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這麼痛苦。」舒禾眼睫一眨,淚水滾落粉頰。
「不是痛苦,是疲倦。」余韶恩語氣冰冷至極的解釋。「舒禾,別把我想得太了不起,我也是人,只是一個男人,我也會累,也有心灰意冷的時候。」
「總經理……」
听見她哽咽吐出的稱謂,余韶恩別開了眼,眸光寒透,反復做了幾個月復式呼吸,將堵住胸口的悶氣硬是壓下,姿態僵硬的轉開身離去。
余韶恩返回家中,甩上大門的那一刻便懊悔不已。
被怒焰烘熱的身軀貼靠著鐵門,盼能冷靜下來,然而當他回想起方才轉身離開時,舒禾被逼哭的委屈神情,胸中的怒焰立時轉變為自責的憤怒。
他那是在做什麼?因為愛不到一個女人,所以對她發脾氣?余韶恩,你真夠可悲的了!
是你自己要對她好,是你自己放不下,喜歡犯賤被她拒絕,又有什麼臉面向她發火?你是嫌自己近日來的所作所為還不夠愚蠢嗎?
惹她哭,讓她內疚不好過,你又能得到什麼好處?余韶恩,你真是個混蛋!
將自己咒罵了無數遍,高大的男人才精疲力盡的進到屋內,將自己丟進沙發里,就這麼沉沒在黑暗中。
他閉著眼,讓浮躁的心逐漸平息,試圖找回從前那個自己,盡避腦海里依然塞滿了舒禾哭泣的臉,盡避有股沖動鞭策著他,要他去找她。
他曾經是那樣心高氣傲的一個男人,眼里只看得見配得上他的女人,只願耗費有限度的精神與體力,跟女人周旋在名為戀愛的游戲里。
時間、精神、體力樣樣皆是分配好的,他依然自私的保留屬于自己的空間,冷靜而理智的玩著那些游戲。
但,那些都不是愛情。
愛情,是世上最可怕的魔咒,它能將人逼上瘋狂,它會不著痕跡的吞蝕你的全部,時間、精力、思緒……讓人在不知不覺中奉獻全部。
愛上這個舒白目,他早忘了什麼分不分配,她成了他的宇宙中心,他的每一分精神,每一分體力,全都耗盡在她身上,即便他不願如此,偏偏就是不受控制,無法不這麼做。
那是一種本能,愛上一個人後才會被喚醒的本能,分分秒秒都記掛著那人,滿腦子想著只要她好,那他什麼都好。
愛呀,當真教人無奈又無力,只能雛眉對老天爺大喊一聲哎呀……即便是他這樣不信邪的大男人,也不得不跪倒在愛情的魔咒之下,認命的受其折磨。
余韶恩懷疑自己在發完那頓惡氣後,因為嚴重自責導致精神衰弱,他癱在沙發上,動也不能動,腦中思緒似被怒氣一並蒸發了,半滴也不剩。
他從沒像此刻這樣疲倦過。身上每一滴精力都被抽干了,連抬動一根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身心俱疲。
余韶恩在黑暗中闔上了雙眸,就這麼沉沉睡去,直到隔天早晨,在迎面篩落的金色晨光中醒來。
刺耳的電話鈴聲不停作響,他揉著眉心,伸展了下僵硬的四肢,才起身接起話筒。
彼端傳來一道擔憂的輕柔嗓音,「總經理……你今天不進公司嗎?早上有一個研發會議,你不參加嗎?」
听她的聲音似已經無礙,余韶恩暗自松了口氣,隨後怒氣又不打一處來。
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看他痛苦就真這麼無所謂嗎?不是說喜歡他嗎?為什麼他絲毫感覺不到她的在乎?
原本稍霽的臉色瞬間又是陰霾滿罩,余韶恩口吻惡劣地給了冷回應,「我都痛苦得快死了,還管什麼會議不會議。」
「總經理……你生病了?」那頭傳來微弱近似氣音的詢問。
「對,我是病了,病得很重、很重,所以別再打電話來,公司的事全都交給辛特助,別來煩我!」
shit!余韶恩,你是男人,不是六歲的幼稚小表,你這樣無理取鬧,丟不丟人!
