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歡垂眼瞅著辛少敏,想起她第一次試毒時,那般無懼,吃得那般痛快,他恐懼著吃食,而她滿足愉快的吃食模樣異常地吸引自己,仿佛光看她吃著,他就能得到同樣的滿足。可是,他曾經擁有的,竟都是假的,猶如他年少擁有過的幸福,猶如鏡花水月,一夜消逝得連影子都尋不回。
但午夜夢回,他還是會想起父皇母妃,一如現在,他依舊會想起那回在御膳房倉庫外遇見她的那一瞬間,想她在宮外護著他,說她會保護他……假的,他卻認真了,所以輸了,把心給輸了。
所以,在今天,他要做個了斷。
殿門已全數關上,只要一盞茶的時間,燻香爐里的毒煙就足以取去在場所有人的性命,即使不死,也離死不遠,只余已服下解藥的自己。
而她……就在今天,他要與她告別,只要她死,他的心就不會再痛,只要她死,他就不會任她左右,只要她死,他就可以回到以往的平靜。
可是,為什麼他突然想起那個吵鬧的午後,想起了爆栗子滿廚房飛跳,太斗以鍋蓋為盾,成歆則是躲到一旁,她一臉抱歉卻是無計可施……他們斗嘴作樂一個下午,那是久違的幸福滋味。
他在那個下午,決定讓自己雙手染血,只為了守住他要的幸福,可是她大罵他是凶手,為了那個宮女怒斥他,那般鄙夷憤怒……
明明是她背叛他,明明是她該死,她是憑什麼責怪他?
是她該死,她必須死,把她徹底抹去,就當她不曾出現過,他不曾愛過,那麼他的心就可以回到原本的平靜,不再為她傷神痛苦。
對,他的決定是對的,可為何眼前的她卻模糊了?
想把她看清楚,又怕把她刻進記憶里……夏侯歡轉開眼,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這麼做是對的,他的命是太多人的命犧牲保下的,他必須為了那些逝去的生命負責,他得活下去,他要重掌大權……
一抹身影突地竄到他的身旁,他還未抬眼,手已經被握住,是他記憶中柔軟的小手,但此刻卻冰冷得嚇人。
「大哥,殿里這股香味有毒,你趕快走!」
他緩緩抬眼,模糊的眼瞧見了她毫不遮掩的擔憂駭懼。
為什麼?她不是背叛了他嗎?眼前又是作戲給誰看?燻香爐里的毒是他親自放入的,無人知曉,她這般緊張是真心為他擔憂?
見他動也不動,辛少敏以為他不相信自己,顧不得自己服毒後的痛楚,只想扯著他快走。「大哥,信我這一次,我真的不會害你,你趕快……」瞬地,體內翻攪而上的痛楚伴隨一股腥膩,血從她口中逸出,她楞了下,不敢相信這毒性竟這般凶猛,太狠了,要她下毒,竟還點了毒香,夏侯決怎能如此可惡?!
「少敏?」夏侯歡怔楞地看著她。
「大哥……快走……香有……毒……」她用盡氣力說著,血從口鼻逸出,黑暗鋪天蓋地而來,她伸手卻抓不住他。「快走……」身形一斜,便往他身上撲去,推開了長幾,巨大聲響引來眾人注意。
夏侯歡壓根不管底下的議論聲,他垂下眼,淚水掉落的瞬間,教他清楚瞧見辛少敏口鼻不斷地滲出血,他伸手抹去,但更多血水又流出,仿佛要將體內的血都流盡,他將她一把抱起,「平安,開殿門,傳御醫,快!」他聲淚下地吼著。
祝平安聞言,立刻差人開了殿門,一見夏侯歡抱著辛少敏急步跑來,而血水染上兩人的衣衫,他連忙喊道︰「傳御醫,快!」
夏侯歡像是發狂一般,等不及御醫到,抱著辛少敏一路朝御醫館奔去。
誰?誰來救救她,誰來救救她?
他是多麼愚蠢才一錯再錯!怎會蠢得以為只要將她抹滅,他就能恢復平靜?!
