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就有驚喜。
歐陽芸看著伺候的盥洗丫頭,除了目瞪口呆,還是目瞪口呆。
喜兒?!
最令她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喜兒見到她居然一點都不激動,這真是那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丫頭嗎?
歐陽芸揉揉眼楮,仍然處于震驚之中的她半信半疑地開口︰「喜、喜兒?真是你嗎?」
「小姐,是王爺讓喜兒來伺候您的。」
喜兒表情嚴肅地向她遞過漱口杯,接著又遞了條帕子給她,一邊伺候她盥洗一邊說︰「小姐,那日你離開時半滴眼淚也沒掉,害喜兒難過慘了。小姐都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喜兒和夫人哭得多慘,小姐真沒良心,小姐是這樣當的麼!」
聞言,歐陽芸噗哧笑了出來。原來喜兒是在為這事兒生悶氣。
那天,她是強忍淚水故作堅強好嗎!當時喜兒和母親涼氏已經哭成一團了,若再加上她,三個女人抱在一起,那都不知要哭成什麼樣子了。
「笨喜兒,我若不難過,又豈會才來短短幾天就病了。」歐陽芸沒好氣地看她一眼。嘴巴上雖然不說,但心里其實感動得很。
「老爺和夫人听到小姐生病的消息可都急壞了。小姐現在還好嗎?要讓大夫再過來看一下嗎?」喜兒又開始嘮叨了。
「你瞧我這樣子還像病著嗎?一覺睡醒病就好得差不多了。」她哪有那麼弱不禁風,昨天睡一整天又出了一身汗,一早醒來她便知道自己已經好得差不多,只是難得沒有董姑姑在一旁鞭策,這才小小放縱地賴了會兒床。
「還是再讓大夫來看一下比較妥當吧。」喜兒不放心地說。
不理會在一旁嘮叨的喜兒,歐陽芸徑自穿鞋下床,「不用了。」
她才沒那麼傻,若大夫看完後交代她要好好躺著多休息,那她難得偷來的一天假豈不白白浪費了?
「喜兒,你可有把我平時慣用的東西帶過來?」坐在梳妝台前整埋儀容的歐陽芸邊梳理邊問,看著鏡中美人銀裝素裹,脂粉未施,看上去竟也有幾分出塵的韻味。她從未仔細端詳過鏡中的自己,歐陽芸在世俗眼里是個標準的美人胚子,旁人再多的贊嘆都不如眼下這清純秀麗的模樣;她很喜歡這樣的自己,喜歡這樣的歐陽芸。
喜兒立刻點頭,說道︰「喜兒把小姐平日愛點的燻燈和平時慣用的琴跟文房四寶都帶來了。」
聞言,歐陽芸徐徐別過頭,一雙美眸光彩炫目,嘴角更是浮現一抹令喜兒捏把冷汗的詭異笑容,慢慢說道︰「喜兒,咱們今天去外頭轉轉吧。」
喜兒聞言差點暈倒,忙不迭上前抓住自家小姐,激動道︰「小姐,這里可是皇宮耶!」
「唉……」歐陽芸無奈地搖了搖頭,也懶得解釋了。
其實,歐陽芸說的轉轉,也就是在這皇宮里四處轉轉的意思,是喜兒自己會錯意了。
出了綴錦閣的歐陽芸在未央宮四處閑逛,听奴才們說這座未央宮的主人真正待在未央宮的時間並不多,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太和殿和眾臣議政,上午督促陛下功課時會一邊批閱奏折,直到中午才會稍作休息。算算時間,也快是接近晌午的時候了,歐陽芸一邊想一邊朝太和殿的方向走去,也不知道自己走來這里要做什麼,就算到了她也不見得有勇氣進去找人。
想了想,還是決定往回走,才轉身,差點就和迎面而來的侍女撞個正著。
