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房,一股淡淡藥味先撲鼻而來,視線往兩旁移去,桌上果然擺著一碗藥,想是他嫌苦便擱著不喝。
看到這里,歐陽芸忍不住莞爾,昨日眉目里全是寒意的人竟也有這麼可愛的一面。
睡著後的他眉目不再顯得清冷,不會給人一種疏離淡漠的感覺,五官俊美得讓人舍不得移開視線。
悄悄坐在床緣,微彎,青絲垂落與他的發交迭,她微驚,怕驚動他似地小心翼翼把頭發攏至一側,露出白雪縴頸,隔著空氣仔細描繪他的五官,先是眉毛,接著是眼楮,再接著是鼻子……最後來到他的唇,指月復輕輕勾勒著他的唇形,想到昨晚有人不斷以這雙唇向她索吻,兩頰不禁發燙起來。
驀地,藺初陽伸手握住她懸在半空描畫他五官的手,掌心略微施力,將她往前一帶,讓她整個人跌入他懷里。
「啊……」滿室寂靜,連驚呼聲也顯得壓抑,歐陽芸眸里蓄著驚慌,「王、王爺沒睡麼?」
「睡了。」聲音淡淡的。
「那,是我吵到王爺了麼?」她略略掙扎著起身,卻被他摟得更緊。
他沒有回答,側身將她整個帶進床榻上,兩具面對面的身軀貼得很近,他眸未張,俯首埋在她頸窩間,貪戀著眼前的女香。
昨夜里抱著她本是一夜無眠,最後便是埋在她頸窩間聞著她身上淡淡的花燻味才稍稍得以淺寐。她身上氣味令他感到安心,每當她靠近時,她身上的香氣總是先撲鼻而來,藺初陽便是不睜開眼楮也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芸兒,別再挑戰本王的自制力了,昨夜里我費了好大的心神才克制住,如今你又自投羅網,你道,我該拿你如何是好?」一向溫潤如玉的嗓音此刻變得有些嘶啞低沉,有壓抑,也有無奈。
歐陽芸听著他含意不明的曖昧話語,耳根子都紅了,緊咬著唇一句話也答不上來;不一會兒,听見他濃重的呼吸自耳邊傳來,她身子一僵,語氣不由得慌張起來︰「王爺,讓我起來吧……」
「別怕,本王只想象昨晚那樣抱著你。」
「嗯。」她輕輕點頭,身子逐漸放松不再緊繃。
「王爺今日不監督陛下早課麼?」出門時已過辰時,推算時間現在應該是剛下朝往太和殿督監鳳冬青功課的時候。
「嗯,今日乏了。」聲音舒懶且帶著倦意。
「王爺還惱我害陛下落水麼?」
昨天的事說她不耿耿于懷是假的,畢竟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出丑,她那樣狼狽不打緊,就怕人家笑話他攝政王選的妃子竟是如此不堪。
「嗯,惱。」聲音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惱你將這只歸本王所有的唇獻給別人。下次,不許再這樣了。」說話同時,指月復移到她唇瓣間,流連許久才移開。
「王爺……」
「芸兒,你再說話,本王可真要忍不住欺負你了。」
貝齒立即咬住唇,不敢再出聲了。
沒多久,耳邊就傳來他均勻的呼吸聲,平穩而規律,怕是真的入睡了。
歐陽芸听著听著,睡意也跟著襲來。當她醒來的時候,藺初陽已經不在榻上了。
「姑娘醒了?」巧蓮上前探問,撩起床幔,扶她下床。
「嗯。」
「王爺讓奴婢轉告姑娘,說今晚帶姑娘出宮賞花燈,讓姑娘今天別忙其它的事。」
「王爺當真說要帶我出宮?」臉上難掩欣喜之情,還以為得一直待到大婚的前幾天才會被放回歐陽府待嫁。歐陽芸開心地點點頭。「嗯,我知道了。」
一向話不多的巧蓮忽然道︰「姑娘,王爺近來不太按時服藥,還請姑娘幫忙督促一下。」
「王爺都在服什麼藥?」她之前就覺得好奇了,只是一直擱在心里沒問出□。
「太醫開的治眼疾的藥。」
「眼疾?」她喃喃重復著,隨即恍然大悟。
唉,她真糊涂,居然給忘了,之前便一直听人提到攝政王患有眼疾,兩人初遇時也是因為他眼疾復發臨時下榻客棧,她怎麼都給忘了!這些日子就這樣看著他日日挑燈夜戰,埋首在似乎永遠都批閱不完的措子堆里,她應該幫忙勸著的。
歐陽芸向巧蓮問了攝政王用藥的時間後,就回綴錦閣了。
回到綴錦閣時,感覺氣氛似乎不太一樣,遠遠就看到喜兒朝自己奔來,臉上表情慌慌張張,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了?」
「小姐,陛下來了,正在里頭坐著。」
「喔,知道了。」歐陽芸听到鳳冬青到訪也不驚訝,直覺猜想叛逆少年應該是來興師問罪的。
「喜兒,等一下不用你伺候了。」里面那尊可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子,她可不想自家的丫頭被那尊惡意刁難。
一進屋,即听見鳳冬青劈頭就問︰「歐陽芸你一早上哪去了?」
「我——」
「你的丫頭說你一早就去找皇叔,皇叔今天也沒來監督我早課,敢情這段時間你們是膩在一起了?你還真不害臊,就這麼急巴巴地投懷送抱。」
「不知陛下大駕光臨有何指教?」不想好心情這麼快就被破壞殆盡的她直截了當地問。
鳳冬青端起桌上的茶盅喝了一口,道︰「也沒什麼,就想找你確認一件事。」
「陛下今日又想確認何事?」居然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鳳冬青低頭再抿一口茶,語氣甚是自然,「昨日,听說是你跳下水將我拉上來的,你諳水性?」
歐陽芸听他語氣不像是在問罪,倒像是閑話家常,一時沒了防備,就點點頭,「自救沒問題。」
「既是如此,那皇靈寺落水的便不是你嘍?」
這家伙在套她的話?歐陽芸臉色驀然一變,驚覺時為時已晚。
「那個,我……」
「你也不必急著解釋。那日我問過你,是否還有皇靈寺的記憶,如今我若再問一次,你的答案依舊麼?」少年眼里依舊橫著頑劣精光,只是表情比平時要嚴肅些。
這一席話,听來像是要再給她一次翻供的機會。
歐陽芸臉上掛著無奈的笑,語氣無半點遲疑,「不記得便是不記得了,不管陛下問幾次,我的答案依舊不變。」
鳳冬青眼底掠過一抹忿然,嘴角卻是勾起了來,「很好,那我便來幫你重溫一下那日的事情。」
鳳冬青取出一只雕花木盒遞到她面前,下巴揚了揚,示意她打開來。
「這木盒里……是何物?」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你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這,分明是挖洞給她跳,看了便當真要和皇靈寺事件糾纏不清了;若不看,鳳冬青便會認定她是因為心虛才不敢看。
她,進退兩難了。她一直想置身事外,偏偏人不染紅塵,紅塵自染人,萬般諸事又豈能盡如人意?