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氣,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像她這樣,全不管他的死活,不在乎他的心情,甚至沒考慮過他的感受。
舒白目不愧是信奉白目哲學的個中好手,夠白目!被無情!
明明吼完之後就該甩上電話,可偏偏他執著話筒的那只手,死死地僵在半空中,只因他在等,等她的回復,心中仍有一絲期待。
可悲又犯賤的期待!
「那……總經理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你了,Bye.」豈料,那個好似沒了心肝的女人,只低低的囁嚅了幾句,隨即收線,快得讓他連一點緩沖反應的時間也不給。
「嘟嘟……」話筒里傳出嘟嘟聲,徒留余韶恩兀自震愕。
這個舒白目夠狠!
憤憤地甩上話筒,余韶恩兩手叉腰,仰高了繃緊的下顎,咬牙切齒的瞪著天花板,有種天理昭彰,報應已至的感覺。
收斂好就快失控的怒氣,余韶恩又癱坐回沙發上,不禁開始懷疑,愛上舒白目是一場考驗EQ的耐力賽。
偏偏啊偏偏,他就是放不下這個白目的女人,極為犯賤的、心甘情願地受她的窩囊氣。
這下,究竟誰才是那個最白目的人?
思及此,余韶恩不由得閉眼苦笑。
這大概是他這輩子覺得自己活得最失敗的一天。
沖去了一身的躁煩,草草吃過外送食物,余韶恩無心于任何事,一心掛念著今日未處理的公事,以及某個良心已被錢淹沒的白目女人。
然而,男人的面子終歸還是得保住,他已撂話不進公司,今日勢必不能出現在二十九樓。
他只好看書、健身,滑手機收發信件消磨時光,就這麼耗到傍晚。
叮咚。
正當他準備外出用餐時,門鈴恰好響起,他微微皺眉,困惑著這種時間會是誰來造訪。
他走至玄關,開啟視訊系統,幾秒的顯影時間後,螢幕視窗映出一張忐忑難安的清秀小臉。
先是震驚,隨後是一陣狂喜滿溢胸口,短短幾秒鐘,余韶恩幾乎嘗盡了這輩子不可能再有的窩囊心情。
曾幾何時,他竟然成了苦等女人主動的無用男人?
一抹自嘲的苦笑在俊俏的臉龐劃開,余韶恩只手扶著牆面,一手扶額,總算明白何謂深受折磨的活地獄。
偏偏這個地獄是他自願跳下,怨不得任何人。
長指飛快按下一連串密碼,解除了精密的防盜系統,余韶恩斂起上揚的嘴角,面無表情的開啟大門。
一見門扇敞開,舒禾挺直了腰背,那雙無辜的水眸異常晶亮,閃爍著堅定的光芒,盡避眸內仍難掩一絲緊張,貝齒也不住的咬緊下唇。
「是辛特助要你來的?」余韶恩的聲嗓寒得凍人。
「不是。」她猛地搖動螓首,極其認真的否認,就怕他誤會。
「那你來做什麼?探病?慰問?」他嗤笑一聲。「那大可不必。我沒生病。」
「我不是來探病的。」小腦袋瓜再次猛烈的搖動。
「那你究竟來做什麼?」shit!總不會又是來拒絕他吧?那他一定會抓狂給她看。
余韶恩眯起那雙深幽利眸,揣度起舒禾此行來意。
只見她晶燦的眸光略染羞慚,不自在的對他笑了笑,擺在身後的雙手緩緩往前一伸,手里拎了兩打啤酒,還有一只包裝在鋁箔袋里,冒著騰騰熱氣的甕仔雞。
「我不是還欠你一只烤雞嗎?所以就送過來了。」她尷尬一笑。
余韶恩聞言,無喜反怒。
那張烤雞券是他手中握有的最後籌碼,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易使用,怎能就這樣讓她浪費!
她以為只要快點還清虧欠他的,從此便能各走各路,再無糾扯?
