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就是二月天,但台北的天氣晴朗得宛如夏日,紀晴葉甩著手里的包包在東區的街道上閑晃,而一旁陪著的當然是很有義氣的西少。
「妳告訴他懷孕的事情了嗎?」他只比紀晴葉大一歲,俊秀的臉上還留著一點大男孩的氣息,此刻認真的神情卻嚴肅得彷佛老了十歲。
她笑著搖搖頭,低著頭專心跳著人行道上的磚塊,雖然是個無聊的游戲,而她玩得還挺快樂的,就像個小女孩般單純而且快樂。
西少擔心地看著她,陪著她一路閑晃,終于,他還是忍不住開口了,「小兔,妳知道了嗎?」
「嗯?」她回眸,笑咪咪地看著他。
「妳知道四大家族今天要跟唐氏談合並的事嗎?」原來,這件事情在姚家已經被討論很久了,但他只不過是家里的老二,從來不管家里的事務,直到今天老管家才打電話來告訴他要有心理準備,從今往後的姚家,將會與從前完全不同,今後當家的人將會是唐氏,而主導人是傅聰。
「我知道,今天早上才知道的。」她點點頭,偏著小臉淡淡地微笑。
早上傅聰離開去機場之後,她就接到家里長輩的電話,他們要她求傅聰給紀家好一點的條件,但她沒答應,只說自己無能為力。
對他而言,她也不過只是一個被利用的棋子而已,根本就沒有左右他的力量,倘若在她的心里還有想要改變他想法的念頭,那才真是不自量力到了可笑的地步。
「其實說是合並,倒不如說是唐氏並了我們四個家族,對那個傅聰而言,妳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妳知道嗎?」
「我知道。」她最害怕的事情,終究還是來臨了。
「照我說來,妳現在回去跟他攤牌,說妳已經有了他的孩子,我想他總不可能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不要吧?」
「我是要跟他攤牌沒錯,不過,我想做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在她的臉上漾著一抹前所未見的美麗笑容,彷佛心里已經有了決定,不再有任何迷惘與害怕,比起從前只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是一味想做就做的紀晴葉,此刻的她多了一股蛻變過後的成熟。
「小兔,妳不要嚇我,妳到底想做什麼?」在西少眼里看來,她臉上的篤定倒是比較像必死的決心。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現在,我要傳一則簡訊給他。」她從包包里拿出手機,寫了一則簡訊,發到傅聰的手機號碼。
「妳寫了什麼?說妳懷孕了?」一看她發完簡訊,他忙不迭地問道。
「當然不是。」她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笑他的自作聰明。
「要不然呢?」
「不告訴你,等你猜到我再告訴你。」她朝他吐了吐女敕舌,轉身甩著小包包兀自往前走去。
「紀、晴、葉!」西少氣急敗壞地吼道,三步並成兩步地追上她。
開什麼玩笑?什麼叫做等他猜到了再告訴他,既然都已經猜到了答案,還需要她來說嗎?那如果他一輩子都猜不到答案,那她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對他說實話呢?
難怪有人說誤交損友,就如同誤上了賊船,他西少這輩子遇到紀晴葉,等于上了天底下最大艘的賊船!
就在他快要追上的時候,紀晴葉忽然站定了腳步,回頭笑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有些悲傷,還有一點悔意。
「妳到底發簡訊給他說了什麼?」別是什麼傻事才好啊!西少在心里想道,誰敢惹上傅聰那個男人,簡直就是不要命了。
她抿起女敕唇,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西少見狀才正感到安心的時候,駭然地見到豆大的淚珠同時滑落在她的頰邊……
藏在古老的事物里的腐朽陳舊,其實遠比外表看起來嚴重,就如同外人眼中看來如盤石般堅不可破的四大家族,在他們的骨子里早就長滿了蠹蟲,啃得只剩下好看的空殼子,只消輕輕一踫,就整個瓦解崩落,灰飛煙滅。
而傅聰就是那個出力的人,他沒浪費多少力氣,就已經達成自己想要的目的,一如以往他所達成的任何事情,在他的內心深處並沒有感到特別高興。
席間,他一直都是沉默無語的,一切的事宜都是由他信任的手下進行,白紙黑字簽下四大家族之于唐氏的權利與義務,從今以後,在馬六甲掌控這個重要樞紐的,不再是四大家族,而是唐氏。
這時,他的手機傳來震動,屏幕上顯示他有一封簡訊,是他的妻子送過來的,他按下瀏覽的按鍵,幾個字躍然而上。
請你跟我離婚,謝謝。小兔
有一瞬間,他為之怔愣,眉心嚴厲地擰起。
他反復地又將簡訊再看了一次,彷佛不太懂得屏幕上所顯示的字句,那短短的幾個字對他而言頓時像是天書般難解。
她要跟他離婚?
