千兩的炒飯。」雖然嘴里說得豪情萬丈,可話說回來,五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呀!她心里會淌血啊!
唉……只怪她花家的名號樹大招風,只要一亮出名號就等著被敲竹杠,可誰教屠家飯莊是個消息集散中心呢?
屠家祖先有訓示,後代子孫有田同耕,有飯同食,絕對不能分家,眼下屠家究竟有多少口人,早就已經數不清了,也因為人多,消息特別靈通,凡天底下大事、小事、好事、壞事,或者是那種只有天知地知的秘密,甚至是關在宮牆里發生的國家大事,只要去叫一盤揚州炒飯吃吃,想要啥消息都有,听說有人就對那個屠翎的胃口,還可以買大送小,簡直就劃算到不行。
唉……為什麼她就不能要到那種好康呢?花曼荼心里哀怨極了。
「我好一朵甜美可人的小毒花,想問我真相,不會才是你今天來找我的主要目的吧?」若真如此,他還真是沒身價。
「是毒花早就毒死你了,哪里還會甜美可人?」她惱火地瞪了他苦笑的俊臉一眼,「我才沒那麼小心眼,是我錯怪你,當然要親自來跟你致歉。」
「可我好像沒听你向我道歉?」
「我的好藺爺,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與小女子我計較嘛!」她柔白的嬌顏彎著甜美的笑,極盡討好。
「好,就沖著你這句好藺爺,我就告訴你吧!」他示意她把頭低下來,附唇在她的耳畔低語了數句。
花曼荼傾耳听著他的細語,越听臉色越沉,最後筒直就快黑了臉,但還是咬著牙,細心地听著他的述說。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部分,听我的手下說,那位成總管也派人跟翔龍堂接觸過,雖然對方沒報上名號,但我這個人做事小心,稍微派人查了一下,沒想到還得到了不為人知的內幕,如何?這值得你喊我那句好藺爺了吧!」
「該殺千刀的成大虞!」花曼荼咬牙切齒,「虧我爹親如此信任他,把商號里的大事交給他去辦,他竟然恩將仇報,讓我們花慶號損失那麼多銀兩,簡直就是……該死!」
照藺伯揚的說法,成大虞約莫從數年前開始,就已經暗中在布置自己的生意,挪用花家的銀兩為自己的生意抬轎,一方面暗中阻撓花家的生意投資,還不斷地對外放話,造出對花家不利的傳言,好讓自己可以得利。
這次竟然還伙同敵手燒了花家的米倉,如果不是藺伯揚伸出援手,賣給他們不足的米糧,只怕這次就逃不過朝廷的責難,差一點就釀成花慶堂前所未有的大災難。
「別氣,為那種叛徒氣壞了自己的身子,未免太不值,荼兒,你雖然聰明,可總歸還是太女敕,要心平氣和,要治他這種人,最要緊的就是冷靜,不能動氣,知道嗎?」
「我到底要修練幾年,才能像你這般老奸巨猾呢?」她噘起女敕唇,有些羨慕地嘟囔道。
「這我不知道,不過,我可以給你跟在我身邊見習的機會,最重要的是你要先學會放長線釣大魚的道理。」
「你要我設局誘他進甕,然後再好好整治他?」
「果然是個聰明的妮子。」
一陣忽如其來的沉默籠罩住兩人,他們並不想沉默,而是想告訴對方的話太多,反而不知道從何說起。
這時,天空開始下起雨來,打在被熾陽曬干的泥地上,激起塵土,雨勢漸漸變大,空氣之中彌漫著草地的青澀味。
他們望進彼此的眸底,彷佛他用視線鎖住她,而她也同時鎖住了他的,無聲的情感在他們的視線之間交流,彷佛就這樣望著對方千萬年也不會厭倦,驀地,下雨了,細細的雨絲從天際灑落,他們卻沒有移動進屋躲雨的打算。
她的心坎兒有一種被打動的感覺,那是一種彷佛遇到了對手,卻又像是得到知己的心動感,她無法形容,但只能說或許在這天底下,再也沒有比藺伯揚更能懂她的人。
他的眼底閃爍著一抹熾熱,那是男人望著女人的眼神,她羞怯地斂下眸,盯著他的胸膛,雨水浸濕了他的衣袍,勾勒出他胸膛厚實的線條,她心兒跳動得更加劇烈,想起了那個夜晚,也同樣下著雨,他接近狂熱地要著她,讓她從不經人事的生女敕女孩成為他的女人。
藺伯揚從她眸中的羞色看穿了她的心思,知道她想起了那個下雨的夜晚,那天夜里,他簡直就不能自己,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一次次要她的本能悸動,她真是一朵毒花,會讓他上癮的甜美毒花。
「你不親我嗎?」她咬著唇,小聲地說道。
「咱們已經前嫌盡釋了?」
「快親我。」
「不親。你不把話說清楚,我就不親你。」
「咱們有沒有前嫌盡釋,就看你的表現能不能讓我把那些事情統統忘記,忘了,就全釋懷了。」她小聲地說,語氣和表情都有些嬌羞。
「那我就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他大掌按下她的小腦袋,低沉的嗓音消沒在她的唇間。
冷涼的雨絲落在他們身上,可是他們彷佛渾若未覺似的,只感覺到吻著彼此的唇是熾熱的,雨水微咸的味道滲入他們吸吮的唇舌之間,花曼荼感覺在他的懷抱里,宛如在風暴的中心眼里,狂肆地將她的理智都給吹毀殆盡。
……