思及此,他惱怒的斥道︰「我有說要使用烤雞券了嗎?我現在不想吃,也沒打算向你討,你拿回去,我不要。」
又惹火他了?舒禾見他滿面怒容,不禁苦惱的蹙起秀眉。
她連忙嘿嘿直笑,順溜的改口,「小余,其實烤雞只是一個借口,我主要是來找你喝酒的……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你說如何?」
余韶恩瞪著她長達一分鐘之久,久到舒禾心生恐慌,好不容易灌滿的勇氣又一點一滴的泄盡。
當她興起拔腿逃跑的念頭時,門內的高大身軀往後退一步,總算釋出放行的邀請,前一秒剛萌生的逃跑計劃才宣告胎死月復中。
這道門是劃分一切的那條線。
一旦踏入門內,就沒有再回頭的可能。
舒禾眸光微微流動,端詳了門框一遍,貝齒咬緊了粉女敕的唇瓣,然後提足往前——
余韶恩雙臂盤上胸膛,一副明擺著等看戲的姿態,冷眼看著舒禾步入客廳,在沙發上落坐,自動將啤酒擺上桌。
「小余,你家有沒有下酒菜?」她改了稱謂,不再喊他總經理。
「你不會是真的想來我家喝酒吧?」他語調甚是嘲弄的模仿她。
「當然是真的呀。」她燦笑,水眸微眯。
這個舒白目究竟想搞什麼鬼?余韶恩捺下急躁,抱持著等她給出答案的心態,叫來了一堆外送食物充當下酒菜。
「小余,你別忙了,快來坐呀。」舒禾已經棄守沙發,直接盤腿席地而坐,一副當這里是自家的率性大方。
余韶恩握著兩只玻璃馬克杯,一臉古怪的凝瞅著她,來到她身旁跟著屈膝而坐,見她開心的張開雙手接過杯子,忍不住又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找你一起喝酒啊。」她幫兩只杯子都倒滿了啤酒,伸長了縴臂遞給他。
他瞬也不瞬地睇著她,伸手接過,杯口卻始終沒踫著嘴唇,只是靜睇著她亂沒形象的灌了一大口,然後抬起手背抹去嘴角的泡沫。
「來吧,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她轉向他,目光不再閃躲,笑靨燦爛。
「大冒險。」余韶恩不假思索的回道。
「你確定?」她揚高了秀氣的眉,一副「你虧大了」的表情。
他不以為然的冷笑,「不管是真心話還是大冒險,我都沒寄望,選擇哪一個又有何分別?」
言下之意即是他壓根不相信她的真心話能有幾分真心,與其听那些虛情假意的鬼話,他倒寧願透過大冒險逼退她。
「好吧,那就大冒險。」她努了努小嘴,很委屈的偷偷瞪他。
余韶恩猜不透她究竟是何目的,這個女人已經將他的世界搞得天翻地覆,如今又反常的主動靠近,他不會蠢到以為,她是準備回心轉意接受他。
「來吧!開始大冒險。」她催促著他,似已預藏了滿腔的真心話,正欲一吐為快。
余韶恩冷睨著她,緩緩吐話︰「吻我。立刻,現在,馬上。」
真可笑,什麼該死的大冒險,去他的真心話,她若是真辦得到,讓他跪在她面前都行!
果真,舒禾的表情明顯發窘,白淨粉女敕的雙頰浮現一層玫瑰色光澤,她緊抿著那兩片水潤的唇瓣,神色似在猶豫。
既然沒意願,又何必來他的地盤自投羅網,誘動他極力壓抑的情意?莫非是嫌他那天的自白不夠丟人,狠狠受創的自尊心不夠悲慘,想再多補他幾刀嗎?
可惡,真是夠了!即便他無可救藥的戀著她,她也不能如此囂張!
余韶恩著實惱了,「舒白目,你立刻給我——」
軟女敕的觸感迎面覆來,封住了焦躁欲斥的男性薄唇。
甜美的,柔軟的,帶點啤酒澀味的女性幽香,自舌尖滲透而入,滋潤著他這方荒蕪的沙漠。
幽邃的黑眸難以置信地瞪大,一度被攪得煩亂無序的世界,一剎那完全靜止,他什麼都听不見,什麼也感覺不到。
僅僅剩下唇上的溫度、柔軟如雲絮的觸感,完全主宰了他的心,他的靈魂,他的全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