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不要跑啦!」
紀晴葉的慘叫聲在風里飄送著,而跑在聲音之前的,是一張隨著強風吹得高高的設計圖,它飄得至少有三四層樓高,看那扶搖的態勢,就算它下一刻飛進天空里也不足為奇。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設計圖被吹跑了,她一直都很討厭紐約常有的強風,除了會把人吹得頭很痛之外,還會把紙張給吹得好高好遠,她總是一不留神就釀成慘案,而且十有八九是追不回來的。
但……她辛苦了一整天的心血呀!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回來啊……」她在嘴里喃喃自語,彷佛真有人帶著那張圖要遠離她似的。
如果她真的把圖給弄丟了,今晚勢必要再熬夜,否則就趕不上後天客人要看圖的日子。
到了紐約之後,她努力地進修,最後成了專門替人設計婚禮花飾的設計師,現在擁有一間很小的工作室,案子接得不多,但已經足夠在這個大城市里找到安身立命之地。
她可不想丟掉任何工作的機會,她家的小痹還要靠她餬口吃飯咧!
她不管路口的紅色警示,三步並成兩步跑過對街,險些就被正要過馬路的車子給撞到,一時之間刺耳的喇叭聲不絕于耳……
一陣秋風拂來,吹落了黃葉,像極了一陣燦爛的黃金雨。
傅聰又來到公園里,說不出自己心里究竟在盤算什麼,或許他根本什麼也沒在盤算,只想著要再見小女孩一面。
小痹很可愛,是他見過最可愛的孩子,雖然在她之前,他不會浪費任何心思注意過其他孩子,但他心里就是確定她是最好的。
昨天,他特地請上東城最有名的甜點店師父訂做了一盒巧克力餅干,他吩咐一定要用最好的巧克力,不能刨得太小,因為她似乎很喜歡餅干里可以咬到大塊的巧克力。
他整整在公園里待了兩個小時,終究還是落了空,這時司機將車子停在一旁的人行道邊,等候著他上車。
終于,他還是放棄了,經過垃圾桶旁時,他順勢將手里的甜點盒給扔進去,他並不喜歡吃甜食,純粹地只想討好那個孩子。
他從不曾討好女人,沒想到自己第一個試圖討好的女人,竟然是一個今年才三歲的小女娃。
或許他真的累了!
累到他已經不再在乎有多少雄心壯志想要實現,只想要耽溺在幸福的家庭生活里,倘若,三年前他不跟紀晴葉離婚,或許,現在的他們已經擁有屬于他們的孩子,有她優良的基因,他們的孩子絕對不會輸給小痹的可愛。
他會買下有美麗大庭院的房子,陪著她們在院子里玩耍,又或許他可以保留在中央公園旁的大樓公寓,要他天天陪著她們去公園里散步野餐,他都不會覺得厭倦。
隨即,一抹苦笑泛上他的唇畔,他輕嘆了口氣,或許他真的是累了,需要一個長長的假期,否則,他的心里不會出現一大堆過去不曾擁有過的瘋狂念頭,此刻的他不應該再繼續在這里做無謂的等待,而是應該要立刻離去,替自己的假期做最充實的計劃。
就在他轉過身的同時,一張設計圖隨著風撲到他臉上,他取下紙張,听見了一陣急杳的腳步聲迎面而來,他定楮細看,幾乎是立刻地像座雕像般定在原地,他怔愣地望著前方,好半晌無法動彈。
「你——」紀晴葉看著眼前的男人,心里也是不敢置信的,一陣驟風吹亂了她的長發,她慌亂地將頭發撥開,想要確定自己究竟有沒有看錯人。
是他嗎?怎麼可能會是他?