既然成大虞是為利所誘,才會背叛待了十幾年的花慶堂,那麼,只要祭出更大的利益,不怕他不上鉤。
而花曼荼采取了藺伯揚的建議,用了兩面策略,一方面放出風聲說要調查這些年來被成大虞挪用的銀兩去向,一方面以翔龍堂的名義派人與他聯系,說有一大筆生意要與他所設的商行合作,事成之後,收益少說有數十萬兩,但前提是他要有幾萬兩銀子的本錢,才可以進行生意。
結果是利益燻心的成大虞在被逼急的情況之下,答應合作條件,並且做主從花慶堂的帳上扣下五萬兩當為私用,最後人贓俱獲,被送進了官府嚴辦。
原本,花家除了初七之外,沒人知道藺伯揚與花曼荼的關系匪淺,但這件事情過後,每個人都知道他們關系親密。
尤其是藺伯揚對花曼荼那股呵疼勁兒,無論是誰見了,都相信再過不久之後就會喝到藺花兩府所辦的喜酒,以他們兩家雄厚的財力看來,他們所辦的喜事絕對是盛大可期的。
藺伯揚確實也在心里打算著婚事,他已經命人到全國各地搜羅,要用最上等的珠寶與綾羅綢緞妝點他的新娘子,他們的婚宴將會是一場令賓客難忘的饕宴,所用的食材當然也都是最上選的。
她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珍寶,為她花再大的代價都是值得的。
他打算今天向她說成親的事情,等她點頭之後,他就會過門下聘,將她這個寶貝給迎娶回家。
此刻,藺伯揚正坐在花慶堂總鋪的內堂里,今天將是一連七天的盂蘭盆祭典最盛大的時候,他們約好了要一起出席晚間的酒宴,但眼看著時間就要到了,花曼荼卻仍舊在忙著。
他氣定神閑地喝著花家伙計奉上的茶水,耐心地等候著她。
這時,副掌櫃與一名伙計從旁邊的廊道經過,他們有說有笑,似乎談到了令人高興的好事。
「這真是大少爺親口說的嗎?」伙計不敢置信地問。
「我會騙你嗎?真是想不到,原本還以為咱們東家從沒想過成親的事情,還以為這輩子她都不會嫁人了,沒想到她是不願屈就,大少爺說了,咱們東家從小就有生意眼光,說要嫁就嫁能幫襯花家生意的男人,最後果然讓她找到了,咱們東家真是了不起,凡事都逃不出她的計算。」
「對對對,這天底下,還有比翔龍堂的藺爺更好的丈夫人選嗎?副掌櫃,我听說咱們最近跟翔龍堂合作漕運生意,利頭不小?」
「是不小,仰仗東家的功勞,咱們今天可以過個肥年了!」
兩人有說有笑的聲音漸行漸遠,但藺伯揚卻鐵青著臉,半點都笑不出來,他听見門外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揚眸看見花曼荼急忙地跑進來。
一看見他,她臉上陪著歉意的微笑忽然凝住了,「你怎麼了?你的臉色好難看,不高興我讓你等很久嗎?」
「不,臨時有事抽不開身的難處,我也很清楚。」他搖頭淡聲道。
听見他如此善體人意的話語,花曼荼心里暖暖的,伸手抱住他的臂膀,臉兒靠著他,輕聲地說道︰「那以後你很忙的時候,我也不會吵你,你沒空陪我,我也不會怪你,這樣咱們兩人就扯平了。」
「如果我一直因為生意上的事情冷落你,你也不怪我?」
「當然,生意比較重要,如果換成忙的人是我,我也會希望你可以不怪我,我可不希望有人扯我後腿,讓我難辦事。」
「花家的生意對你而言真有如此重要?」
她笑著點頭,「那當然,爹親不忌諱外人的閑言閑語,把當家的位置讓給了我,只要一日坐在這當家的位置上,花慶堂的生意對我而言就是最重要的。」
「連我也不如嗎?」他低沉的語氣有些尖銳。
「你……你不一樣,你能體諒我,也能幫我,所以不一樣。」她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尖銳問題給弄得手忙腳亂,一時之間,她也只能找出這個說詞,但可以從他的神情看出並不是很滿意她的說法。
藺伯揚不再言語,目光灼視著她,是了,為了生意,她到底還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出來的?
為了要竊取敵情,她不惜假扮丫鬟,混進他的府邸。
為了要壯大花家的生意,她不惜以自己為餌食,找來能幫她的男人。
後來,藺伯揚絕口沒提成親的事情,後來也一直沒提,他們兩人的關系就像在五里霧中一般撲朔迷離,每個人都說他們會成親,可是他們卻一直沒有成親,直到最後,每個人都在問。
花家的人一直都在張羅著,想讓他們的東家成為全天底下最美的新娘子,萬事俱備,卻遲遲不見藺府來提親,上至叔爺輩的長者,下至丫鬟僕役,每個人都曾經向花曼荼探听過婚期。
不是花家的人也在問,他們好奇著藺伯揚究竟會不會娶花曼荼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惡婆娘,看熱鬧的心理居多。
花曼荼被其他人給問煩了,卻不敢開口問藺伯揚為何遲遲不提娶親的事情,甚至于開始對她冷淡,但她相信那只是因為他太忙,她說自己可以體諒的,她相信著他一定會娶她。
就在不久的將來,他一定會娶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