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為了經商,他跑遍了大江南北,早就過慣了不安定的漂泊生活,對于那種充滿刺激危險的日子,他倒也是樂在其中,對他而言,在京城里的日子太過精致而且單調,太多形而上的禮俗教人心煩,倒是人心的險惡比起大漠中的豺狼虎豹有過之而無不及。
京中的同業對他這個外來的勁敵大多感到十分好奇,他懶得告訴這些人說翔龍堂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在京城里布下了多處產業,大多都是收購在京城已經歷史悠久的老店,連同他們旗下的鋪子一起買下,然後加以翻修整治,再交由親信手下負責營運。
「爺,上個月各個分號送來的賬冊,賬房已經結算好了,詳細的數目請您過目一下。」螽斯走進書房,將手上的一迭冊子交出來。
「先擱著,我晚些時候再看。」藺伯揚揚了揚手,示意他把賬冊擱在一旁的書案上,「醫館義診的事情進行得還順利嗎?」
「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我們已經听爺的話,藥材都是找當地的農家進貨,一方面節省了成本,一方面也免去這些農民被藥商給層層剝削,他們對爺的善行都非常感激。」
「嗯。」藺伯揚悶吭了聲,似乎對于自己被人感激的事情反應很冷淡,銳眸一揚,神情嚴正而且凝肅,「那河口的生意呢?有進展了嗎?」
「不敢瞞爺,這事遇上了一些麻煩,照理說,河口現在還算是個漁港,只要能出得起銀兩,要在當地建立生意地盤應該容易得很才對,可還有別的商家也看中了河口這個渾然天成的深水良港,也打算在當地建立商號,還有收購船隊,因為有競爭者比價,所以在收購土地和船隊方面都不太容易。」
「知道是哪家商號嗎?」
「花慶堂。听說,花慶堂的當家很久以前就看中了河口這個小鎮,料定了朝廷不久之後就會在那個地方設置對外的港口,咱們兩家的人馬幾乎是同時進入當地,一時之間實在無法斷出勝負。」
「是她?」只說了簡單的兩個字,笑意卻滲進了他的唇邊,並不因為對方是敵手而有所不悅,「以一個才不過十八歲的女兒家而言,她所做所為確實不簡單。」
「光是她與爺您看上同一塊地方,就知道這位姑娘確實厲害。」螽斯點頭,心想敢把大把銀子砸到現在仍是不毛之地的河口,並不是每位商人都有勇氣辦到的,怕是除了他們爺之外,就只有那位花曼荼了。
「遲早,我們會見面的。」藺伯揚輕淡一笑,隨手拿起一本賬冊,捻開書頁,盯著頁面上的賬目,心思卻根本不在賬冊上。
「爺?」看見主子的視線久久停留在同一頁,螽斯疑問地輕喚道。
听見手下的叫喚,藺伯揚回過神,沉吟片刻,才開口問道︰「你覺得她會發現嗎?」
「發現什麼事情?」待在藺伯揚身邊將近十年,螽斯一向很懂主子的脾胃,笑道︰「您指的是那位姑娘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發現,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其實是針對她而來的嗎?關于這一點,我倒不能很肯定,不過,根據可靠的消息指出,她已經發現咱們搶了花慶堂不少生意,想必在近日內絕對會采取行動。」
花慶號第一間生意受到影響的鋪子,是在寧波西直街上的順德錢莊,然後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幾乎所有在寧波的鋪子營收都減少了兩成。
接著受影響的是杭州的鋪子,尤其以絲莊所受到的影響最嚴重,對于這一點,花曼荼起初有點不敢相信,因為她們花家在杭州經營絲莊前前後後有六代,一百多年的老字號已經形成不可動搖的信譽,一直以來,都有許多新進的絲商想要跟花家搶生意,但最後都是無功而返,更加鞏固他們花家穩若盤石的地位。
但這一切,在翔龍堂開始在當地設鋪之後,有了大大的改變,起初是寧波,然後是杭州,接下來是襄陽……凡是有翔龍堂介入的城鎮,各大商號的生意普遍都受到影響,但尤其以他們花家遭受到的損失最嚴重。
先是錢莊,後有絲業,然後則是販茶生意,凡是花家在當地設的鋪子,翔龍堂都會依樣畫葫蘆地跟進,擺明了要與花慶堂作對!