傅聰走到她的面前,張開十只修長的手指替她將柔細的長發梳攏到腦後,展露出她一張白女敕的臉蛋,他並沒有立刻放開她,只是捧著她的臉蛋,斂眸細細地審視她細致的五官。
彷佛在今天之前,在這一刻之前,他不曾好好仔細地瞧過她的模樣,又或者是他已經忘記她的眼楮其實亮如星辰,她的唇瓣女敕如剛綻放的花朵,當她不經意地微啟時,讓人想要吻她。
「你怎麼會在這里?」她的聲音微微地在顫抖,沒想到自己再次見到他,心里竟然會緊張到快要說不出話。
他微微一笑,緩慢地搖頭,似乎並不打算回答她這個問題,「這並不重要,既然我們在這里踫見了彼此,你肯賞光陪你的前夫吃頓飯嗎?」
「你在約我嗎?」她被他銳利的視線盯得好慌,為什麼他的手還不肯放開她呢?他的掌心輕挲著她臉頰的觸感,曖昧而且親昵。
「是,我是在邀你跟我一起共進晚餐,肯賞臉嗎?」
才正想著她,就見到了她,如果這是老天爺在跟他開玩笑,那他非常樂意接受這個惡作劇。
「呃……」她遲疑著,不敢貿然答應。
「不願意嗎?」他挑起眉梢,眸色微斂。
「願意,我願意!」她怕他反悔似地急喊出聲,話聲才落,就立刻見到他唇畔泛起一抹嘲弄的微笑。
「這情景似曾相識,不是嗎?」他笑說。
她點點頭,女敕臉兒立刻紅如春天的花瓣,她在心里哀叫,怎麼幾年過去,她依舊沒什麼長進,仍然是單純莽撞到唯恐天底下有人看不懂她的心情似的。
她怯怯地揚起長睫,偷覷著他微笑的臉龐,發現他似乎不太介意她仍舊是老樣子。
傅聰確實半點都不介意她仍舊是老樣子,他俯首在她的頰邊輕吻了下,低沉的嗓音極輕柔,就在她的耳邊呢喃著。
「我很高興,再見到你。」
*
雖然曾經當了幾個月的夫妻,可是他們其實很少在一起吃飯,他總是很忙,不是根本不在台灣,就是有生意上的飯局,有時候周末待在家里,他也總是簡單地吃些東西,然後便埋首在工作之中。
她知道那時候他在忙著合並四大家族版圖的事情,那是花她十輩子都弄不懂的大事業。
但就算是此刻,她也不想弄懂,反正事情已經過去了,現在的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關心。
一套七道式的法式料理,花了他們將近三個小時的時間,一直在說話的人是她,她洋洋得意地告訴他,現在的她有了自己的工作,沒有依靠任何人,活得非常自在而且快樂。
「你為什麼要這樣看著我?」她被他深沉的眼眸盯得心慌意亂,泛在臉上的笑容因為緊張而顯得不知所措。
「以前的你已經很好看,沒想到現在的你似乎又更美麗了。」他望進了她澄亮的眸光之中,低沉的嗓音近乎溫柔的愛語。
但紀晴葉心里知道它不是,可一顆芳心依舊被撩動了,她看了眼腕上的表,表面上的指針顯示已經晚上九點,「時間不早了,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你在趕時間嗎?」
「不,只是時間晚了,我應該要回家了。」她來這里之前,只打了個電話要保姆恩貞晚點才讓小痹回樓上,讓小痹留在她家里吃晚餐。
「別回去。」
「你說什麼?」
「我說,不要回去,今晚留下來陪我。」
此話一出,他們之間有半晌的沉默,紀晴葉怔愣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一時之間不太能夠听懂他話里的含意。
「你一向不喜歡有人在身邊打擾的。」她明明就知道,可是以前的她總是笨到自討沒趣。
「可是今晚我想要有人陪。」
他臉上不經意流露的懇求神情,讓她心口揪緊了下,在他深沉眸光之中閃動的火焰,灼熱得讓她不敢迎視。
「時間已經很晚了,你不睡覺嗎?」
「我就是想要有人陪我睡。」
「陪你……睡?」她驚訝地瞪圓美眸,在短短的幾秒鐘里,她用了全部的腦細胞,去思考他的話里是否還有別的意思。
「是,我就是那個意思,除了睡覺之外,我還想做別的事情,在床上可以做的另一件事。」
「你是在開我玩笑嗎?」她的心頭有如小鹿亂撞,心跳得太快,腦袋渾沌得就像一坨稀爛的漿糊。
她在心里罵自己不爭氣,怎麼幾年過去了,她怎麼真的好像半點都沒有長進,就算會被他取笑,她也只能認了。
「我這整個月都會待在紐約,住在這間飯店里,我想要你陪我,可以嗎?」雖然在這里有置房產,但是他因為工作的關系,經年旅居世界各地。
這兩年他的工作更加忙碌,因為唐勁在找到安熙之後,將不少工作推到他身上,有時候他忙得連家都懶得回去,這次到紐約,他甚至于懶得回家,直接訂了飯店套房,因為已經是飯店的老客人,他的飲食喜好與作息,他們都非常熟悉,這讓他省了不少心思,可以專心在工作之上。
她的心真的徹徹底底地被攪亂了,好半晌她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她甚至于覺得自己好像突然變成了啞巴。
好吧!她承認自己真的不太長進,可是,眼前的情況會不會有點太過荒謬了?她的前夫竟然要找她大玩一夜……不,他要她在這一個月里,待在他身邊,當個可以陪他上床的女伴!
