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聞大戶人家的閨秀十之八九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剛才听你彈奏,才知事實和耳聞有所出入。」鳳無極訕笑。
別以為她听不出他拐著彎損她。
一絲絲窘迫漫上臉龐,歐陽芸黑著臉,悻悻然︰「要、要你管!」
她問過喜兒她的琴藝如何,喜兒當時回答一句「甚是奇特」,那時她還以為喜兒說的是她挑的曲子特別,沒想到那丫頭竟是不好意思明說她彈得不好,才會這般迂回又含蓄地暗示她。
「這等琴藝本爺自然是管不著,只是好奇你打哪生來的好興致,都彈了個把時辰了還這麼興致盎然?」就沒見過像她這樣埋頭苦練的,若彈得好那便罷,偏就是彈得不好才更教他不忍心打擾。畢竟這年頭如她這般知曉勤能補拙的人不多了,教他如何忍心打斷?
「我練曲自然有我的用意,說了你也不明白。」歐陽芸挫敗地嘆了口氣,回想他方才話意,似是已來了一陣子,便轉了話題︰「我說你這名刺客日子倒是過得挺愜意的,放著買賣不做,專程跑來看我練琴?」
哼,明明要她好好記住他的名,結果到頭來她依然只記得「刺客」二字。
鳳無極皺眉,「何以你認為我是刺客?你有見過像我這麼光明磊落的刺客嗎?」開口刺客,閉口刺客,他可不記得他有這麼介紹過自己。
光明磊落?歐陽芸狐疑地看他一眼,豈會不知要進到這深宅後院怎麼說也得由僕役們帶路,眼下卻連個通報都沒有,料想這人是趁隙潛進來的。
「我問你,你方才如何進來的?」好啊,看你如可再勸!
「那自然是……翻牆。」那俊美又驕傲的臉首次浮現一絲窘迫。
聞言,歐陽芸噗嗤笑了聲,杏眼兒彎彎直覷著他,那表情儼然是在說「還真是光明磊落」呀。
「你笑甚!怎麼進來不是重點!」
「那你說什麼才叫重點?」歐陽芸從善如流地問,憋住不斷漫上來的笑意。
鳳無極哼了一聲,俊美臉上恢復一派驕傲自若,道︰「本爺我言出必行,一有你的消息,便專程尋你報恩來了。」
如若表情不是那麼驕傲,如若態度不是那麼高高在上,興許歐陽芸會很感動的,只因有個人心心念念惦記著那微不足道的恩情。
「拿著。」鳳無極突然從懷里拿出一塊雕刻精致的玉牌遞給她。
「喔,給我此物是何意?」歐陽芸沒有多想,順手就接了過來,好奇地拿在手中打量,看了許久才瞧出那玉牌中間原來刻了一個「鳳」字,還未來得及深思其義,就听見鳳無極用驕傲又帶點施舍的口吻對她說︰「憑此玉,你可向本爺討個願望,算是還你當日相助之情。」
討個願望?這話听起來比較像施舍耶。
歐陽芸真沒見過像他這麼驕傲的人,明明說是來報恩的,可那姿態又高高在上得不可一世,活月兌月兌就是紈褲子弟的言行舉止。
「好吧,此物我收下了,這樣咱們算是兩清了,省得你老是惦記著要報恩。」說罷,歐陽芸即將東西收妥放好。
鳳無極听著她說那句「省得你老是惦記著要報恩」,臉色微微一沉。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賞賜,只有她敢收得這樣勉為其難,真是不知好歹的笨女人。
鳳無極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好脾氣,便是眼下這女人如此不識好歹,他竟是覺得無所謂,徑自轉了話題,問︰「那日好像听你提到逃婚,怎麼?是我累得你逃婚失敗麼?」
歐陽芸听出他話中帶有一絲歉意,倒沒有苛責什麼,只是輕輕聳了聳肩,說道︰「這不怪你。」
「你若真不願嫁,此刻便可以玉牌向我討願。」鳳無極目光沉沉地望著她,神色堅定。
歐陽芸不知鳳無極說的是真是假,就是看著他那副信誓旦旦的神情莫名地有些感動,張口原想說些什麼,最後卻是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笑笑地走回梨花琴前。
交淺言深,他有這份心意便足夠了。
「怎麼,還打算接著練?」鳳無極詫異地問,眉頭深深皺起。
歐陽芸嗯地應了一聲,道︰「反正天色還早,我閑著也是閑著。」一頓,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問︰「剛才听你之言,莫非你懂音律?」
「不懂。」簡潔有力。
聞言,桃花般的眼兒瞪圓了,不敢置信道︰「那你適才還好意思說我彈得一手爛琴?」就他這個門外漢,還敢大言不慚地說她呢。
「不懂便是不懂,需這般大驚小敝麼?」
見他又露出那種驕傲又跩跩的表情,看得歐陽芸直搖頭,心中那點小靶動消失殆盡。
「你彈的和我平日里听的那些確實不一樣啊。」鳳無極訥訥地想解釋什麼,可惜歐陽芸根本懶得听,徑自坐回梨花琴前,打算用土法煉鋼的方式繼續埋頭苦練,反正距離壽宴還有好些天,她不信在此之前自己連首象樣的曲子都彈不出來。
