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崇善一言不發地松開她,自系在馬鞍上頭的皮囊中取出煙筒。
他看似平靜地在地上撿了枯柴,用打火石利落生了火,丟下煙筒,望著火焰中驟升五彩繽紛的煙往晴空冉冉升去。
嚴厲眸光掃過所有痛暈過去的賊人,心知全都中了她的蠱毒……
連男子都無法忍受這蠱毒發作,她這個宿主卻……
倪崇善劍眉聚攏,壓抑怒氣,沉聲道︰
「佟丫頭,妳讓他們踫了妳的手?妳……竟允他們踫?」
「啊?」身上一波波往外漫開的疼擾得佟寧璐一時閃神,忽然听見他出聲,她連忙扯住身邊馬鞍,才沒讓自己顫抖倒下。
糟糕,少爺氣得不輕。獨獨他動怒之時,才會刻意不喚她名字。
她倉皇賠笑。「不不,是我先發制人,是我逮機會去踫他們,刮他們幾爪子……少爺,就他們幾個哪能對我如何?我功夫不差的。」
「妳一身功夫是我親自教,自然不差。既是如此,妳怎麼不快將他們收拾,竟讓他們接近妳?」
他陰沉視線探過她只剩一半完好的散亂喜服,厲色更深。她額上印記都已遮蓋不住地竄出,那表示蠱毒已開始發作,得快些服藥,而她--
怎麼還笑得出來!
「少爺,我是扮嬌弱新娘,要是一開頭就把他們打個半死,怎能套他們的話取得證言?而且得等他們離開人多之處才容易解決哪,您從前準我動手的不是?再說,把功勞留給少爺,是奴婢應盡的職責--」
「上馬!」他不耐地打斷她的詭辯。每每從她口里听見「少爺」「奴婢」,教他只覺刺耳。「佟丫頭,妳疼得站不住了吧?我送妳回去。」
「不、不會。我等後面支援過來,再借快馬回府。我不便借用少爺愛駒。」她退開馬旁,連揮小手婉拒,心里只盼望少爺別管她。
他正在氣頭上,要是跟他同乘一騎,不就得听他訓誡,直到她昏死為止?
「甭客氣。我很願意將坐騎借妳一用。」倪崇善淺笑,甚是客氣有禮,黝闇墨瞳中卻跳躍著點點星火,似將迸發。他翻身上馬背,朝她伸出手。
「現在,妳要自己上來,還是要我拎妳上來,自己選一個。」
「都不用。我真的能自己回府。」她的笑容幾乎僵凝,用力搖頭,轉頭偷瞄後方不遠沙塵揚起,提督軍已至,她趕忙轉身就走。
「午時已過,妳怎會沒事?妳以為能瞞過我?」
倪崇善雙腿一夾馬月復,韁繩一扯,便往前方那道搖晃的紅影筆直沖去。
他彎腰壓低身子,長臂對準妄想逃出他掌心的縴腰一攬,輕而易舉勾緊她猛一撈,將她攫至身前,讓她小臉偎著他胸膛,接著策馬狂奔。
「呀!」突然遭人從身後一攬,她嬌軀倏地騰空,驚呼未止,落坐時更愕然地發現自己早讓他穩穩摟住,側坐馬上。
這這這……算什麼坐姿?!她幾乎趴在他身上了……
她貼著他,彷佛听見他急遽的心跳。她脹紅了臉想反抗到底,一揚首,卻發現他好看的俊顏同時低頭瞧向她,她嚇得趕緊別開臉。
「少爺!這樣摟摟抱抱讓人瞧了難看,有損您名聲!」
「留一個連騎馬力氣都沒有的人獨自回府,這跟看妳送死有什麼兩樣?誰敢多嘴批評,我就治他藐視朝官之罪!」
「千萬不可!少爺是堂堂五府提督,必須以身作則,不可偏私枉法--」
「妳若肯乖巧當病人,誰會多言?我帶我病重的心月復回府治療,哪里難看了?妳還當我是主子,就不許亂動。這是--」
倪崇善不甚甘願地咬牙,悶聲吐出最後兩字︰「命、令。」
一句命令讓她難再反駁,一雙小手縮在懷里,無法抓住任何東西。
平日她總戴著皮手套,小心地把指頭裹得密密實實,這才放任自己動作,現在她什麼都踫不得,僅能任由少爺擁住她。
有那麼一刻,她好想倚靠這令人心安的暖和懷抱,可一垂下眼眸,瞧見十指上的茜色指甲,隨著月復間的痛楚襲來,她心頭一凜。
她挺直背,試圖隔開距離,刻意漠視身側傳來那吸引她的強大熱意。
