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有慧那個案子,你認為是自殺?」黃柏毅除了一開始招呼她坐、招呼她吃之外,未有易引人誤會的舉止,單純地與她討論案情。
「是,我是這麼想。不過一切要等明日解剖,還有所有檢驗報告出來後,才能確定死因。」
「你對那個小弊材有什麼想法?」
邵海晴吃了幾口面條,感覺胃袋稍暖實了,才說︰「養小表這種事雖然听說過不少,但我沒養過,不知道真實情況。我跟你在現場分開後,先繞去找了一位朋友,他從事生命禮儀的經驗豐富,看過的尸體遠比我多。據他了解的是,養小表確實能驅使小表為自己做事,但得養的人有法力,如果沒有法力,那小表可以用買的。」
「跟法師或是道士買?」
她頷首。「買了後,回家可能必須以符咒驅動小表,或是喂自己的血。吳有慧明顯是喂食自己的血,她左手指的刀傷,應是她自己割的。」
「這個無庸置疑。一個企圖致人于死地的凶手,不會割被害者手指,除非是變態,以玩弄恐嚇被害人的心態下,才會做這麼無聊的事。」他抬眼看著她,目光沉靜。「那麼,你認為她的死跟那個小表有沒有關系?我听說養小表若是沒遵照跟小表當初訂下的約定,會招來禍端。」
「你信這個?」她試探著。
黃柏毅想了想,聳肩。「不得不信。干檢察官幾年下來,听過許多難以理解的事。我是感應不到什麼,但有時候也會覺得冥冥之中似有什麼力量;我沒特別的宗教信仰,不過對于鬼神,我抱持著相信不迷信的態度,彼此尊重。」
「既然這樣,我坦白告訴你吧,我幾次相驗時,曾看見死者的靈體。」
他噗一聲,剛塞入嘴的飯粒差點噴出口。他喝口熱湯,才問︰「你意思是,你看得到靈界朋友?」
「應該說,他們想讓我看到時,我才能看見。通常這種情況多半是有冤屈;另一種情況就是死者應該還不知道自己已死亡,所以還在現場逗留,這一種的靈界朋友會對我們相驗搜證的過程感到有趣,會靠近觀看。」
她面色平靜,他頸背卻一涼。他想起上回相驗莊元廷,她忽然讓他和翁瑞仁移步……「莊元廷當時在現場?」
「在啊。他雖然是書記官,但他是地院的,應該沒有相驗經驗,所以我看他很好奇我的動作,一直蹲在我對面看著我,而你和你的書記官就站在他蹲著的地方,所以我才要你們換個位子。」
他怔然數秒,又問︰「那上次醫院的靠右邊走?」當時姊姊跑向左邊,他氣急敗壞跟上去,卻未看見什麼狗大便。
她點頭微笑。「是的,左邊有兩個靈界朋友站在那。當時也不明白他們為什麼突然出現,隔天去相驗,地點就在那醫院附近,死的就是我看見的那兩個靈界朋友。我想他們是在暗示他們死得不明不白,後來解剖,確定是被毒死的。」
黃柏毅閉了閉眼,展眸時,長舒口氣。「好吧,我相信你看得見。你就是傳說中的陰陽眼?」
「不是。」她塞了口三杯小卷,頰邊鼓起,模樣有點可愛。「我剛剛說了,我是開始參與解剖後才看得見的,但也不是想看就能看見。」
「那你認為吳有慧這個案子是怎麼回事?我指的是,養小表的事。」
「她有養小表,原因這就要靠你們和警方去查了,查出賣她小表的那個人,或許就能得知她為什麼要養。不過,我推測她養的小表根本不存在。」
「不存在?」他揚聲,正要夾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她剛剛來找過我,就在你來找我之前。」
他瞪著她瞧,驚疑的表情。
「別這樣看我,我是說真的。」她擱下筷子,認真地看著他。「她帶著她懷里兩個月大的胎兒來找我,送我蛋糕吃。她沒透露關于她的死因,只單純拿甜點來請我吃。我比對檔案照片,我吃的那盒甜點就是在她房里看見的那一盒。她的小孩開口對我打招呼,是個男嬰,沒有膚肉,只是具骷髏。」
這大概是黃柏毅這輩子最感到驚悚的時刻。小時候看玫瑰之夜的紅衣小女孩時,也沒這一刻令他感到毛骨悚然。他耳聞過幾位名法醫遇上的靈異事件,但還沒遇過這麼真實的,也許是他也親眼目賭了她唇上的滑膩,還有她在女廁里快把胃翻吐出的聲音。
他搓搓臉,讓自己保持平靜狀態,才道︰「警方那邊對這個有疑問,擔心我們把那個棺材拿回來當證物會不會招來小表的捉弄。還有個監識人員開玩笑問我,要不要用他的血去喂那個棺材。」
「遇上有法力的小表我就不清楚了,但吳有慧養的小表有可能只是個普通的紙人。有的算命師算得特別準,不是本身厲害,是養了小表,靠小表幫他們跑腿提供訊息,但有的算命師就不是這樣子。」她話並未說明,他卻听明白了。
黃柏毅看著她,問︰「你意思是,吳有慧被騙了?」
她微笑點頭。「應該是。」
「生日快樂!」唱過歌,也為病床上的兄長許過願,邵海晴伸手,溫柔地調整兄長頭上那頂她為他制作的慶生帽。
邵姑姑取刀,放進邵海生的手;她握住他手背,在蛋糕上劃下一刀。「YA!生日快樂!明年一定可以自己拿刀切蛋糕了。海生,你要加油!」