她怎麼會要跟他離婚呢?
「傅先生,有問題嗎?」他的手下見到主子的臉色不對,立刻停止了協議,壓低了聲音問道。
「不,沒問題,繼續吧!」他揚了揚首,選擇忽略她的簡訊。
協商會議結束之後,他坐車回到飯店,看著車窗外晴朗的天色,明明就是艷陽高照的好天氣,他卻覺得心頭有某個角落被壓得很沉。
確實,這樁婚姻以現在看來,已經半點價值都沒有了。
但他卻不曾想過要結束它。
而如今想要結束這樁婚姻的,竟然是口口聲聲說著深愛他的紀晴葉,她怎麼能跟他離婚呢?她不是愛著他嗎?為什麼還要跟他離婚呢?
他拿起手機,又看了一次那封簡訊,一咬牙,按下回復,輸入了他的回答,然後將手機扔到車座的另一端,扔得遠遠的。
不到幾秒鐘後,他听見了一聲確定送信的聲響,傅聰閉上限眸,靠在椅背上,一顆心沉沉地,忍不住低咒了聲……
長時間的等待,教紀晴葉差點以為自己就要變成一尊化石。
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她坐在長沙發的中央,蜷起兩腿,將自己抱成一團,一雙美眸眼巴巴地看著擱在透明玻璃茶幾上的手機,期待著得到他的響應,而埋藏在她心里更多的感覺其實是害怕。
他會怎麼說呢?
說不定,他會以為她在開玩笑,根本就不想理會她這個惡劣的玩笑吧!
又說不定,他現在正在生氣……忽然,她搖頭苦笑,他才不會生氣,他一向不做那麼無聊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邊敬可以撩動他的情緒之外,大概再也沒有別人了吧!
西少坐在一旁看著她,她的臉色很蒼白,好像隨時都會昏倒一樣,剛才她哭了好久,不斷地在後悔自己的沖動。
他不敢離開,怕一離開她就會出事。
這時,躺在桌上的手機傳來收到簡訊的聲響,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跳起來,緊張地看著手機,彷佛它突然變成了一只會吃人的怪獸。
紀晴葉輕顫著拿起手機,當她按下瀏覽時,指尖隱隱地在發抖,當她看見簡訊內容時,有好半晌,她像石化了般不能動彈。
「怎麼?他說什麼?」西少焦急地問,彷佛他才是當事人。
「他說好。」她無力地坐回沙發上,緊緊握著手機。
「什麼意思?」
「他只回了一個字,『好』,他回給我的訊息上就只有這個字!」她沒好氣地吼他,心想他到底想要怎樣嘛?!
在這種時候問她這種問題,不覺得很白目又沒知識嗎?紀晴葉沮喪地垂下雙肩,知道自己已經沒了理智,西少沒錯,他只是很關心她而已。
「有沒有搞錯?他老婆說要跟他離婚耶!他竟然就只回妳一個字?」
「他一向喜歡長話短說,不過至少他從來沒有對我視而不見。」想到無論傅聰再不耐煩,都這是會理她,一抹微甜的笑容泛上她的唇邊。
「妳不要替他找借口。」
「好歹他現在還是我老公嘛!我總要替他說說好話,證明自己沒挑錯老公啊!」她理直氣壯地回嘴,心想這不是女人都有的通病嗎?