「我、我沒撞到你吧?!」歐陽芸一臉驚魂未定,幸虧對方手腳利落閃得快,要不真要迎頭撞上了。
相較之下,侍女倒顯得鎮定,徐徐對她施禮︰「奴婢巧蓮,見過歐陽姑娘。」
「……我們見過嗎?」歐陽芸覺得來人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上回在青龍門外,攝政王曾讓奴婢送披風去給姑娘。」
「我想起來了,原來是你。」頓了頓,看到巧蓮手里端著一只黑漆雕木花綴金紋圖樣的盤子,盤上擺了幾道口味偏清淡的食物,問道︰「這些是要送去給王爺的麼?」
「是的,奴婢正要給王爺送午膳。」
「能讓我送去嗎?」歐陽芸有些難為情地問。
當下听到她的請求時巧蓮微微楞住,隨後好像意會了什麼地對她笑了笑,點頭道︰「有勞姑娘了。」
歐陽芸羞赧地接過午膳,明白自己那點心思怕是教人給看穿了。
羞啊。
來到太和殿時,殿內空空蕩蕩,不見半個小廝奴婢來迎,歐陽芸掃視殿內環境,最後目光停在殿中那抹專注身影。
藺初陽正坐在案前批閱奏折,听到腳步聲,頭也沒有抬就直接說︰「擱著吧。」
歐陽芸默默將午膳擱下,心想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走進來,就這麼走出去實在不甘心,便站在一旁看他批閱奏折。
他看奏折時的神情非常專注,偶爾提起筆在一旁圈劃注解,也不知墨水都快用完了,一徑地專心批閱。
見硯台墨水見底了,歐陽芸默默走上前添了些水,接著便輕輕磨了起來。
旁邊多了個人,藺初陽也沒好奇地抬起頭來看看是誰,理所當然地任她在一旁伺候。
她發現,她喜歡看他神情專注的模樣,每當他皺起眉頭時,她就有股想伸手將他眉頭揉開的沖動。那一晚在青龍門外見他一身白衣宛如潑墨畫中的畫中仙,那恍若謫仙的模樣至今依舊印象深刻,只是相較那晚神姿豐俊的光彩奪目,她更喜歡眼前的他;專注淡然,溫雅從容,便是一句話都不說也能緊緊攫住她的目光。
替他磨墨的時候,她偶爾分神東張西望,瞧見一旁的小桌子上擺著一碗藥,似乎放著有一段時間,藥都涼了。
他是哪里不舒服嗎?
疑問才起,便听見他放下筆的聲音,緩緩自奏折中抬頭,那雙移到她身上的眼明顯掠過一絲訝異。
「你……來多久了?」
「從王爺說『擱著吧』那時候開始的。」歐陽芸心虛地放下墨條,也不知她這樣不請自來他會怎麼想。
「特地放你一天假,便是這麼利用的?」藺初陽稍作舒展,起身欲往飯桌走去,發現她還站在書案前,就順手牽起她的手一同走了過去。握在掌心里的小手偏涼,令他眉頭不自覺蹙起,瞥見她一身輕簡秋裝,清艷動人的臉蛋銀裝素裹,還真是隨意到了極點。
「我一早先在綴錦閣附近逛了一圈,然後也去過未央宮。他們說……他們說王爺在太和殿……我有點好奇,就過來看看了。」他突如其來的牽執動作令她有些不知所措,垂擺在身側的另一只手緊抓著裙擺,因用力過度,手指掐得都有些泛白了。
原來,她是專程來找他的。
藺初陽唇畔笑意立現,說道︰「你來了也好,陪我用午膳吧。」
「可是飯菜都涼了……」
「無妨。」
「王爺都是這麼晚才用膳麼?」
「一時看得太入神,就忘了時間,現在倒真覺得有點饑腸轆轆了。」
歐陽芸跟著坐下,目光不經意又掃到那碗似乎刻意被擺放在角落小桌上的藥,隨口說道︰「王爺,那碗藥好像涼了。」
「嗯。」藺初陽淡淡應了聲,避談那碗藥。
未察覺到他神色有異的她隨口又問︰「是王爺剛剛看奏折看得太入神,忘記喝了是麼?」
「嗯。」藺初陽不置可否,拿起筷子夾菜入口,依然避談藥的事情。