花曼荼清晨起了個大早,應該說她昨天晚上根本就沒睡好,她差遺總鋪老掌櫃去辦的事情,今天應該會有結果了。
近午,鬧市里人來人往,花家的馬車卻停在闃無人聲的胡同里,小宅院內,幾名工人忙著將推車上的貨卸下來,搬進宅院的天井里。
她站在主屋的階前,看著幾名心月復手下清點著貨物,老掌櫃盯著伙計把貨包拆開,里面裝滿了絲綢與米糧,他們接到主子的命令,逐一地將這些米呀絲的都仔細丈量稱重過一次。
老掌櫃得到最後的結論,點了點頭,回頭對花曼荼說道︰「小姐,這些貨全都再三確認過了,每一卷布軸都比平常要多上一尺,三十一捆就多出一卷的份,這筆買賣咱們算是縑了。」
「那米糧呢?就沒少嗎?」
「不但沒少,每斗米還多給了半斤,小姐,妳說翔龍堂旗下的鋪子是不是用了壞掉的秤錘,才會把商品多給了客人?」
「秤子壞了,難不成連尺都壞了嗎?外面的傳聞果然是對的,跟翔龍堂做買賣,只有賺的份兒,決計沒有吃虧的道理。」她沒好氣地說,並不是在對老掌櫃生氣,而是在對自己生悶氣。
她特地賃了這間小宅院,起了一個新的商號名字,目的就是為了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與翔龍堂做生意,瞧瞧他們到底是如何一個厲害法。
幾天下來,她發現可多了,讓客人佔便宜不過是其中之一,重要的是他還會收買人心,也不知道他是哪來的天大本事,供的貨全都是市面上最好的,可見他清楚地掌握了產地來源,以及優秀的人才。
看來,那個謠言果然有幾分可信。
「初七。」她笑咪咪地喊道,嗓調輕輕軟軟的,好像在喊情人似的。
被主子用那種膩人的嗓調一喊,初七渾身泛起了雞皮疙瘩,一陣陣地直從腳底發涼起來。
「好初七。」又是一聲甜到膩死人的呼喚,花曼荼親熱地拉著她的手,一起進屋子里坐下。
完了!這次代志一定很大條,絕對是關乎生死的大事。初七一臉怕伯地看著主子白女敕細致的臉蛋兒,哭喪著臉,活似一條顏色青損損的苦瓜,「小姐,妳有事就直說吧!初七……初七就只有這條命了,要是真的出了事,請小姐一定要好好料理初七的後事,嗚……」
「妳以為我要教妳去上刀山,下火海嗎?」
「難道不是嗎?嗚……」
花曼荼看她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好像飽受她這主子凌虐的模樣,看了心里就又好氣,又好笑,她抽出繡帕,仔細地幫初七拭淚,「妳別哭嘛!我只不過是要問妳怎樣當人家丫鬟而已呀!」
「就這樣?我才不信……」繼續哭。
「是真的啦!」花曼荼努力地捺住性子,是怎樣?她這主子的話就真的那麼不值得被信任嗎?
初七抽了抽鼻涕,哽咽道︰「小姐為什麼要知道如何當人家丫鬟?妳這身嬌體貴的,下人的粗重活兒妳根本就做不來。」
「誰說我做不來?妳以為小姐丫鬟都是天生的嗎?妳不也是學來的嗎?我就不信自己學不會!」
「那小姐學會了當丫鬟,想要做什麼?」
「去偷寶貝。」
「上哪兒偷?」
「城北宣武大街上那座新蓋好的宅第,我前兩天才听說那兒有在招募人手,現在應該還有缺人吧!」
「城北宣武大街……」初七在嘴里喃喃自語,想起好像曾經听說過宣武大街上確實有座新宅第,還听說宅第里庭院深深,假山流水,美不勝收,那戶主人好象姓藺,就叫做……驀然,初七瞪圓了眼,半晌喘不過氣。
「小姐……小姐是想要去……去……」完了!她快沒氣了!她一定要快點告訴大少爺,說小姐她打算──
「不要聲張。」花曼荼眨眨美眸,飛快地伸出縴手摀住初七的嘴,不讓她叫嚷出聲,「我已經安排好了,就說咱們要下江南去視察各地分號,而且是以秘密身份進行視察,分號的掌櫃不會曉得咱們根本就沒露面,一趟江南來回少說也要一個半月,咱們的時間算是非常充裕。」
她盯著初七驀然圓睜的眼楮,神情似乎非常驚訝,她一眼就看穿了這丫頭的心思,盈盈笑道︰「妳想問說自己也要去嗎?那當然,到了那兒,我需要有人可以幫我跑腿,初七姊姊,咱們情同姊妹,妳不會忍心拋棄妳荼兒妹妹于水深火熱不管吧!」
嗚……這時候才叫姊姊,卑鄙啦!初七哭喪著臉,心里悲傷地想,想當初那個白白女敕女敕的小女孩,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真是令人想念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