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車子開至一旁停妥,拉上手煞車,目光落在前頭那一棟三層透天厝。房子外觀較附近住戶的屋子要來得新,很一般的設計風格,若不是懸掛著伯溫擇日命相館的招牌,其實就和一般住家沒兩樣。
他再看看四周,發現幾輛車停在馬路另一側植了整排黑板樹的空地上。此刻,門前停了幾輛機車的命相館大門,正好有人走出,是對有了年紀的男女,還跟著一名較年輕的女子;他們正往空地走去,大概是要過去取車。
「他們應該是來算命的。」邵海晴留意到年輕女孩時不時就把另一手掌中的物品拿出來觀看,距離有點遠,瞧不清那是什麼。
「走,下車。」
黃柏毅將車上鎖後,看看馬路兩側,隨即扣住她手腕,拉著她過馬路,往那三人方向走去;他步伐有些大,目光定在那三人身上,未發覺身側女子忽脹紅了臉。
「不好意思。」黃柏毅喊住那三人,指著命相館。「請問一下,我剛剛看你們從那間命相館出來,你們是去算命嗎?」
上了年紀的婦人點頭。「對啊,詹老師很厲害的。」
「對,就是詹老師。」黃柏毅神情愉快,像和老朋友對話般,他笑道︰「我也是听說這間命相館的詹老師很厲害,才過來看看。能不能請問,你們來這里都是算什麼?」
中年男人狐疑地盯著他瞧,他才解釋道︰「欸,因為我沒來過,第一次來,想問問看詹老師擅長什麼。」
「我跟你講,詹老師最厲害的就是感情和婚姻了。之前我女兒結婚前,我拿八字來合,詹老師就提醒我,我女兒的老公會外遇,要多考慮。結果婚後真的是這樣,搞到兩人也離婚了。我們今天是來跟伯溫先師還願,順便跟詹老師求個紅線給我女兒,看能不能有機會找到好對象。」婦人不吝分享經驗,她瞧瞧他身側的邵海晴,問︰「你是帶你女朋友來算嗎?」
黃柏毅看了邵海晴一眼,笑得有幾分靦腆。「其實她還不是我女朋友,不過我滿喜歡她,所以來找詹老師,問問我跟她有沒有機會。」
「……」邵海晴怔怔看他。他演技真不錯,連耳根都紅了。
「喔!」婦人眼楮一亮。「那一定要去給詹老師看一下,要是詹老師說不合,那也沒關系,求個紅線和桃花符回家,一定會有好消息。」
「紅線……」邵海晴望著年輕女子。「我剛剛有看到你好像拿著什麼東西,那是紅線嗎?」
年輕女子攤掌,是個小夾鏈袋,里頭一小段紅線,和一張符紙。「這個是詹老師給我的紅線,還有桃花符,回家放在枕頭下,就會招來桃花。」
黃柏毅一看,問︰「需要喝符水嗎?」
「符水?」女子看看婦人,問︰「媽,老師有說要燒了喝掉?」
黃柏毅笑一下。「我意思是,進去里面老師會要我們喝符水嗎?」
「不用啊,為什麼要喝?」婦人反問。
「只是了解一下。再請問一下,這個紅線和桃花符要多少錢?」
「這個隨喜啦,詹老師從來沒開口要多少錢,我們就包個紅包給他,八百、一千、一千二都可以;我看有的人是直接打金牌給伯溫先師的金身。」
那三人驅車離開後,兩人在原地待了好一會。黃柏毅將視線從淡去的車影調回,目光盯著她瞧。「你有什麼想法?」
邵海晴偏首看他,才發現兩人靠得這麼近,她的手腕甚至還在他掌中;她輕輕抽回手,穩住微促心跳,鎮定地開口︰「這樣听起來,詹興龍下手的對象應該是獨自前來的女性,對于這種一家子上門的,就是正常應對,所以來命相館的人才會不間斷,一方面維持收入,一方面又物色對象滿足私欲。」
他點頭。「先讓詹承州用藥迷昏對方,再由他動手。」他看看那透天厝。「小隊長說,他們拿命相館房間的照片讓白可昀指認,但她說那些房間都不是關她的房間。小隊長推測白可昀受到太大驚嚇,有創傷後壓力癥候群,才導致她忘了部分的事。」
創傷後壓力癥候群?她思索一會,說︰「是有可能的。通常個性會變得易怒、失眠,失憶也常發生……她筆錄上有提到房間擺設嗎?」
黃柏毅盯著她,目光邃亮。「有。筆錄有提過。」
「警方難道沒想過可以依筆錄上的內容去找出那個房間?」
「這我沒問,小隊長也沒提,我想依他們的經驗,不至于這麼粗心,應該是筆錄里的房間不在照片里。」
她瞠圓眼,眼神晶亮。「你意思是……」
