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昨天被折騰得太厲害,林飛玉最後竟在唐樂天的背上睡著了。
唐樂天對此不但沒有什麼意見,反倒樂得很。
而林飛玉這一覺睡得很沉,她最後其實是被餓醒的,饑腸轆轆的感覺太過清晰而痛苦。
她已經記不清上一次如此饑餓是在什麼時候了。
環顧所在的地方一圈,應該是家客棧,而唐樂天不在—林飛玉的手慢慢攥緊,這樣的奇恥大辱她會讓對方付出血的代價,更不會放過始作俑者。
沒有人可以在這樣得罪她之後全身而退!
絕對不會有這樣的人!
就在林飛玉心緒起伏之際,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隨後唐樂天端著盛著食物的托盤走了進來。
「餓了吧?」唐樂天將托盤上的食物一一擺放到桌上,轉身道︰「我想妳也快要醒了,叫廚房幫妳做了份飯菜,正好趁熱吃。」
林飛玉冷冷睇了他一眼,趿鞋下地,走到桌前坐下,一言不發的吃起來。
她跟這個男人沒有什麼好說的,只有不共戴天之仇!
要殺人,首先要有足夠的力氣。不能力敵,也要智取,總歸是不會讓敵人佔盡上風。
唐樂天見狀並沒有任何不悅之情,她此時的心境他能理解,且因自己理虧在前,即使她對他擺臉色,他也沒什麼立場好不高興。
甚至,未來一段時間內,兵刃相向可能會是他們不可避免的相處模式。
不過,他有足夠的耐心等她平復心情,等她接受這段因果倒置的情緣。
林飛玉吃完了飯,平復了叫囂抗議的五髒廟,便扔開筷子,到一邊去淨手淨面,打理自己的儀容。
不能因為別人對不起自己就對自己不好,只有自己活得更好才能讓敵人無法稱心如意。
唐樂天倚在牆邊看她拎起自己的包袱,道︰「此時天色已晚,妳莫非是要趕夜路?」
「什麼時候了?」她似乎問得沒頭沒腦,唐樂天卻明白她在問什麼。
唐樂天回道︰「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妳睡得太沉,我沒叫醒妳,想著妳睡飽了,肚子餓了自然就會醒。」
竟然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嗎?
林飛玉暗暗詫異,她這一覺果然睡得太沉了些。
可想而知,她的身體必定遭受到了超出負荷的摧殘,心頭不禁又有殺意泛起。
這個男人—必須死!
唐樂天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眼中的殺機,心中只能長嘆一聲。
他們相遇的時機簡直是糟到不能再糟,有這樣的開端也就注定了他們之後的路不會走得多麼順遂,但他—已有心理準備。
「既然已經很晚了,就請你離開吧。」
唐樂天遲疑了一下才點點頭,「好吧,妳早點休息。」
林飛玉卻沒有再理他。
他將碗盤收起,隨即離開了房間。
林飛玉側耳傾听,知道他確實已經離開。
雖是沒多少睡意,但她還是躺回了床上去閉目養神。她要快一點養好身體,養足精神,快一點兒離開這個男人。
林飛玉從來不知道要甩掉一個人是如此麻煩的一件事!
三天,整整三天!
她用盡了各種辦法想甩開唐樂天這個男人,可是都失敗了!
這個男人簡直如影隨形,神出鬼沒到了讓人驚恐的地步。
這樣的一個男人在江湖上不應該默默無聞,林飛玉在第四天的時候忍不住問他,「你究竟是什麼人?」
「唐樂天啊。」
「你在江湖上有什麼名號?」林飛玉換了個問法。
唐樂天微微一笑,「那些不過虛名。」
明白他不願跟自己明說,她轉而問︰「你為什麼要一直跟著我?」
「我擔心妳啊。」
她斷然道︰「不需要。」
「何必這麼絕情?」
「你我之間免不了一場生死之戰。」林飛玉明確表明自己的立場和決心。
「那是以後的事。」
「我不希望你再繼續跟著我。」
「這可真是有些麻煩了呢。」唐樂天靠在一株大樹上,表情略顯苦惱,「我真的很擔心娘子妳呢。」
「唐樂天!」
「如何?」
「我如今縱然不是你的對手,也不表示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羞辱我。」
唐樂天一點一點抿緊了唇,她對他的恨讓他尷尬,亦讓他有些微的痛。
這樣一個清白美好的姑娘在那樣的情形之下失身于自己,他真是有些怕她會因此變得憤世嫉俗,再不肯相信這世上之人。
「妳很恨我?」
「我為什麼不恨?」林飛玉的聲音冰冷,眼角眉梢俱流露冷意。
唐樂天定定地看著她,緩慢地道︰「我本可以讓妳殺了我以泄心中恨意,可是,我死並不能挽回妳失去的一切,這樣沒有意義。」
「有沒有意義不應該由你來判定,那是我的事。」
「如妳所說,妳有妳的堅持,我有我的原則。所以,我們兩個在這一點兒上是無法達成共識的。」
「你就算一直跟在我身邊,也改變不了我要殺你的決定。」
唐樂天微微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妳要去尋飛燕門的晦氣。」
「又如何?」林飛玉對此並不否認,也無需否認。
唐樂天繼續說︰「我只是希望妳不要枉造殺孽。」
她冷笑,「你的意思是讓我只誅首惡?」
唐樂天點頭,「是。」
她面色愈發冷凝,話語更加的冷,「唐樂天,你這話真好笑。既然如此,你又為何不肯引頸就戮,難道你就不該死?」
「妳答應只誅首惡,我便離開。」正好他也要去查一下她的身分來歷。
林飛玉揚眉,唐樂天等她的答案。
半晌之後,她道︰「好,我答應你只殺江玲瓏一人,你可以走了。」
唐樂天深深看她一眼,道︰「我相信妳會守信。」
她的回答是一聲冷哼。
下一刻,唐樂天便轉身離開,而在他身後,是一身殺氣外露的林飛玉。
滿地的血,滿地的尸骸,在月光的映射下顯得分外的淒慘。
尸橫遍地的飛燕門,站立著的只有衣上繡著火焰圖騰的黑衣人。
「你們……你們殺了我飛燕門所有的人……」一身碧羅衣裙形容狼狽奔回的美貌少女見到眼前慘況,登時雙眼泛紅,淚盈于睫。
「江玲瓏,妳還想逃到哪里去?」
隨著聲音,一個頭戴帷帽的白衣少女從遠處迤邐而來。
她走得很慢,很緩,但一步一步卻都似踏在江玲瓏心上,讓她的臉上瞬間失掉殘留的血色,一如白紙。
是她!