「那我幫你拿去熱一熱,一會兒用完午膳就可以喝了。」
才起身,手就突然被拉住,歐陽芸微怔,回過頭看見他用她從沒見過的困惑表情說道︰「太醫開的藥……很苦的。」
「……很苦?」有點訝異這番話竟然從他口中說出,那帶點耍賴又似抱怨的口吻令她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原來王爺怕喝藥呀,可藥本就是苦的,王爺怎能因為藥苦就不喝呢?」
藺初陽眉心微微打了個皺褶,「本王沒說不喝,先擱著吧,一會兒想到再喝。」
想到再喝?分明是拖延戰術。
歐陽芸好笑地看著他耍賴的樣子,也不戳破他,沉思了一會兒,提出一個折衷的方法,道︰「我房里有些雪白酥,滋味甜著呢,我去取來讓王爺配著藥吃可好?」
「……便依你吧。」
「那我這就回去拿,去去就回。」起身便往外走,仍不忘叮囑︰「王爺可不許趁我不在的時候把藥倒掉。」
「嗯。」應允的聲音淡淡的,听起來似乎有些愉悅。
折回太和殿的時候,已經有大臣在殿內議政,歐陽芸也不急著離開,就站在殿外看了一會兒。
只見兩名大臣站在攝政王面前,一左一右似乎起了爭執,比手劃腳指責對方的不是,兩造爭吵不出個所以然來,忙不迭請攝政王幫忙定奪是非對錯;藺初陽在兩造夾擊下神色依舊淡然,嘴唇動了動,不知說了什麼,聲音過小她听不真切,視線再往旁邊一移,一名少年坐在桌案前,單手拄著頭,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斜眼覷著一旁議事的幾人,表情略顯不耐,身旁伺候的太監戰戰兢兢,又是端茶倒水又是遞紙筆,最後那少年仍不耐煩地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去,攝政王瞄了一眼,並沒有阻攔。
如此驕縱傲慢的少年,莫非是……
歐陽芸猛然回神,意識到少年出來的方向,想到要回避時已來不及。
「哪里來的丫頭這麼不長眼楮?!」竟敢擋他的道!少年吃了炸藥似的口氣甚是不悅。
「我……」歐陽芸正要開口,少年突然指著她手里的東西問︰「什麼東西白呼呼的?吃的?能吃麼?好吃麼?給我嘗一口。」
也不等她說好或不好,少年捻了一塊雪白酥就往嘴里送,吃了一口,似乎不合他口味,當下便吐了出來,惱怒道︰「呸!什麼東西做的這麼甜?難吃死了!」
「你……該不會就是小六吧?」這種跩到令人無語的行為,不禁讓她聯想到某人,這種如出一轍的「優良基因」讓她不作二人想。
「你知道我?該不會事先就探听好了,故意站在門口裝作與我不期而遇,然後好順勢勾引我再立你為妃是吧?」
「……」歐陽芸非常確定,他就是小六鳳冬青沒錯。
跟他那個高高在上的老哥鳳無極比,少帝鳳冬青除了很跩之外,還有點自戀。
「你站在這里做什麼?」鳳冬青挑眉問道,俊秀臉龐掩不住那天生的頑劣精光,看上去就是個不好伺候的主子。
「我在等攝政王。」她有問必答。
「攝政王的貼身侍女不是巧蓮麼?幾時換人了?」
「我不是王爺的侍女,我是——」
「算了!攝政王換了侍女關本帝什麼事,哼!」少帝鳳冬青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措手不及的歐陽芸。
望著那抹離去的身影,歐陽芸內心只有一個想法——
十六歲,果然是青春叛逆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