明明老公有千萬個不好,千萬個差勁,但從她們的嘴里說出來,一個個都像是絕世難逢的白馬王子。
更何況她老公比起那些人,真的已經好太多了呀!他不過就是沉默冷靜了一點,說話毒辣了一點,到現在仍沒愛上她,還很不幸地是要利用她,除此之外,他真的是個絕世難逢的好男人呀!
對于她那種說法,西少不以為然地輕哼了聲,「無論妳替他說了幾卡車的好話,錯了的事情就是錯了!」
一瞬間,降臨在他們之間的是一陣近乎尷尬的沉默,西少立刻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不,其實他所說的話再正確不過了,但是對此刻的紀晴葉來說,殘忍得就像拿把刀在刨著她的心。
紀晴葉黯然地垂下長睫,以淺淺的微笑掩飾眼眸深處的悲傷,是呀!錯了的事情就是錯了!那個男人就算有千萬個數不清的優點,但他怎麼可以娶了她,卻不肯愛她呢?
半晌,她抬起白女敕的臉蛋,看著西少擔心的表情,輕輕地在唇畔掛上一抹微笑,「你先回去好不好?我想一個人安靜想事情。」
「妳先答應我不會做傻事。」西少一臉危疑,小心翼翼地尋求她的保證。
開玩笑!她可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麻吉」,怎麼可以讓她隨便就到另一個世界去報到呢?
人家以前義結金蘭的時候,不是常說什麼「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嗎?他西少沒那麼苛求,只求能比她多活一天,因為她這個天真又單純的「麻吉」沒人在身邊照看著,可能會死得很難看。
要是她真的不幸死得很難看,他可以幫她收尸善後,反正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自己的「麻吉」死得太慘就對了。
紀晴葉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那些話早在八百年前,他就對她說過了!當時還捱了她一頓罵,說他詛咒她沒有好下場,想她紀晴葉福大命大,當然是壽終正寢,頤養天年啦!
可是,現在的她不敢再有這種想法,她的爺爺去世了,紀家雖然仍在,但在與唐氏合作之後,根本就已經名存實亡,現在的她只能依靠傅聰,但是她跟他離婚之後,就不再有金錢來源,現在她還不敢想象自己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模樣,此刻的她,不願去想。
「你不放心嗎?」她看著西少,語氣幽幽地說道︰「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我不會做那種事。」
西少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話里的意思,她已經懷孕了,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孩子想想,「也對,那我先走,如果有任何狀況,記得打電給我,我會隨時趕過來支持妳。」
「謝謝,我知道你會。」她揚起一抹知己的微笑,在她鬼混的歲月之中,交到西少這個朋友,算是她最大的收獲。
看見她美麗的眼眸里凝著快要掉下來的淚水,西少只有一瞬間遲疑,然後沖口而出道︰「妳放心啦!如果找不到男人要妳的話,我當妳孩子的爸啦!」
「我才不要。」她幽幽地回答,語氣有點嫌棄。
聞言,西少跳起來哇哇大叫︰「什麼?妳說什麼?我這是在為妳著想耶!妳這個不知好歹的家伙……」
「你回去啦!回去!回去!」她跳起來將他整個人用力地推到門外,大力地將門給甩上。
她轉過身,看著空蕩蕩的屋子,無力地蹲了下來,臉上泛著苦笑。
她知道自己不爭氣,可是她卻偏偏有志氣極了!
從今往後,她對傅聰而言再也沒有利用的價值,遲早他會有拋棄她的一天,與其落得狼狽難看的下場,她寧可走得瀟灑。
可是,如果在他的心里對她有一點愛,只要一點點,她都願意死皮賴臉地留下來。
可是,他卻是半點都不愛她。
好。
就只有這個字。
他的回答就真的那麼簡單,卻利得像把刀往她心里捅。
曾經,她妒嫉邊敬,因為她被傅聰深深地愛著,她曾經很用力地想過,可是仍舊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贏過一個以死亡烙印在他心上的女人,為此,她感到無助,總是無奈到想哭。
如今,她學會了笑著羨慕,她羨慕這名女子可以擁有傅聰的愛情,因為她無論如何都得不到,就算在她的內心深處是如此地渴望。
然而,她的心里仍舊不免想著,如果那是她該有多好?
如果他愛的人是她,那該有多好?
是她的話……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