是那個逗弄追殺自己七天的人,那個以看她狼狽逃奔為樂的女子!
那些殺人之後尚留在原地的黑衣人,在看到白衣少女出現後,如有默契一般迅速離開。
江玲瓏一步一步向後退,聲音因上下打顫的牙齒而變了調,「妳……妳跟那些人是一伙的?」
「答對了。」她輕且淡的回應。
「為、為什麼?」
白衣少女聲音冷然,道︰「這個結果是妳為飛燕門招來的,妳為何不自己反省一下呢?」
「我?」江玲瓏一臉茫然,「我跟妳素昧平生……」
「不久前,妳可曾向人下過一種下流之毒?」
江玲瓏臉色又是一變,「妳是他的朋友?妳替他來報仇?」
「不,我跟他不共戴天,跟妳更是。」
江玲瓏靈光一閃,猜到了一種可能,腳下不由得連連後退,如果如她所想,眼前之人對她的恨意必然深入骨髓,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飛燕門會有今日滅門之禍。
「這不是我的錯……不是我……」
「人,要有承擔的勇氣。」林飛玉一步一步緩慢逼近,「而妳,連這樣的勇氣都沒有,真可惜了飛燕門上下為妳這樣的人陪葬。」
「我……我……我跟妳拚了……」江玲瓏心中涌起一股恨意,眼前這遍地尸體的慘狀、這視殺人如游戲的女人,激起了她對親人逝去的刻骨憤怒,也激起了她求生的意念。
「憑妳?」林飛玉聲音中滿是不屑。
江玲瓏的身體隨著林飛玉瞬間欺身接近而橫飛出去,重重地摔落在了地上,衣上再添血痕。
「妳這個妖女!惡魔!」
「讓整個飛燕門為妳在黃泉開路,我對妳不薄了。」林飛玉手中的劍終于出鞘,冽冽寒意浸骨。
江玲瓏最後連一聲慘叫都未能發出,便帶著滿面的驚恐失去氣息。
唐樂天趕來的時候,林飛玉手中之劍猶滴著江玲瓏尚未涼透的血。
「林飛玉—」
林飛玉以一方絲絹拭去劍上血痕,而後手一揮,白絲絹化為千絲萬縷隨風而散。
「唐樂天,你是來質問我的嗎?」
「是。」
林飛玉手中劍歸鞘,「我確實只殺了江玲瓏一人而已。」
「但飛燕門滿門滅盡。」
「那又如何?不是我動的手。」
「妳—」原來,這便是她當初痛快答應的原因。
夜風吹起帷帽之上的白紗,露出林飛玉清麗的容顏,在這遍地尸骸,血腥味彌漫的飛燕門殘垣之上,竟顯妖冶森冷。
「唐樂天,我們不是同路人,從前不是,以後更不會是。你我之間,只有殺與被殺,再無其他。」
「妳是赤焰天魔教的人。」雖然來之前已經知道她的來歷,可是,他想听到她的否認。
「是,我是赤焰天魔教的人。」
唐樂天沉默了,只怕她在教中也是有些地位的,否則不可能驅使那麼多赤焰天魔教的教眾滅了飛燕門。
「終有一天,這把劍會沾上你的血。」林飛玉話落,轉身,朝著茫茫夜色中走去。
唐樂天沉默地看著她離開的方向,再見之時,她身上殺意如此逼人,她失去最初他看到的淡漠與清冷,取而代之的卻是冷酷與煞氣,彷佛籠了一身的風雪在身,再不容人接近。
她,果然還是因那件事而有所改變。
唐樂天的心不由得隱隱作痛,她的轉變可說全是因他而起,他對此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而他卻對此束手無策。
說到底,是他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