但馬背上顛簸震蕩,沒過兩下,她還是只能偎向他。
「唉……少爺,您至少把皮手套給我,免得我誤觸了您的愛駒或是您……這很危險的。」說得好像馬比較重要,少爺是順帶的。
「我記得往常您皮囊中都會備上一份,今兒個……今兒個應該也有吧?」她被撕裂的衣裙雖還能勉強蓋住她雙腿,不至于走泄春光,但是……
底下細致敏感的肌膚卻毫無遮掩地直接踫觸著……少爺精壯堅實的雙腿還隨著馬匹行進間的震動,不斷貼緊廝磨著,這、這、這--
她身上明明疼得發冷打顫,卻又為這曖昧氛圍給弄得周身彷佛著火般。
少爺分明故意整她,知道她手不方便動,存心使壞。是第幾次了?最近她總覺得少爺好像肆無忌憚地在招惹她。不行,頭暈了,她沒法多想了……
「寧寧,手套我當然有準備,但現在不給。一旦給了妳,妳就想掙月兌我。今天我要親自送妳回府,不許妳抗命。」
「少爺,別為難我了。夫人見著的話,我又要挨上一頓罵。」低垂的小臉早已糾成一團白玉苦瓜。
「嘖。妳只听夫人的,不听我的?妳似乎忘了妳是誰的人了。」
「少爺……您到底想要我怎麼做呢?」
他柔聲問︰「我想听妳說真話。現在,妳還疼不疼?撐不撐得住?」
佟寧璐無奈地輕輕咬唇。她總無法違抗少爺啊!「我、我很疼……而且少爺,若再跟您胡鬧下去,我可能撐不到提督府就昏過去了……」
讓她頭暈目眩的,不光只因為疼,更因為來自少爺身上的陽剛氣息,和令她心跳不已、教她貪戀的霸道懷抱。
「既然快昏了,我不幫妳誰來幫妳?坐好,我要加快馬速了。」倪崇善揚鞭一喝,催得馬兒像是騰雲疾飛,官道上,只見風沙不見影,一瞬千里。
「別擔心,黃昏前,一定能回府。」
「我的提督大少爺,萬一我昏了,我不想、不想一時不慎踫到您啊……」
她不得已被他逼出這一句,同時擰緊了她與他的心。
神識已逐漸飄向遠方,她再听不清楚周圍嘈雜聲響。非常不妙。
他知道,這句話已是她的極限了。
他不由自主地加重環抱她的氣力,一抹苦笑在唇間浮蕩。
至少……她還願意為他設想,她不想害他中毒。
不過,究竟是因為當真關心他,或僅僅為了想保住自己一命呢?
他分不清楚,真的分不清楚啊……
「安心吧,為了帶妳回去,我不可能傻傻任妳踫觸的。」
他執起韁繩張口咬住,不願停下快馬,一手仍扎實勾住她,另一手解下新郎喜袍,反手一張將她整個牢牢包覆住,然後再無顧忌地策馬狂奔。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倪崇善听見懷中佳人氣息微喘,知道她已經暈昏了過去,才不住低語︰
「一月一次,每逢陰氣至盛的滿月夜前,午時過後蠱毒便會發作,當日滿月月落前不服藥就立刻殞命。在這威脅下過日子,已逾十年。是我……親手把妳推進這個火坑里的。寧寧,是我對不起妳。」
凝望著佟寧璐失了血色的蒼白嬌顏,倪崇善憐惜低頭,枕上她額際。
「妳和我,就只能是這樣嗎?」
這是他們之間最親昵的距離底限了。只有此時,趁她不知道的時候。
他想更前進一步的距離,她卻是避之唯恐不及。
十年來,他強逼她走在他身邊,不肯放手,她當真毫無怨言嗎?
若非十年前那場變故,憑她出身、美貌和討人喜愛的機靈性子,就算不是他,應也能嫁個門當戶對的夫婿,過著平凡安穩的日子。
至少不是像現在得成天提心吊膽度日。
「寧寧,告訴我,妳……是否還在恨我呢?」
嘆息幽然隱沒在喉間,他沒勇氣問,也不敢揣測她的答案。在為她解開身上的枷鎖之前,他沒資格開口說出喜歡她。
歲月若能倒流十年,再次見她受苦,他這回……還能狠得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