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伸手不見五指。
辛少敏瞪大眼,烏溜溜的眸子緩緩地往左再往右,正懷疑自個兒的視力也許喪失的當頭,她的眼終于適應了黑暗,瞧見漆黑天空里的閃爍星子。
她微松了口氣,像是想到什麼,隨即翻身坐起,環顧四周。
四周極暗,暗到令她難辨身處何處,而鼻中所嗅聞到的是一股山間特有的雨後草香,教她不禁皺起了眉頭。
她是被炸到哪了?難道是大樓附近的公園?但就算如此,也不可能暗到這種地步吧……像是整個城市都停電一般,讓人莫名恐慌。
她是個習慣在黑夜擁有燈火的人,當眼前只剩黑暗時,她再大膽也會不安,更怕整座城市遭遇了毀滅性的災害。
不及細想,她下意識地動了動身體,確定身上沒有極大傷害,便想四處看看,好確認現況,但一站起身像是踩著什麼,教她整個人往前撲去,幸虧她身手靈敏,才沒直接跌個狗吃屎。
正疑惑自己絆到什麼時,才發覺自己身上穿的……她的制服沒這麼長吧……不解地抓起腳邊的衣料,更吊詭的是這一動,她才發現身上似乎一點傷都沒有,但她明明是在爆炸現場,那麼強烈的沖擊力,怎麼可能一點傷都沒有……
正忖著,一股淡淡的食物香氣隨風而至,余光瞥見有微弱的燈火在右手邊的林間閃動,教她放棄眼前的問題,舉步朝那閃動的火光而去。
她邊跑邊覺得自己輕盈得不可思議,雖說她的身手向來利落,但她已經許久不曾覺得自己跑得快飛起來了呀。
「先生!前面那位先生!」眼前提燈的男人走得極快,她干脆放聲吼著。
這一吼出聲,她隨即怔住。這是什麼鬼聲音……她的喉嚨該不會被爆炸給燒壞了吧,竟然可以啞成這個樣子。
男人微怔了下,略略回頭,看著飛步來到跟前的小太監,微瞇起狹長俊目。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她連氣都沒喘過來,開口就問,然話已經爬出喉口,眼看就要滾出舌尖,她卻被眼前的狀況給震得說不出話。
眼前是個很好看的男人,最讓人移不開目光的是那雙星眸,可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請問這里是哪里?」這個問題乍听之下有點愚蠢,但實在是眼前這男人的穿著打扮,讓她不得不蠢一回!
「玉泉宮外。」男人的嗓音低醇得像杯美酒。
辛少敏面對這意外又不算太意外的答案冷汗直流,強笑著再問︰「玉泉宮是在哪?」
她的聲音有點抖,連同她的心還有她的腿,因為此時此刻她的腦海里冒出一種可能性——雖然她向來認為那種狀態極不科學,通常是小說拿來騙讀者的一種設定,可是……該死的!眼前這個男人穿得很像電視劇里的太監,頭上戴著貂尾帽,手里還拿著那種在博物館才看到的古代八角織紋宮燈,提著一只精致的黑盒,還有眼前這一條一望無際的通廊,右手邊灰白色的高牆……她不記得附近的公園有這種建築,也不可能有人在半夜三更Cosplay吧
所以說,眼前只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她半夜三更,撞鬼了。
另一種——
「除了皇宮內苑,哪里還有玉泉宮?」男人聲冷如刃。
「皇宮內苑?」她像是學說話的鸚鵡,他說一句她就跟著念一句,愈念心底抖得愈厲害。
男人微瞇起好看的眸。「你是哪兒當差的小鮑公?」
「小鮑公」她的嗓音一旦拔尖,反倒更加沙啞。誰呀?難道……她的視線緩緩往下而去,就見剛剛抓在手上的衣料,是件靛藍色的長袍……
「報上處所和頂上使監。」男人瞧她一身靛藍,臂無章袍無掛臂,一看便知道是個無品無職餃的小太監。
「我……」辛少敏听著,心都快要涼了。
糟,她該怎麼辦?她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雖然確定自己穿了,但她連這是哪一朝哪一代都不知道,她會不會初來乍到就被殺了?
正忖著,身後傳來腳步聲伴隨著尖細的嗓音——「壽央,我就知道你又溜到玉泉宮打混了,御膳坊里忙得要死,你竟然——」
話語戛然而止,來者壓低聲音對男人道︰「成公公。」
後來的太監不能不怕,只因成公公正是皇帝的貼身太監。
男人看了眼來者,擺了擺手,徑自離去。
辛少敏直瞪著男人離開,他每走一步就映亮周遭,更教她確定這里真的離她的世界好遠好遠……完了,她真的穿越了!
「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麼開朝百年大典是結束了,可是迎賓館的各國使節都還沒走,一個個像是饞鬼等著吃宵夜,你再打混,回去我跟羅公公說一聲,直接讓你浣衣局混個爽快!」說著,這御膳房的太監已經扣住了她的手,不由分說地扯著她往來時路走。
辛少敏一臉悲摧地瞪著同樣身穿靛藍色長袍的太監,一整個悲從中來。
別鬧了,她還在執勤耶……放她回去好不好!
