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帶著孩子住在這種窮鄉僻壤,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鬼地方啊?!
江戶德介走在只容一人行走的蜿蜒山路上,要不是一早飯店里的服務員畫了張地圖,還再三提醒這趟路有些遠,他還真懷疑自己走錯了路。
雖然一開始他對這一段路的遙遠已有心理準備,但走到現在太陽都快要下山,他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別說村子了,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他耗了不少精力才到這里,可不打算無功而返,他不悅的看著早就已經空了的水瓶,惱怒的隨手一丟,渴死了!還不知道要走多久?
他分心的打量著四周,一時不注意,腳踢到路上微凸的石塊,一個踉蹌,重心不穩的摔下一旁的山坡,這一跤跌得結結實實,他狼狽的掙扎起身,腳踝傳來的痛楚令他忍不住咒罵了一聲。
難不成被衰神附身了嗎?不過是找個人而已,怎麼會把自己搞得這麼落魄?他抬頭看著天色,他可沒興趣在這個荒郊野外過一晚。
他撐著一旁的樹干站起身,跌落的山坡有點陡,若是平時,他絕對可以輕易上去,但現在……他低頭試著動了下腳,不過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讓他痛得額頭布滿冷汗。
他腳傷了,要爬上去得費一番功夫。他咬著牙,打算往上爬,這時一陣歌聲從遠而近,深山老林里連個人影都沒有,莫名出現這麼一陣听起來一點都稱不上悅耳的歌聲實在很不舒服,不過來人歌喉好壞他不在乎,至少有個活人在附近,他于是拉開嗓門。
「有人嗎?可以幫個忙嗎?」
歌聲驀然停止,靜了一會兒,才傳來聲音,「有人說話嗎?」
廢話!江戶德介撇了下嘴,揚聲說道︰「我跌下來了,在斜坡下,可以幫個忙嗎?」
「斜坡下?斜坡哪?我沒看到人,你出個聲!」
「在這里!」
他听到有腳步聲朝他的方向而來,不久一個穿著灰色長衫的嬌小身影,靈巧的鑽過樹叢,出現在他的面前。
「真的有人啊!」她的聲音有著掩不去的驚喜,「我沒見過你,你怎麼在這里?」
「我摔下來了。」他打量了這個看起來像是未成年的小女孩一眼,「替我找根木棍之類的給我。」
「木棍?」她的目光看著四周,認真的尋找,「你丟了根木棍嗎?」
他深吸了口氣,耐著性子說︰「我不是丟了木棍,而是腳傷了,需要根木棍才能爬上去。」
她收回尋找的目光,困惑的側著頭,「為什麼腳傷了?」
「因為摔下來了!」江戶德介瞪著她,要不是情況特殊,他無人求助,否則真的會想叫這個看起來一點都不聰明的丫頭滾。
「你立刻去找根木棍給我!」他忍不住拉高了音量,「哪里來這麼多為什麼?」
「阿彌陀佛。」她縮了下脖子,立刻雙手合十,「你為什麼這麼凶?」
「你—— 」他的食指直指著她,警告的說︰「別再問任何問題,立刻去找根木棍給我!」
小女孩喃喃的又說了句阿彌陀佛,轉身就走。
看她轉身,江戶德介長手一伸,拉住了她,「要走也給我找根木棍再走!」
她沒有掙扎,眼神也沒有恐懼,只有藏不住的困惑,「你在生氣?為什麼?我惹你生氣了嗎?」
他皺起了眉頭,對他人頤指氣使早已經成了一種習慣,更何況他累了一天,還弄傷了腳,脾氣自然不好,偏偏她又像個無腦生物似的問東問西,他正想斥責她,但看著她清明又帶著困惑的雙眼,他莫名的有些語結。
「總之,」他清了下喉嚨,控制自己的脾氣,「去給我找根木棍來!之後隨便你要去哪里。」
「我知道要去給你找木棍,只是你抓著我……」她的聲音帶著不解,「我怎麼幫你找?」
他微楞,原以為她要一走了之,沒想到竟然是要幫他,他有些尷尬的松開了手。
她走開之後沒多久,果然找了根勉強可以當手杖的枯樹枝回來。
看她腦子雖然不太靈光,但做事還算可靠。江戶德介揮了揮手中的樹枝,看著斜坡,打算往上爬。
「我扶你走上去吧。」
「不用!」他看也沒有看她一眼的拒絕,拿著樹枝就撐著往上爬。
她卻好像沒有听到他的拒絕,拉住了他的手,把他的手臂把自己的肩上放,「走吧,天快黑了!我還要回去煮飯,回去晚了,師父會生氣。」