他含笑點頭。「我是這麼猜,所以才想過來看看。」
「你要進去看嗎?」她指指命相館,正好瞧見有輛機車剛在門口停下,生意真好。
「他認得我,我還在想該怎麼混進去。」他盯著她瞧。「如果讓你冒險,你會不會怪我?」
邵海晴微揚眉,淺淺地笑著。「听起來好像滿有挑戰性的。」
他神情忽然變得有些嚴肅,看看那屋子,又望著遠方,一會時間,才將目光移至她面上。他呵口氣,道︰「坦白說,我並不想讓你進去,如果我找瑞仁過來,讓他進去恐怕也得不到有利于我們偵辦的消息,因為他是男的。」
「我知道。」她神色平靜,問︰「需要我做什麼?」
「我要知道房子里的格局,看看能不能拍照下來,你有帶手機嗎?」
「有。」
「擺設那些細部的不用理會,因為警方那邊已經有很多,你只要拍下內部空間,你明白我意思嗎?」
她點頭。「那我進去了。」說完,腳才移步,隨即被他拉住手腕,下一秒,他站到了她身前。
午後的陽光正盛,曬得她兩頰有些泛紅,金陽透過葉隙篩落下來,在她眼睫上滑過光束,他就這麼自然地探出長指,將她頰邊被風拂亂的發絲勾到耳後,音嗓低徐︰「其實應該派女警過來幫忙,至少她們在校的體育技能課都有修過逮捕術、柔道,或是擒拿等課程,你一個法醫去冒險實在不宜,但是我又希望借助你能看到靈界朋友的能力,找找看是不是還有其他受害者,只好請你幫忙。」
他指尖擦過她耳廓,一陣熱麻感,她臉上熱氣竄升,微垂視線。「其實我也想進去看看警方說的那三個小棺材,所以你別往心里放,能趕快破案是大家共同的目標,不是嗎?」
黃柏毅露出釋懷的笑,低聲叮囑︰「不要喝水,不要吃任何東西,我人就在外面,有事你就大喊,我等等通知小隊長,讓他們守在這附近的員警多留意點,你不會有事。」
她眨了下眼,語聲帶了點撫慰的味道。「不用擔心,我就進去讓他算個命,借機上廁所,觀察一下里頭的格局就會出來了,應該不會太久。」
但一踏進命相館,見著里頭還有近十個民眾排排坐等候時,她懊惱話說得太早了。她在椅子上坐下,發了訊息給黃柏毅,告知情況後,才抬眼看向前頭。
男人端坐在黑紫檀木長桌後的太師椅上,干淨的白襯衣襯得男人俊秀儒雅,鼻梁上那副無框眼鏡更為他添上書卷氣,他說話的聲音低而緩,十分悅耳,他就是詹承州?
像察覺她的注視,男人在為一名婦人剖析婚姻後,抬眸看過來,鏡片後的目光深不可測,邵海晴只是平靜地送出微笑,輕一頷首後,轉開視線。她目光落在男人身後神桌上的神像,試圖找到那三個小棺材,未果。
她開始打量整個屋內的格局。她置身處是個很大的空間,方方正正,除了詹承州後方的神像,以及他使用的桌椅外,靠牆邊是一整排提供給民眾的椅子,另一面牆邊擺置著書櫃,整個空間明亮寬敞,感覺是舒服的。
「馬麻,我想尿尿。」鄰側傳來稚女敕嗓音,她看過去,只見少婦起身,牽著孩子往里頭走。
邵海晴未多想,起身跟了過去,經過詹承州桌側時,她稍瞄了下他身後神桌上方,真有三個長形盒子擺在供桌上。收回目光時,不意對上了詹承州若有所思的凝視,她一凜,立即遞出微笑。「我借一下洗手間。」
詹承州目光沉靜,做了個請的手勢。「直走,里頭就是了。」
她隨那對母子走,發現一樓並未隔間,僅以屏風隔開前頭算命的地方,後面這一處應該是客廳兼書房,幾個書櫃貼牆,正中央是簡單的沙發茶幾,而廁所就在角落。
迅速拍了幾張照片,她沿著樓梯上了樓,才踩上最後一階,一名膚色黝黑的女子從其中一間房轉了出來,對方見了她,問︰「你找誰?」
中文流利,但語調听來應該是這個家的外佣。
邵海晴抱歉地笑了笑。「我來找詹老師算命,我想借廁所,但樓下廁所有人,所以上來看看還有沒有廁所。」她看了看四周,佯裝找廁所。「請問這里還有廁所可以用嗎?」
「用樓下那一間,其它的老板說不借人用,你趕快下去。」外佣揮了揮手。
老板?「你老板是詹老師嗎?他看起來脾氣很好,應該願意給個方便吧?」說話時,邵海晴打量了這樓層的格局。她知道她這樣是擅闖,于法不合,也太大膽了些,但是沒辦法,為了找證據,只能這麼做。