待兩人離去,被喚為成公公的男子從轉折處踅回,直到看不見兩人身影才踏進玉泉宮內。玉泉宮是一座久未使用的宮殿,雖依舊有宮人灑掃,但大多數時候不會有人在此走動。
當然,更不會有人知道人工湖泊旁的假山另有洞天。
男人縮起身子踏進假山里,開了暗門,隨即朝出現的暗道而去。暗道里頭筆直少曲折,不一會功夫便已走到盡頭,門一推,外頭竟是大東門邊的樹叢。
此處陰暗少有人走動,就連宮內禁衛都未曾涉足,畢竟這是先皇當年為了帶愛妃溜出宮所設的暗道。男人將風燈留在暗道里,將暗門掩飾好,確定四下無人後,隨即足不點地地朝城東的首輔府後門而去。
不需暗號,更無須敲門,他避開府內護院,翻身躍過烏黑高牆,如識途老馬朝主屋後頭小院而去。
屋內無人,桌上已備上一壺涼茶,他未動,靜待來者。
不一會,外頭傳來腳步聲,他長睫微掀,低嗓沉醇地喊道︰「及言。」
當朝首輔蕭及言推門而入,急聲問︰「皇上沒事吧?」
「古敦皇子呢?」男人緩緩抬眼,不答反問,威儀懾人。
五更天,玉央殿上,西秦皇帝姍姍來遲。
然就在殿側太監宣唱著皇上駕到時,位在首列的攝政王夏侯決黑眸微瞇了下,彷佛對西秦皇帝的出現頗為意外,然驚詫之色不過瞬間便消逝。
西秦皇帝夏侯歡身穿團龍黃袍,襯托出高大的身形,頭戴垂簾龍冠卻遮掩不了臉上的雕金面具。
西秦皇帝在束發之年因寢殿無故起火,而燒毀了俊逸面容,同年登基,面見大臣時必配戴面具。听說燒傷處在右眼附近,所以面具僅自額處掩至鼻間,然只要細看,便可瞧見唇角邊亦有燒傷疤痕,可以想見當時確實是命懸一線。
但盡避逃過一劫,此後身子骨卻落下病謗,每逢秋風起總得大病一場,入冬之後更似是與閻羅搶人似的,如此病弱如何主持朝政?
正因為如此,先皇授命的攝政王夏侯決總是代持朝政,久而久之,政事幾乎是夏侯決著手處理,直到近幾年夏侯歡的身子骨轉好些,才偶爾上朝,眼前正值王朝開朝百年盛典,各國使節與會慶賀,首輔蕭及言帶領一票大臣強勢上奏,才讓夏侯歡連著幾日早朝上朝。
「吾皇萬歲萬萬歲。」殿下百官高喊著。
夏侯決唇角抿了下,微俯身,作作樣子。
「眾卿平身。」夏侯歡環視百官,聲沉醇厚,雖氣是虛了些,但此後要親臨朝政,似乎也不是難事。
對于夏侯歡的病體好轉,文武百官各餃心思,互不表露。
夏侯決斂眼不語,狀似忖度何事,直到退朝時,才迎向前。「皇上。」
「皇叔不須多禮。」夏侯歡微擺手,對待夏侯決態度敬重。
「皇上今日氣色似乎不佳。」夏侯決目光落在夏侯歡按在貼身太監腕上的手。
「皇叔多慮了,朕不過是昨日和古敦皇子多喝了幾杯,睡遲了,差點誤了早朝。」夏侯歡輕揚笑意。
「皇上龍體為重,要是身有微恙,臣可以代持朝政。」
「豈可事事交與皇叔?皇叔掌持兵符,管理邊防,要是再將這朝政大事都交給皇叔,朕過意不去。」夏侯歡不等他開口,徑自再道︰「朕畢竟是一國之君,也該好生學習政事,再者各國使節造訪,豈能讓他人以為西秦皇帝是個病秧子?」
這片大陸上頭,北為大涼,兵強馬壯,東為古敦,礦產豐富,南為無極,驍勇善戰,西秦就位在中央,糧產富庶,商道發達,各國互為箝制,乍看之下是為無戰之太平盛世,但隨著時光遞嬗,野心家百出。
夏侯歡一席話說得頭頭是道,夏侯決听了感覺他明著是以王朝為重,可暗地里卻是意指自己不該再專政,該將朝政與兵符歸還已年屆二十五歲的皇帝,然夏侯歡一席話說得卑微恭敬,又似乎是自己多想了。
「皇叔,既是沒事,朕打算前往迎賓館。」夏侯歡笑說著,一邊吩咐貼身太監祝平安準備擺駕迎賓館。
祝平安有張女圭女圭臉,笑臉迎人討喜極了,雖是皇上身邊太監,卻從不在宮人面前擺架子,深得人心,只見他一個眼神,殿外的隨行太監立即明白如何行事。
「各國使節會在正午前離開,皇上此刻前去豈不是打擾了使節們?」夏侯決問著,精光鑠鑠的雙眸從頭到尾緊盯著他。
「皇叔,朕和古敦皇子相談甚歡,想在他離開前再與他敘敘。」話完,隨即朝著祝平安道︰「擺駕。」
「遵旨。」祝平安俯身,隨即朝側殿外一喊,「擺駕迎賓館。」
夏侯決微瞇眼,望著夏侯歡離去的身影良久,突道︰「黃昆。」
「奴才在。」黃昆是內務府大總管,向來與夏侯決的關系良好。
「昨兒個在皇上跟前的試毒太監呢?」
「……依王爺之命,由著生死。」雖說王爺答允事後要讓那小太監離宮,可事實上昨日筵席有毒,那小太監恐怕是死在耳房里了。
但吊詭的是,皇上看起來似乎無恙。
「探探。」夏侯決沉聲道。
「奴才明白了。」黃昆領命,快步離去。
偌大的玉央殿上,百官早已魚貫離開,殿上空無一人,夏侯決緩緩抬眼,目光落在那把龍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