江戶德介下意識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低頭看她一臉認真,他打消了念頭,這輩子從沒料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淪落到這窮鄉僻壤被個小丫頭擺布,不過反正也沒人見著,不用跟自己的腳過不去,所以他索性接受了她的幫助。
他將重量倚在她的身上,原以為她會哀叫,不料她卻咬著牙硬撐著他,個子不大,力氣倒不小,費了番功夫,真把存心想要看她難堪的江戶德介給扶上了斜坡。
「你先坐會兒。」她一點都沒有察覺江戶德介的故意,一上坡就要他坐下來,蹲下來打量著他的腳,「等回村子里,我立刻帶你去看李師父,他是我們這里的醫生,很厲害的!」
像是怕他不相信,她還特意在他的面前比出兩只大拇指強調。
看著她幼稚的舉動,江戶德介不屑的一撇嘴,壓根不相信這種鄉下地方的醫生能有多厲害。
「你一定渴了吧?」她從一旁裝滿樹枝的竹簍里,拿出了瓶水,一臉的熱切,「給你!」
他確實是渴了,不客氣的接過來,沒幾口就把水喝個精光。
「你不是這里人,」她笑眯了眼看著他,「我沒見過你,你叫什麼名字?」
他沒有答腔,只是將空的瓶子還給她。
她立刻接過來,將瓶子放回竹簍,然後將竹簍給背在身上。
看著她單薄的肩膀都快被竹簍給壓垮,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這山上孩子都得做苦力嗎?」
「苦力?」
「就是你現在做的事。」他沒好氣的解釋,「你天天都得背這麼重的東西爬上爬下嗎?」
她搔了搔頭,老實的回答,「我從小就跟著師父做這些事,因為沒有柴就生不了火,沒有火就不能煮飯吃,師父和我都得餓肚子!所以我們每個人都要做事,你現在跟我回去,我可以煮飯給你吃,師父昨天才教我做南瓜餅,南瓜餅可好吃了,你一定會很喜—— 」
「我要去慈雲寺。」他無情的打斷了她,對她說的話一點都不感興趣,「告訴我怎麼走就行了。」
「慈雲寺?」她一臉的驚喜,嘴笑得更開,「你真是厲害,我就是要帶你去慈雲寺啊!」
他完全被她的笑容弄糊涂了,「你的意思是—— 你住在慈雲寺里?」
她用力的點頭。
江戶德介的眼神閃過一絲銳利,「慈雲寺里是不是有個女人叫劉青青?」
「劉青青?」她重復了一次,頭搖得像波浪鼓一樣,「沒有劉青青,只有劉依雲。」
「劉依雲?」這個名字對江戶德介而言全然的陌生。
「就是我。」她興奮的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叫劉依雲,你現在知道我的名字了,可是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
他沒好氣的掃了她笑得燦爛的臉一眼,「那有沒有一個叫陳若蓉的?年紀大概二十來歲?」
劉依雲又搔了搔頭,老實的回答,「慈雲寺里只有幾個師父,年紀都有些大了,只有一個二十來歲。」
「誰?」
「就是我!我下個月滿二十歲。」
江戶德介火大的瞪著她,她很熱情的向他介紹自己,但他一點興趣都沒有!二十歲……他嚴苛的掃著她,笑得像傻瓜,身子單薄,看起來就像未成年,沒什麼腦子,真是愧對了自己的年紀。
「你不用跟我介紹你自己,」江戶德介的聲音很冷也不耐煩,「我來慈雲寺找劉青青和陳若蓉。」
「可是寺里真沒你要找的人!」劉依雲的表情一點都不像是說謊,「大哥哥,你會不會找錯了地方?」
大哥哥?!江戶德介沉下了臉,無視這稱呼給他的微妙感,他花費不少時間和精力才來到這里,卻一時不注意弄傷了腳,然後遇到這個看起來腦子不靈光的丫頭,若最後真是資料錯誤,讓他找錯地方,他會嘔死。
「總之,」江戶德介很快的做了決定,既然來了一趟,總得問個清楚,「先帶我去慈雲寺見你師父。」
「好!」劉依雲沒有意見,反正她本來就打算要帶他回寺里去,她背著竹簍,精神奕奕,「我們先去看你的腳,然後再回慈雲寺,我做南瓜餅給你吃,我做的南瓜餅可好吃了,你知道南瓜餅嗎?你有吃過嗎?我做給你吃,你一定會很喜歡—— 」
「我說,我要去慈雲寺見你師父!」江戶德介的聲音已經有了山雨欲來的陰沉,這女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話,他要見她的師父,她卻一味的想要弄什麼鬼南瓜餅!
「我知道。」劉依雲眨著清明的雙眸,對他一笑,「我們要先去見李師父,看你的腳,再去找我師父,然後再吃南瓜餅—— 」
「夠了!我已經說了,我要先去慈雲寺!不要再提南瓜餅!」這丫頭的腦子是不是真的有問題?!
