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縣下起今年冬天的第一場瑞雪,綿綿雪片紛飛,使得街道冷清不少。
藍心羽拉緊斗篷的帽沿,迎向風雪徐徐而行。
斗篷不時被風吹開。露出掩不住的便便大月復,她伸出另一只手護著肚子,生怕孩子受了寒。
還好有肚里這小暖爐,讓她今年似乎比較不怕冷……只是,即將臨盆了,她必須準備好生產後所需的東西,因此連這種天氣都要出來賣些繡物,希望多賺些銀子。
在外頭輾轉流浪了好幾個月,直到孩子快出世了才回到老家,怕的是柳雲瀚或柳家人上老家找她。
但她顯然多慮了……老家依舊深鎖著,完全無人來過的跡像,他……應該和妻子過著美滿幸福的生活,或許已忘了她……不!應是恨她入骨!藍心羽甩開這些蝕心的想法,強迫自己面對現實。
撐起出奇大的肚子,她加快腳步走向前頭的客棧,準備在那兒推銷竹籃里的繡物。
推開客棧的門,里頭居然人聲鼎沸,好似街上的行人都躲到這兒取暖,酒酣耳熱之際,氣氛特別熱絡。或許,今兒個可以早點回家……她打開提籃,拿出一個個做工精美的荷包,臉上堆滿了笑容。「這位大爺,買個荷包送給夫人吧……瞧這上頭繡的荷花,完全能襯托這位夫人高貴典雅的氣韻……」
帶著笑意說出不陌生的推銷詞語,她的心卻是苦澀的。
隔了那麼多年,她還是回到這里靠賣繡物維生,做著同樣的事,說著同樣的話,但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天真的小女孩……
盡避思念和回憶是痛苦的,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溺于過往,只能往前看。
她只能將淚水往肚里吞,強迫自己露出笑容招攬客人。「還有這別處買不到的手提包,是小女子自個兒設計的。上街時可以將些小物品放在里頭……」
她忙著沿桌推銷,成績倒也不錯。當她拿出更多繡品給看來有興趣的貴夫人挑選時,旁邊突然傳來三姑六婆的閑話。「喲——這不是藍大娘的女兒嗎?不是听說去投靠有錢親戚了嗎?」
「對呀,怎麼這下又回到這兒,還挺了個大肚子?」
「是呀,突然跑回來,也沒瞧見身邊有男人陪伴,該不會……」說話的大娘頓了一下,隨即露出曖昧的笑容,「懷了哪個男人的野種?」
「真是傷風敗俗呀!咱吳縣好歹也出過秀才,怎能容許這種敗德的女人存在?」
這群女人同時斜眼看著藍心羽,她們故意提高聲調的對話也傳到每一桌客人耳中,正在挑繡品的夫人趕緊還給藍心羽,生怕沾了晦氣。
藍心羽默默收拾繡物準備離去,卻被說閑話的老女人攔住。「藍姑娘,你倒是說清楚,你這肚里的野種是誰的?」
她憤恨地甩開老女人的手,朝著那桌女人厲聲說著︰「不準叫我的孩子野種,他的父親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她不容許任何人欺負她的孩子,即使他尚未出生。「哦?那你說說看,是怎樣的有頭有臉呀?」眾人根本只當她痴人說夢。
「他是……他是……」藍心羽大聲說著,話語卻頓時梗在喉頭;想起當日隨口胡縐的謊話讓她付出痛苦的代價,她不想再高攀任何人,也高攀不上……
「到底是哪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呀?」旁邊的人不耐煩地催促。
「是呀!說不出口了吧?」
「真是個只會說大話的騙子!」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嘲弄,周圍鄙夷的眼光如利箭般射向藍心羽,她只能撐著桌角穩住身子。
「他是……他是……」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變成耳語般的低喃,同時流下難堪的淚水。
「哼!說什麼大話?野種就是野種……」四周不斷傳來訕笑和奚落,令藍心羽再也承受不住。
「不是……我的孩子不是野種……」她垂著淚,低喃著走向門口,「他不是野種……」幾乎同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渾厚低沉的聲音,以不容懷疑的口吻宣告著︰「他是揚興城柳家商號大當家柳雲瀚!」
藍心羽身體一顫,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這是……
她不敢回頭,也不願見聲音的主人,只怕他是來這里看她笑話的……
柳雲瀚從最角落的座位走出,深情的雙眸不曾離開那個縴弱的背影。
在吳縣守候了幾個月,今天終于讓他等到了!