她的血染濕了他的龍袍,冰冷的軀體怎麼也暖不了,他開始懷疑這一瞬間死的會是誰……他無法冷靜,他無法思考,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恐懼將他團團圍繞,他才驚覺,在抹滅她的同時,等于謀殺了自己。
意識飄忽著,一如當初她穿越而至時,一切顯得不真實,她想逃,卻又被拉著往下墜,耳邊響起談話聲,仿佛由遠而近。
「夏侯歡,你真的是瘋了!」
「成歆,別再說了!」
「你居然把毒藏進燻香爐里,如果不是平安給了她救命丸,她早死了!」
恍恍惚惚之中,辛少敏明白了,原來毒香不是夏侯決動的手腳,而是他……所以才會關上殿門,他也想殺了她……
她想笑,卻哭了,原來他恨她,恨到想殺了她……既然如此,她就成全他,就成全他……意識渙散,她被卷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再也不願清醒。
「成歆,她為什麼哭了?」夏侯歡將辛少敏一把摟進懷里,神色癲狂地回頭問。
成歆本是一肚子怒火,在瞧見夏侯歡有幾分癲狂的神情,不禁一楞。
「成歆,是不是御醫用的藥不對?她還有沒有救?你快過來替她把脈,快!」
夏侯歡本是軟聲問著,到最後仿似失去控制般吼道︰「救她!」
成歆抿緊嘴走向床畔。「你不是想殺了她?既然如此又何必救她?」
華若殿出了事,鬧得整座皇宮人人皆知,只因夏侯歡抱著昏厥的辛少敏跑過大半座皇宮到御醫館,把御醫揪了出來醫治。而同時,華若殿上傳出有官員身體不適,懷疑膳食亦有問題,幾經追查卻發現是燻香有毒。
有誰會利用燻香下毒?听祝平安提及當時的情況,他唯一能猜想的人就是他!
少敏原本是不需要到華若殿試毒的,但卻是他要祝平安帶她前往,他要求關上了殿門,是存心毒殺在場所有人,就連少敏也不放過!
「朕……」夏侯歡神色恍惚地望著面色如紙的辛少敏。「朕是真的想殺她,心想只要殺了她,朕就不會痛苦,可是當她喊著大哥,要朕快走,當她吐出鮮血還是催促朕快走,朕的心……像是停止了跳動。」他覺得那一瞬間,死的人是他。
成歆替她把著脈,濃眉緊蹙著。「這是砒霜的毒發……不是你用的毒香吧?」
夏侯歡撫著她的頰。「御醫說她是中了砒霜,但朕下的毒不是砒霜……」
「所以膳食里真的被下毒了?」
夏侯歡不語,一會殿門被推開,太斗端了藥碗進來,手上還拎著一封信。
「皇上,卑職本想到東暖閣找些線索,卻見這封信放在東暖閣的桌上,沒見過的筆跡。」太斗把藥碗先擱在桌上,再將信交給夏侯歡。
夏侯歡接過一瞧,信封上頭的字跡極為潦草,簡直跟孩童習字沒兩樣,但夏侯歡一看信的開頭就笑了。「原來少敏的字這麼丑……」他笑著,眼淚卻緩緩掉落,沿著俊挺的鼻,一滴一滴地掉落。
祝平安見狀,趕忙拉著太斗走出殿門外。
成歆湊過來一瞧,臉色黯然不語,只因信上寫著︰
大哥,我到底該怎麼做,你才會相信我?是不是得要以死明志?如果這麼做可以讓你相信我,我會做的。
夏侯決給了指令,要我在選秀會上下毒,可是我怎麼肯,我寧可吃下所有的毒也要保住你。
大哥,請相信我,我在這里,只是因為我愛你,我為你留下,但是如果你不需要我了,我會靜靜離開,我只是擔心你,人心一旦扭曲,行事會跟著偏頗,愈走愈偏,終成另一個夏侯決,可是大哥,我真的不希望有一天你變成了他。
你如此痛恨他,你就不該成為另一個他。
大哥,今天過後,我們不會再相見了,可是大哥,我很想你,我很想念咱們幾個人在小廚房里玩鬧的時光,那就是我想要的幸福,我想要的家人。
大哥,我想成為你的家人。
這輩子沒機會,下輩子,我可不可以成為你的家人保護你?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