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晨君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苦笑,想當初若不曾如此雀躍跟期待,或許就不會被傷得那麼重。
猶記得他們第一世發生的事——
洞房花燭夜,當紅色蓋頭被掀起的剎那,她含羞帶怯的望他一眼,盡管得到他的一笑,可那笑並未達他的眼底。
只是那一刻,她因太過喜悅而沒有注意到。
他成為她的丈夫、她的天,因為她家世的幫助,讓他在朝廷上步步高升,成為眾人所羨慕的對象。
她亦是。
在來往的女眷當中,眾人皆羨慕她得到如此俊朗爾雅的夫婿,還是個受皇上重用的狀元郎。
他敬重她,未曾納妾,就連通房都沒有。
他信任她,將掌家之權交付給她,從不曾質疑過她的決定。
他對她也好,人前人後沒有多大的差異。
可他……卻不曾愛戀過她!
這個發現是在婚後她才逐漸察覺出來,首先,他們彼此間的親密行為並不多,她以為是因為他為朝廷跟皇上盡心盡力,對內宅之事本來就不上心,更何況身為大家閨秀的她怎可能將閨房之事拿來說嘴。
第二,他婚後大部分的時間里都是宿在書房居多,再者,他總是喚她夫人,未曾喚過她的閨名,他是她的夫,卻是如此的生疏。
她漸漸發現,他待她並沒有想象中的好,有時候,盡管兩人面對面坐著,他的神情雖沒有不耐,眼神卻是空的,仿佛眼里沒有她似的。
而徹底讓她心碎的那一天,不,說心碎好似太過了,若心要碎也是因為兩人曾經相愛過,但他們並不是那樣親密的關系。
兩人成親以後,她一直不曾踏足他的書房,他總是在書房一待就大半天,還睡在書房後方的小榻里,要不是他連伺候的人都是小廝,她還真懷疑他在書房藏了什麼美嬌娘呢。
孟晨君笑著搖搖頭,她近來似乎對自己的丈夫越來越多慮了,心頭的不安好似有擴大的跡象,這樣可不好。
夫妻相處就是要信任對方,更何況自己的相公連個小妾跟通房都不肯納呢。
而這一日她之所以會踏足他的書房,主要是她慣用的墨沒了,派人去找管家取用,卻發現新取來的墨著實不合她的意,她不願發作下人,想起丈夫的書房里應該還有,她于是親自過去取用,免得下人弄亂了他的書房,惹他下朝後不悅。
孟晨君到了丈夫的書房後,嘴角微微一笑,書房果真如她料想的一般,擺設齊整,一絲不苟。
她這丈夫啊,個性就是如此。
取了墨,她正要離開,手肘卻一個不小心踫到擱在桌角的畫軸,畫軸落地松開了來,露出里頭的畫。
她無意一看,眉頭卻不由自主的皺起,彎身拾起畫軸將它全開。
畫里是一名獨坐的美人,美人手如柔荑、膚如凝脂……而且,好熟悉的眉眼身段。
孟晨君偏頭一看,丈夫的案上還不僅是一卷畫軸,她的心顫抖著,手亦是,她要自己別去看,偏偏說服不了自己。
她一一將案上的畫軸拉開,每一張畫上的美人都是同一人,或笑、或蹙眉、或深思凝望。
隨著越來越多的畫被打開,她認出了那美人是誰……她僅僅見過她一面,但她至今都記得。
那是在他們大婚隔幾日,到府恭喜他們的……表妹,若她沒記錯的話,那名表妹的確是個楚楚動人的大美人,可當時她仍沉浸在新婚的喜悅當中,沒有注意到他們兩人間的暗潮洶涌。
莫非他們……
孟晨君禁受不住內心的打擊,往後踉蹌了一步,她盯著手中的畫,畫里是栩栩如生的美人啊,對此,她該不該去質問她的丈夫呢?