邵海晴接過刀,切了蛋糕,分裝到每個小碟子,端給大家。
在場除了姑姑和俞大哥之外,另外這五位阿姨均是看了俞大哥臉書發文後,主動前來幫忙照顧大哥的熱心人士;她們平日有各自的工作,均是利用休假或休息時間到病房來為哥哥誦經,求取埃德。
暫不論讀取經文回向這方法是否有效,單是她們的愛心,就令她敬佩感動,畢竟只是陌生人啊。大家都說這社會愈來愈冷漠,可冷漠中,還是會有雙溫暖的手安靜地傳遞力量。
看著阿姨們與姑姑交談歡快,她端著自己那碟蛋糕走至窗前,慢慢吃著。
「想什麼?怎麼不過去和大家聊天?」俞冠勛靠了過來。
她嘴里含著叉子,「沒有啦,我姑姑跟那幾個阿姨年紀相近,比較有話聊。」
俞冠勛點點頭。「你工作怎麼樣,習慣嗎?」
「還不錯。就是可以來看我哥的時間變少了。」她望著他道︰「說到這個,真的要謝謝你這個兒科醫生時時來關照他。」
「說什麼謝謝。他是我同學,又剛好在這家醫院,就近方便照顧。你跟邵姑姑都忙,我走幾步路就能看到他,沒什麼好謝的。」
「但是你門診也很忙啊。」
「不差這點時間。」他盯著她清秀臉蛋,問︰「你男朋友呢?今天怎麼沒一起來幫海生過生日?」
「分手了。」
「分手?」他微訝。「為什麼?你們不是交往好幾年了嗎?」
「他開車習慣不好,脾氣一來就喜歡亂鑽或是去整其他駕駛,有時也會開快車,曾經在高速公路飆到160。為了這問題,我跟他吵過再吵,每次吵完他都說他會改,但是一遇上令他感到不高興的情況,他脾氣又來。」
呵口氣,她看向窗外。「這次會鬧到分手是因為我要到士檢報到前,怕以後工作忙,兩人就決定要去南部玩。在高速公路上,前頭車子突然踩煞車,他不高興了,硬是要跟對方尬車,不管我怎麼勸,他就是不听。他罵我不站在他那邊,後來他車開下交流道,把我丟在路邊。」
他靜靜听著,似也能明白她決定分手的心情。他早覺得那男人沒有心,偶爾幾次陪她來醫院,總一臉不情願。
「我決定分手,是因為他提了我哥和我的工作。他說我管他管得太多,車是他的,他愛怎麼開就怎麼開;他說我那麼愛管人,回來管我躺在病床上一動也不能動的哥哥就好,因為哥哥不會反駁我;他也說,我自以為考上法醫很了不起,就爬到他頭上。」她笑容苦澀,偏首看他,「俞大哥,你說這樣的人,我還能繼續嗎?」
「我真慶幸你夠理智,懂得放手。」他端高蛋糕,道︰「來吧,干盤,祝你早日找到良人。」
干盤?她笑出聲,盤子與他的輕踫,吃著蛋糕。「你呢?哪時結婚?都要滿四十歲的人了。」
「在看日子了。」
「真的?記得給帖子。」
「當然。听說新人喜氣滿滿,我看我最近每天都過來看海生好了,讓他沾沾我的喜氣,也許真有奇跡出現。」
「你相信奇跡?」
「相信。有些病人不也都在大家的集氣祈福中活下來了嗎?只要我幫海生開的粉絲頁持續有網友為他祝禱,他一定會醒來的。」
她點點頭,道︰「希望如此。」她面著窗,仰高下巴看著天際,外頭陽光在她面上篩下金芒,顯得那張臉蛋更是清秀白皙。她低聲喃語︰「不管上帝還是神只,願祂們能賜福給哥哥。」
眸光一垂,她倏然瞠眼,看著底下那對拉扯的男女。她把蛋糕盤一擱,轉向俞冠勛。「我看到我同事了,他好像有點麻煩,我下樓一下。」說罷便匆匆離開病房。
等不及電梯下來,她從一旁樓梯下樓,奔到外頭停車場旁的小庭園時,只見黃柏毅仍與他姊姊拉扯著。「黃檢。」她跑近,那對姊弟才停下手。
「這麼巧?」黃柏毅微訝。
她點頭。「來看家人。怎麼了?我在樓上看你跟你姊拉拉扯扯的。」
黃宛貞躲在黃柏毅身後,露出一雙與黃柏毅極為相似的大眼楮,骨碌碌地看著她。「你是上次那個想騙我走的壞人。」
「人家不是壞人,她是我同事,上次還請你吃了面包。」黃柏毅將黃宛貞從身後拉出來。「她是我同事,是法醫,就是醫生的一種,你可以稱呼她醫生。」
「醫生也是壞人啊,都會叫護士拿針捅我。」
「不要亂說話,她是好人。」
「沒關系,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尊重她吧。」邵海晴不以為意,又問︰「怎麼會來醫院?」
「帶她回診拿藥,但她不肯跟我進醫院。之前都是我媽帶她來,她仗著我媽好說話,要求很多,必須給她焦糖瑪琪朵、必須滿足她想要的,她才願意踏進醫院。今天休假就由我帶她來,不讓她喝咖啡,給我耍賴了。」他一臉無奈。
邵海晴點點頭,看著黃宛貞。「咖啡喝太多對身體不好,那樣子的話,你就要常常來看壞人醫生,所以不要喝咖啡,我帶你去吃蛋糕好嗎?」
「蛋糕?」被勾出了興趣,黃宛貞跨前一步。
她微微一笑。「對呀,是很好吃的生日蛋糕,上面有櫻桃、草莓、水蜜桃、奇異果,中間還有夾一層布丁。你想吃嗎?」
其實她只是抓住黃宛貞目前心智如孩子的心理,以蛋糕引誘,果然成功讓黃宛真乖乖踏進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