「沒關系,你有權利可以拒絕我。」他唇畔噙起一抹淺淺的微笑,深邃的瞳眸黝邃不可見底。
紀晴葉心口一緊,她必須張開嘴巴大口呼吸,才能平復因為緊張而收縮的肺腔,「你……可以找……找別的女人……讓別的女人陪你啊!」
「不,我現在只想要你。」他緩緩搖頭,低沉的嗓音宛如咒語般。
「請你……請你不要開玩笑。」
「這不是玩笑,是認真的。」他定定地瞅著她,等待著她的答案。
紀晴葉定定地看著面前那張斯文俊美的男性臉龐,發現了一個殘酷的事實,那就是無論給她多少時間,再次遇到他,她仍舊會死心塌地的愛著他。
「好,我答應你。」她覷見了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躍上他的唇角,接著又說道︰「可是,我有兩個條件。」
「你說。」
「第一個條件,就是你不能派人調查我,我知道只要你想,你可以知道任何事情,但你不可以。」
「你怕我知道你有別的男人嗎?」一瞬間,他的眸光有些陰沉。
「我沒有,除了你之外,我沒有過別的男人。」她緩緩搖頭,看見了他唇邊的笑痕在听完她的回答之後,變得更深邃迷人了,那性感的模樣教她不由得心跳漏了一拍,「畢竟,我們只不過是彼此的伴,在男歡女愛的世界里,不干涉彼此的生活是規矩,而且,每個周末,我必須要離開,你不能找我,絕對不能,你可以答應嗎?」
「可以。」他應允得非常干脆。
紀晴葉松了口氣,她知道他是一個遵守信用的男人;他畢竟是出身于那個爾虞我詐的世界,知道只要他一聲令下,怕是可以知道她過去這三年的每一天生活細節。
但她不能冒險讓他知道小痹的事情,她不能!
「第二件事,」她頓了一頓,似乎這件事情對她而言有點難以啟齒,但她終于還是開口了,「我沒見過你愛人的樣子,我要看你愛人的樣子,在這段時間里,你可不可以假裝你很愛我,讓我親眼瞧瞧當你愛上一個女人時,臉上會是什麼表情,好不好?」
「你這個條件有點難辦。」傅聰揚唇苦笑。
愛要怎麼假裝呢?愛就是愛了,不愛就是不愛,哪有可能裝得出來呢?既然是假裝出來的,那就代表了沒有真心。
「就算是假的也好,不可以嗎?」
「我盡量試試,是否讓你滿意,我不能保證。」
「你會說出這句話,就代表你已經在替我著想啦!」又是紀晴葉式一貫樂觀的想法。
看著她甜美如蜜般的笑顏,教傅聰不由得覺得心虛,她總是太直爽,那雙眸子彷佛剔透的寶石,總是璀璨得教人不敢逼視。
冷不防地,他伸出長臂將她摟進懷里,近乎熱烈地吻住她柔女敕的唇瓣,就在他意識到所發生的事情之前,一切已經無比自然地發生了!
彷佛,在他內心深處,早就想要這麼做了!
或許,他根本就不需要浪費多少力氣去假裝愛她,因為此刻在他的胸口漲滿了一股燠熱的氣息,那是對她的,對她的憐惜,以及這些年來對她的深深想念……
「紀晴葉,你到底在想什麼?!」
西少的聲音近乎吼叫地從話筒中傳來,大聲得讓紀晴葉忍不住用手堵住耳朵,免得被他給喊聾了。
但除了他之外,在紐約這個城市之中,她不知道還能拜托誰照顧小痹。大概在一年半前,西少也來了美國,並且在這里結了婚,大概再過兩個月,他就要當爸爸了!
「我不知道,西少,不要問我那麼困難的問題,我不知道。」她泛起一抹苦笑,她正躲在飯店的女廁里講手機,就怕她與西少的對話會被傅聰听見,「你幫我看著小痹,好不好?她跟你感情好,就算我不在,她也會乖乖听你的話,我比較不會擔心。」
「如果你真的想要不擔心的話,那就自己回來照顧她!」西少語氣很沖地說,心想這女人簡直就是全天底下最大艘的「賊船」!
「西少,我們是不是好朋友?」她的語氣很可憐,但每一個字听起來都像是在威脅。
「你這個家伙——」
「是好朋友就再幫我一次,我想跟他在一起,就最後一次了,以後我們可能都不會再見面,你幫幫我這一次好不好?」
久久,話筒那端傳來一聲嘆息,「你要我怎麼跟小痹說?」
「每個周未我會回去陪她,我會打電話給她,理由就說我接了案子,工作很忙,說我一定會替她準備一份最棒的生日禮物。」
「你知不知道她最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不知道,你知道嗎?」
「你這家伙——」簡直就是無可救藥了!西少最後還是只能無奈地嘆息,「好吧!我們幫你照顧她,可是,你這個家伙必須要好好想一想她究竟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你知道對不對?」紀晴葉從他的口吻之中猜出了這個結論。
「我知道也不告訴你!」好歹都必須讓這個女人受一點教訓,以報她經常就威脅利用他之仇!
紀晴葉蹙起眉心,總覺得他話中有話,努力思考了一會兒之後,終于還是放棄了,她笑聳了聳肩,反正到時候她總是有辦法逼西少說出真心話,現在的她腦子里已經是一團混亂了,根本就想不了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