就在她猶豫之際,他冷冽的質疑聲在她身後響起。
「你在這里做什麼」他剛下朝,回到書房乍見從未踏足此地的妻子就站在其中,手里抓著的是……
他大驚,大步過去奪過她手中的畫,欲蓋彌彰的將所有置于案上的畫軸通通收了起來。
看了他宛若驚弓之鳥的動作,孟晨君自嘲的笑了,看來她的懷疑是真的,她壓根連問都不需要問。
成親之後,一直以來她總是告訴自己,自己的丈夫是因為勤于朝政故才對她稍有不足之處,但他敬她、信她,她該心滿意足了,至少這個丈夫是自己所愛慕,並以能跟他結為連理而感到人生足矣。
可沒想到他對她……孟晨君大受打擊。
「夫人以後若沒事的話,還是少踏足書房的好。」將畫軸收好以後,再旋過身,他的臉色已經恢復正常,又是那副不冷不熱的謙和模樣。
孟晨君沒有辦法忍受一直被蒙騙著,雖然她很清楚大多數的女人,尤其是世家之女,婚姻都是被拿來當作籠絡的手段,對其丈夫,只要能做到相敬如賓就已是萬幸,根本不要求什麼夫唱婦隨,恩愛長久。
可這個丈夫是她自己所挑的啊,她一直深深戀慕著,而她也對自己充滿自信,認為丈夫只是性情較溫,遲早會回應她的愛意……
笑話,原來她的自以為是都是一場笑話。
「那畫里的女人……可是表妹?」
他愣了一下。「夫人看錯了。」
孟晨君明知道自己該當作是看錯了,從此不提此事,可她驕傲的自尊心卻在此時抬頭,不允許被含糊過去。
「不,我沒看錯,那的確是表妹沒錯。」
他的身形明顯僵住了,嘴上卻說︰「夫人這質問到底的架式,欲意為何?」口氣當中多了幾分冷硬跟不滿。
她不禁心痛,原來這就是自己一直愛慕著的男人,他的心中自始至終都掛念著另外一個女人。
于是她告誡自己,不可埋怨妒忌,暗地深呼吸。「既然夫婿您對表妹有情,何不迎表妹為姨娘?」
這話其實是試探意味居多,事實上她壓根不希望他這麼做。
他忽地嘲諷的大笑。妻子的試探他豈會听不出來,罷了,既然她想打破砂鍋,揭開那層不堪的面紗,那麼他又何必隱瞞呢?
「我能嗎?在迎娶你的前一日,首輔大人就告誡過我,要我斷了納妾跟收通房的意念,他說他不許任何男人讓他的寶貝女兒傷心,還說,要不是你眼巴巴的非嫁給我不可,我根本沒有資格成為他的女婿。」
孟晨君听了,雙腿一軟,直直癱坐在地,見此,他卻一點都不心疼,甚至連扶起她的動作都沒有。
他繼續說︰「更何況我與表妹青梅竹馬,互許終身,要不是你從中作梗,如今她早是我的妻,我怎麼可能以『姨娘』之位來污辱她呢!」這話又狠又恨。
說完之後,他便拂袖而去,而她只能心碎的匍匐在地上,痛哭失聲……
仿佛像是一場夢般,孟晨君眨了眨眼,這才發現淚水已滑落臉龐。都這麼久遠的沉痛了,為何她還會心痛呢。
惡魔老板定下的游戲規則看似簡單,但其中卻盡是折磨人的細節。
交換禮物可以是任何東西,偏偏卻指明要結緣石。
她跟他的愛與恨不僅僅是結在那一世而已,畢竟她曾對結緣石許下生生世世的情緣。
盡管那一世她徹底心碎,再輪回之後,她仍不可避免的又遇上他,她對他的情意很難抹滅,接著便是他們一世又一世因為結緣石而結為連理,可他對表妹的愛意卻依舊沒變。
沒錯,荒謬的是,每一世的輪回,表妹也跟著輪回了,他們三人的情緣就像扯不斷的絲線,尤其她跟他總是不能同生卻能同死。
每每經歷輪回前,兩人都會短暫擁有前幾世的記憶。