「好,我知道了!天都快黑了,」她連忙說道︰「大哥哥,你不要再跟我聊天!我們趕快回去。」
他跟她聊天?!見鬼了,他什麼時候跟她聊天了?!他的手下若看到他拉下臉早就嚇得發抖不敢出聲,但這丫頭卻一無所覺,還跟他胡言亂語,不知道她是真笨還是假笨。
「只是大哥哥,你能走路嗎?」
「廢話,」江戶德介火大的啐道︰「只不過一點扭傷,我還不看在眼里!」
她的眼眸閃著同情,「我知道你的腳一定很疼,所以很生氣。以前我不小心從石階上摔下來,疼了好幾天,也會心情不好,所以我明白你現在的感覺,你真可憐!但沒關系,過幾天就會好了。」
「我可憐的不是摔傷,而是遇上了你!」
她認真的想了一會兒,似乎在想他的話,最後露出了然的神色,「大哥哥,你真勇敢,摔傷了還不覺得自己可憐!」
江戶德介這下真是無語問蒼天,跟腳疼比起來,他的頭因為劉依雲的無厘頭而隱隱作痛,遇上一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天兵,頭不疼也是奇蹟。
原以為他的人生遇到江旭華那個娘娘腔,已經算是他人生中最悲慘的一件事,怎麼也料想不到一山還有一山高,在這個荒山野嶺,他會遇到這個無腦的女人,看來江旭華在他心目中的冠軍寶座要換人坐了。
「大哥哥,你怎麼了?該不會是摔到頭了吧?」沒听他再開口,她緊張的湊到了他的面前,「這可不得了!師父說,頭是很重要的地方,不能摔到了,摔了會變不聰明的。」
「我沒事!」他有些驚訝她突然上前,身子下意識的往後一縮,這丫頭膽子倒是挺大的,敢跟他這麼靠近。
「你真的沒事嗎?」她的神情帶著關心,「我還要背木材,沒法子幫你,你可得小心點走!別又摔了!」
他沒好氣的拿著樹枝站起身,不再指望以她的智商可以听懂他的話,索性不再廢話,用眼神示意她帶路。
她擔心的看他一眼,走在前頭,「大哥哥,你真高,我從來都沒見過這麼高的人!」
江戶德介沒有開口答腔。
「我們這里很少有生面孔,那個叫劉……劉什麼的是你的誰?」
江戶德介哼了一聲,想要她閉嘴,只管好好帶路,但劉依雲的反應不是閉嘴,而是停下腳步,轉身看他。
他皺起眉頭,這女人又哪根筋不對?
「你是不是喉嚨不舒服?這可怎麼辦?我帶的水被你喝完了,你忍忍,等回寺里,我就給你泡壺熱茶。」
這女人真的沒神經的嗎?他清喉嚨是要她閉嘴,不是不舒服,他沒好氣的直接挑明了說︰「我喉嚨好得很,我只是要你閉上嘴,不要再說話,只管好好的帶路!」
「好。」她沒有因為他的不禮貌生氣,因為她壓根對他的情緒轉變沒有感覺,她走在前頭,乖乖的繼續帶路,但沒走幾步,突然又停下了腳步。
他無奈的看著她,不知道她又想怎麼樣?
「不然大哥哥,」她興奮的轉頭看著他,「我唱歌給你听!」
他還來不及反應,她就自顧自的開口唱起歌來。
江戶德介覺得太陽穴隱隱作痛,這歌喉—— 她怎麼有臉唱這麼大聲?他再也忍不住的大吼,「閉嘴!」
她的聲音因為他的吼聲隱去,她的眼楮骨碌碌的轉了轉,「大哥哥,你不喜歡這首歌嗎?不然我換一首,你听過小隻果嗎?這是村里的小孩子教我唱的,听說這首歌最近很紅,你是我的小啊小隻—— 」
「不是歌的問題,是你!你才是最大的—— 」看著她水汪汪的困惑目光,他在心中咒罵了一聲,呼了口氣,壓下不滿,「我現在受了傷,心情不好,只想靜一下。你只要安靜的帶路,可以嗎?」
「對不起。」她搔了搔頭,露出歉意的神情,「我就是知道你心情不好,腳又受了傷,所以才想跟你講講話,唱歌給你听,希望你能開心一點。對不起!我做錯了。」
他看著她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實在啞口無言,她讓他覺得自己像個混蛋,只是她難道沒有半點自知之明,自己的那副歌喉,只會讓听的人心情更不好嗎?
「還要多久才會到?」他真的無力再跟她爭辯什麼。
「就在前面了!」她立刻打起精神,指了指前頭,「你再忍一下,村子里的人見到你一定很開心!」
不知為何,她的話令江戶德介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