「不行不行!」外佣擺手。「小姐別為難我。」
心里也擔心樓下的詹承州發現她闖上樓,邵海晴只能頷首道歉。「不好意思,那我去樓下等,謝謝你。」
她又多看了幾眼,才放輕腳步下樓。洗手間門敞著,里頭無人,她踏入,上了鎖。一進這洗手間,心頭涌上一股疑惑。整個環境是干淨整潔的,空氣里還有芳香劑的氣味,是讓人感覺舒服的洗手間,只不過這空間……
人站在外頭,以為這洗手間應該很寬敞,一進來才發現空間狹窄;她手模了模牆面,模不出什麼;輕握成拳,伸出手的下一瞬又收回手。最後,她只拍了幾張照片。
回到前頭,現場已少了一半的民眾,她在座位上等了約莫一個小時,才輪上她。在詹承州對座椅子坐下之後,她沒開口,只朝對座俊雅男子點了下頭。
「小姐第一次來?」詹承州盯著她的臉,鏡片後的目光顯得深沉。
「第一次來。听說詹老師是神算,對感情和婚姻事特別擅長。」
詹承州笑。「所以小姐也是來問感情和婚姻?」
他笑容十分斯文,舉手投足間皆帶著書卷味,她不禁想,難怪檢警都說他不像嫌犯。「欸,對。我想問問我的感情。」
「寫一下名字和出生年月日。」他遞給她一個本子和一支筆。
她毫不遲疑地寫了下來。
詹承州拿著本子,盯著她的資料,嘴唇微掀動,似是在讀給什麼人听,一會時間,他放下本子,目光沉沉地凝視她。「邵法醫。」
一聲邵法醫,喊得她的心幾乎跳出來。他如何得知她的職業?是早知她身分,還是真有些本領?她怔怔看他時,他再次掀唇。
「雖然你目前沒有對象,不過應該也快了。你的對象會在工作場合里遇上,與你工作性質相似。」詹承州徐徐說著。
在工作場合里遇上,與她工作性質相似……邵海晴盯著他干淨的臉,腦海里蹦出稍早前,在黑板樹下,那人抬指勾過她發絲時踫到了她的耳廓,他音嗓低柔,眸光似水……她下意識就模上自己的耳朵,還熱著,彷佛他的指溫仍在。
「你的對象個性開朗,較外向,但不必太擔心他無法掌握;他看上去可能比較玩世不恭、比較花心,甚至不定性,不過那是他選擇面對人生的態度,這與他內心實際所想可能不大符合,所以不用煩惱他是不是花心的問題。」
她听得入神,恍若這一趟真為了自己的姻緣而來。
「你們同樣背負來自家庭的壓力,有各自的辛苦,所以即使你們一外一內、一動一靜,互補的感情反能讓你們更加珍惜,能細水長流,不過……」
「不過怎樣?」問完,她有些發怔。她急著探究這些做什麼?她如此在意了嗎?
詹承州笑一聲。「不過你性子比較矜持,考慮得太多。其實你們背景相似,是能互相扶持的;如果你能放開一點,順著心意放心去接受,他在你這里可以少吃點苦。」
他再無話,只看著她,似在等她發問。她收回稍浮的心思,回到正事上頭,思考幾秒後,她問︰「我听說詹老師有在養小鬼,也有教人養小鬼術,我可以跟你請教那個該怎麼做嗎?」
「你想養嗎?」詹承州面色沉靜,瞧不出底蘊。
「先問看看,如果對我各方面有所幫助,我當然會想養。養小鬼需要什麼限制嗎,我需要付多少錢?」
「限制是有的,當然費用也不便宜。只不過,你真有這個需求?」他面色沉靜,盯著她瞧的目光略有探究意味。
她迎上他視線,不知他到底了解她多少。若真有點神通,也許知道她此行目的,他在試探她?「這種需求本來就見人見智,不是嗎?如果限制上我能配合,費用我也負擔得起,我想我可以試著用這種方法讓我的感情順利些。」
余光有紅影爍動,詹承州目光一垂,覷見桌面下的小燈亮了,他視若無睹,抬眼看著她。「你的感情不需要小鬼幫忙,只要你願意接受,自然水到渠成。」
「是不是一定要買小鬼,才能了解養小鬼的費用?」她有點質問意味。
詹承州定定看她,掀唇道︰「邵法醫,後面還有三位客人等著。」
她迎視他目光,有幾分執拗。
他放輕音量︰「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了,走吧,你愛人的情況有點不好。」
邵海晴一愣,隨即從包里翻出一張千元大鈔放在他面前,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