他緩緩步向心愛的女人,因為喜悅而紅了眼眶。「而這個女人,便是我柳雲瀚最心愛的女人,我唯一的妻子,即將出世的孩子的母親……」一番深情告白,藍心羽听來卻倍覺諷刺。
他來做什麼?看她笑話,還是想到什麼更殘忍的方式羞辱她?她這次絕不會再上當了!
「小的沒這個福分,我早已認命了……」藍心羽強撐起背脊,冷冷回了一句便推門而出。
她沒有回頭,強撐地捧起肚子往前走去。冷風襲來,她只能扶著柱子前行,淚水卻迷蒙了她的視線。
她都淪落至此了,他還想怎樣?為何不能讓她平靜地生活?
「羽兒……羽兒……」身後傳來柳雲瀚的呼喚,卻讓她加快腳步。正想橫越街道躲開他,臃腫的身子卻在路中央滑了一跤,此時有輛馬車疾駛而來……
「羽兒!」柳雲瀚不顧一切沖過去將她抱起,跌跌撞撞倒向路邊,但他的手臂卻不曾松開她。
「羽兒!你……嚇死我了!」心有余悸讓他身體顫抖得厲害。
藍心羽同樣驚魂未定,但她不想再依戀他的體溫,掙扎著想要起身。「謝謝你救我,沒事了,請你讓我起來。」
柳雲瀚卻將她抱得更緊。「不放!我這輩子都不放!」
「柳少爺,大庭廣眾之下我們不該如此,會讓人誤會。」冷然的聲調宛若不相干的陌生人。
「不要這樣叫我!」她的冷滇令他心痛難耐,「別人怎麼看我不管,我要你跟我回家,帶著我們的孩子……」
藍心羽冷笑一聲。「呵呵!你確定這是你的孩子?像我這種既低賤又貪幕虛榮的女人,哪會只有一個男人?小心認了別人的孩子,當冤大頭吶!」
「我不準你這麼說自己!」她的話語字字句句都鞭笞著他的心,她硬撐起的堅強令他心疼萬分,「這是我的孩子!不可能有別人……不可能……」
「放開我!」此時,肚子里的孩子用力踢了一下,微微的痛楚讓她眉頭一皺,柳雲瀚以為弄疼了她,趕緊松開手。
藍心羽想要起身,卻站不起來,柳雲瀚伸手想攙扶她卻被甩開,只好攔腰將她抱起。
「放開我!」藍心羽試著掙扎,但路人的指指點點令她不敢聲張,只得壓低聲音,「你到底想怎樣?」
口不怎麼樣……柳去瀚沒看她,一徑盯著前方,接著一部馬車在他們身邊停下,他朝她露出堅決的笑容,「我只想帶你回家!」他將她抱上車,自己也跟著進入車廂,馬車立刻疾駛而去。
「你……」沒想到他居然就這麼將她架上車,藍心羽氣得大罵︰「你到底想怎樣?我都離你遠遠的,不再痴心妄想,你為何不放過我?為何要這麼羞辱我……」罵著罵著,滿月復的委屈心酸全部涌上,她忍不住痛哭失聲。
「我都已經認命了……為何還不放過我呀?為什麼……」她縮在角落,撫著肚子,哭得肝腸寸斷。
柳雲瀚在她身邊蹲下,顫抖的雙手撫上她的背,不顧她的掙扎將她抱入懷里。
「不要!放開我……讓我下車……讓我走……」藍心羽奮力掙扎。
柳雲瀚只好將她抱坐在自己腿上,哽咽地說︰「別哭……你哭得我好心疼……」他的眼角也跟著泛出淚光。
「你不會……你只會羞辱我……我的心……早已被你撕成碎片了!好痛……好痛啊……啊啊……」
她繼續哭得聲嘶力竭,柳雲瀚緊抱著她,如哄著孩子般輕搖著她的身子,「對不起……對不起……」
他不斷拍著她的背,直到懷中的人兒哭累了,他才以沉痛的語調訴說著心中的悔恨。
「我的心也早已不屬于自己了……有個小騙子騙走了我的心,帶著我的愛離去,讓我像個行尸走肉般,再也不知道什麼叫作快樂……」
悲傷的淚水滴落在她的臉頰上,他仍低喃地說︰「為了找回我的心,我走遍大江南北,就為了將心愛的人帶回家。一輩子不再讓她離開!為了這一刻,我等了好久好久……」他的語氣如此真切,他的淚水充滿情感,灌溉了死絕的心,開出了小小的希望之苗。
但是,一切都太遲了……他應該成了親,還帶她回去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