見她猶豫不決,鳳冬青挑眉覷向她,「怎麼,不敢看?」
「陛下何苦一再相逼?」
如今鳳冬青不斷迫問皇靈寺一事,所示之物料想和當日事件月兌不了干系,她又豈能打開來看?盒子里的東西絕對不能看!
鳳冬青唇邊的笑意轉為狠戾,他道︰「歐陽芸,我本來以為你是真的忘記了,可我現在卻覺得你在裝蒜。也是,你得假裝失憶才能保住一命,也算是有點心計了。」末句,不知是贊揚還是調侃了。
「……」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不知如何解釋的歐陽芸只能睜著眼百口莫辯。
「歐陽芸,我不管你究竟打什麼主意,皇靈寺事件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如果你內心有什麼盤算,勸你最好打消。」
她哪里有打什麼主意,她根本什麼想法都沒有,她只想存著好心情留到晚上出宮賞花燈,由始至終都是他鳳冬青一直追著她問好嗎!
「陛下,歐陽芸只想置身事外。」不想再浪費唇舌和他解釋些什麼的她緩緩說出心衷。
「若想置身事外,你昨日便不該救我。」
「如若不救你,你便沒命了。」
他說得倒輕巧,一條生命就在她一念之間,又豈能見死不救?然而救便是救了,她並不後悔,只是隱約覺得,眼前這名少年即將掀起滔天巨浪。自古皇室權斗總是殘酷血腥,真不知要有多少人輪為波臣了。
「那你現在是後悔了麼?」
「不,不後悔。」她嘆息,雲淡風輕的一句「不後悔」,鳳冬青卻听得格外分明,眸光不由得一緊,唇邊那抹戾笑逐漸軟化。
到最後,歐陽芸干脆沉默。他心中已有定見,現在說什麼他也不會信。
「你知道麼?先皇三道遺詔原來是個天大的笑話,居然有兩道是假的。你看過那張真的詔書了吧?哈,哈哈……」笑聲听起來格外淒涼。
听到這里,歐陽芸慢慢垂下眸,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從事件中抽身了。
「皇叔為什麼娶你,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吧,恐怕他認為張德之前把詔書的下落告訴了你,可你倒好,裝作什麼都不記得了。你既然諳水性,那溺水肯定也是裝的是吧?攝政王那麼精明的人,居然也讓你給騙了,歐陽芸,你真是狡猾!」
鳳冬青說的這一切,皆是建立在歐陽芸並未失憶的前提下,換句話說,他已經認定她的失憶是裝的,而且正在和她談當日之事。
歐陽芸不發一語,被迫听著當天的事情,不自覺順著脈絡慢慢拼湊出真相……最後,滿腦子竟只剩下一個想法︰她不希望攝政王牽扯過深,然而,鳳冬青卻在下一刻敲碎她的期盼。
「想知道你為何落水麼?不對,你都知道的。怎麼?皇叔身邊那個侍衛見到你可有嚇一跳?」他的語氣轉為戲謔。
……侍衛?他說的是燕青?
原來,那日是燕青下的手,難怪燕青見到她時眼里總有抹防備,想來也是和鳳冬青一樣,對于她的失憶抱持著諸多揣測。
原來,這才是事實。
原來,根本沒有什麼誰先傾心于誰,全都是她一廂情願的推測。多麼可笑又該死的一廂情願啊!如今想起自己當初說那番話時的表情,現在都覺得羞恥。
她予他一片真心,他呢?可有半點真心?
滿腔淒涼中,又听見鳳冬青繼續說道︰
「鳳陽王也在暗中調查遺詔,上次便是他驅使聞太傅拱著眾臣逼攝政王驗詔,可惜西戎八部戰事將令他無暇分身,後續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她該慶幸鳳陽王才是真正置身事外的人嗎?那人若也攪和進來,那掀起的恐怕就不是滔天巨浪,而是腥風血雨了。
隨著事件逐漸拼湊完成,歐陽芸的臉色也愈來愈蒼白,全身力氣被人抽干似地,得扶著桌子才能勉強站著。
如若那份未公開的詔書才是真的,那麼,立鳳冬青為帝是假?欽點藺初陽為攝政王也是假?那究竟什麼才是真的?
她將眸光移向桌上的木盒,不禁苦笑。又何須費神去猜?只要揭開盒蓋,一切疑惑終將解開,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