幾世的輪回下來,他開始感到疑惑,為何他心中所愛的並不是她,卻偏偏每一世都與她結為夫妻,然後淡然的度完一生。
而就在某一世,他們在奈何橋前相遇,他質問她,為何一世又一世的輪回會是如此,他始終不能跟心中所愛結為連理。
孟晨君其實對他還抱有期望,她渴望他的愛,每一世,她都乞求能獲得他的憐愛,于是她告訴了他關于結緣石的事,本以為他會接受這已注定的緣分,孰料,他竟趁她一個不注意,搶走她當成項鏈的結緣石,抓于掌心,用跑得越過奈何橋,急切的喝下孟婆湯,投胎轉世。
他如此頭也不回,絕情至此,可見幾世的輪回仍無法讓他對她有任何情意……看他急切的喝下孟婆湯,看他對她沒有任何留戀跟情分的墜入輪回,孟晨君即便對他有再多的情意,在這一刻也徹底的沒了。
她心好痛,卻怎麼也哭不出來,哀莫大于心死,該就是這樣的感情吧。
孟晨君的魂魄立在奈何橋前,無論鬼差如何打罵,就是不肯向前移步。
鬼差拿她沒辦法,只好指揮準備投胎轉世的其他魂魄繞過她而行。
孟晨君一點都不在意鬼差如何打罵她,跟她此時心頭的痛相比,那種皮肉傷的痛根本不算什麼。
她不知道自己站在奈何橋前有多久,一縷一縷的魂魄似乎永無止境的繞過她身旁,步上奈何橋,跟孟婆求取一碗遺忘所有的湯。
孟晨君提醒自己,她該移動腳步,她也想要一碗孟婆湯,想要忘了讓她傷透心的他……
想著想著,她的魂已經來到孟婆面前,她伸出手乞討,孟婆卻止住動作,黑幽幽的眸深深的瞅向她。
因為這樣,整個準備投胎的移動隊伍又停下來,值班的鬼差氣急敗壞的前來,看到又是孟晨君,一個火大的想打人,卻被孟婆制止。
「你退下,我有話要同她說。」
孟婆雖然也在冥界工作,但她的身分是神職,跟他們這種鬼差的地位可是差一大截的。
鬼差听了趕緊退下,也不敢催促了。
「孟晨君,你我同宗也算有緣了。」眼前的孟婆是個看似四十好幾,卻風韻猶存的熟女。「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我都知曉了,只能說造化弄人,一再地輪回只是重復同樣的痛苦,我勸你還是看透情事,把一切都放下。」
她不知道孟婆攔下她說這番話有何用意,或許只是看不過眼她如此傷心吧。
「要看透,要放下……好難。」她艱澀的說。
「可以的,只要你願意。」孟婆將手中屬于她的孟婆湯又收了起來。「自此之後你就留在冥界,當我的徒弟,日後你就接手我的位置,當下一任的孟婆吧。」
沒想到孟婆的意思竟是如此,孟晨君的淚水忽地止住,楞了好一下,隨即想想,這樣也好,不再輪回就不會再遇到讓自己心碎的事。
于是她點了點頭。
孟婆手一揮,將屬于孟晨君的孟婆湯給化成一只白玉小葫蘆,並將小葫蘆交給她,說︰「這里頭是你的孟婆湯,當你有一天想要離開冥界,跟閻王請辭之後喝下即可入輪回轉世。」
也就是說,孟婆並不逼迫她必須一直死守在這個位置。
從那時起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孟晨君已然忘記自己在奈何橋上工作多久了,直到有天小路到冥界來挖角,她一時心動答應一世的工作約,沒想到卻是簽到一張非常不平等的合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