「其實,練琴就和練武一樣,講求循序漸進,就你那樣瞎練,幾時才能成事?」見她不搭理,鳳無極輕嘆一聲,而後道︰「今日便宜你了,本爺陪你練習一會兒。」說罷,鳳無極彎腰拾起地上枯枝,縱身躍入院中。
歐陽芸本不想理會他,卻沒忍住好奇心,抬頭看見他手里拿著地上撿的枯枝,颯爽地在院中舞劍,身姿甚是飄灑輕快。
歐陽芸怔望好一會兒,明白他是想以劍舞引她琴音入境,便不疑有他地撫琴跟進,隨著劍舞而奏,原本總停滯的段兒意外地變得流暢許多。
鳳無極離開前,這麼對歐陽芸說︰「歐陽芸,我們很快會再見面。」
歐陽芸不明白,便問︰「什麼意思?」
「就是,很快會再見面的意思。」鳳無極未再多做解釋,任由她一臉疑惑,轉身笑著離開。
壽宴當天,賓客絡繹不絕,歐陽府的小廝們忙著接待貴客人座,端茶倒水奉果子點心一樣不缺,期間不時見到歐陽賢伉儷穿梭其中與遠道而來的賓客打招呼;這廂客人說一句「歐陽公真是老當益壯啊」,那廂主人家便回一句「托您的福,尚可尚可」,逐一逐個寒暄上兩三句,再招來小廝領貴客入座,如是往來回復之間,賓客便也差不多都到齊了,唯獨剩下東家旁邊的大位還空懸著,正感到納悶之時,小廝匆匆跑到身旁說︰「大人,鳳陽王來了!」
來不及做出反應,抬頭便見一向鮮少參加宴會的攝政王姍姍來遲,在他之後,是不請自來的鳳陽王,兩人像是約好了似,一前一後到來。歐陽賢見狀,立刻上前迎接,照例寒暄了幾句後,便命小廝迎兩位貴客入席。
東家左右兩側皆備著大位,鳳無極偏不入席,一徑走到右側的桌子前,對著那位子上的人笑意晏晏︰「聞太傅,本王與藺皇叔許久未見,想坐近些好說些話,不知聞太傅可願成全?」
一向目中無人的鳳陽王幾時這般有禮過了,上回在大殿上帶頭說出驗詔書的事便是鳳無極掐住他的把柄才勉強去做的,手段比起攝政王可絲毫不遜色,聞太傅自然不敢得罪。
「鳳陽王金口既開,老臣自當配合。」聞太傅起身拱手作了個揖,便另尋位子入席去了。
「久未見面,皇佷依舊這般我行我素。」藺初陽淡淡說了一句,听不出是調侃還是閑話家常。
「也是。小佷一向如此。」鳳無極也不否認,看著歐陽府的小廝們手腳利落地將原先用過的酒器撤了,重新換上一套新的後,這才入座。
一坐定,身邊的奴婢立刻上前斟酒,鳳無極拿起酒杯湊到唇邊抿了一口,目光瞥向身旁的藺初陽,「倒是小佷听聞皇叔向來深居簡出,今兒個怎麼有興致走這一遭?」
「嗯,正好得空。」藺初陽沒多做解釋。
期間奴婢湊過來為他斟酒,他順勢執起酒杯,琥珀色的液體在酒器中瑩瑩流轉,還未,清冽酒香已撲鼻而來。
「本王記得,皇佷與歐陽公過往並無私交?」藺初陽問道,終是將酒器湊到唇邊輕抿一口,入口味道清冽甘醇,滑入喉下齒頰留香,後韻卻是泛起一陣甜膩。
他平日滴酒不沾,對酒性涉獵不深,卻曾听聞酒韻帶甜者後勁最是強烈,便放下不再飲用。
歐陽府指派來伺候的丫頭也機靈得很,見他不再踫,便默默將酒器撤到一旁,隨後換上一套手繪紅梅茶海釉骨玉瓷茶具,以上等蒹葭白露茶侍奉。
「那有什麼辦法,誰叫這里有小佷想見的人哪。」鳳無極絲毫不掩飾,說到「那人」時面露一絲期待。這份不欲隱藏的心思,藺初陽全看在眼里。
「皇佷欲見者,想來是那日客棧中助皇佷之人了。」藺初陽話中無半分試探,言簡意賅地指出當日眾人口中所喊的刺客便是他。
當時鳳無極引兵圍城,帝都內進入戒嚴狀態只出不進,再對照後來大臣們要求驗詔一事,便不難猜到鳳無極只身潛回帝都為的是什麼;又踫巧他眼疾復發,倉卒中就近下榻,想來他倆便是這樣陰錯陽差地遇上了。
「可不是。」鳳無極一點驚訝的表情也沒有,語氣猶是自然︰「那日皇叔臨時下榻客棧,小佷踫巧也在,就不知哪個不長眼楮的白眼狼喊的一聲刺客,竟把佷兒我當成刺客抓拿喊殺。」
「下人們有眼不識泰山,教皇佷受委屈了。」藺初陽端起剛沏好的骨玉瓷茶盅,清澈茶水映出不沾半點情緒的雙眼,「只是難得偶遇,皇佷那日怎不過來敘敘舊?」
「小佷也有想過,可听聞皇叔眼疾復發正在休養,怎好過去打擾,原先想悄悄離開,怎知前腳才踏出就被當成刺客了。」
「想不到竟是這般曲折。」
藺、鳳兩人都是明白人,彼此試探的話也就省了,當日之事竟也能端出來聊,還聊得這般閑話家常又自然,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他們了。朝堂上的紛紛擾擾明爭暗斗,眼下兩人也都很有默契地不去提,然而繞開這些事情不說便也很快就沒有話題了。
席間,藺初陽默默品茗,一貫的雲淡風輕,波瀾不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