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會議結束後,眾人發現這幾天特別早退的方童恩竟然還在座位上。
「童恩,今天怎麼沒有早走?」
「有幾份設計圖,我想先做好。」方童恩輕笑的說,不理會眾人的揶揄。
「喔!不怕又有男人殺上來把你架走?」一名女同事曖昧的開玩笑。
「如果她的男人再上來一次也好,大家又有好戲可看了。」男同事忍不住在一旁附和。
「你們別調侃我了。」方童恩紅了臉,尷尬的嚷著。
幾天前,因為臨時接下一份設計案子,她太過忙碌,忘了和茗杰約好一塊吃晚餐,導致他在她的公司樓下等了近一個小時,最後終于忍不住親自上樓接她。
也是在這個時候,公司所有的員工才理解,為什麼不少男同事追求她卻總是被打回票?原來她早就名花有主,而且听說在好多年前就被人訂下來了。
「怎麼?今天報備過了?」同事好奇的詢問。
「嗯,今天他也要開會。」
提早畢業的隸茗杰對公司的營運狀況有了深入的理解後,很快便上軌道,這次無預警的回台灣,主要是為了在這里設立總公司的第二分部。
畢竟他父母的公司都在美國,想要將它們完全轉移確實有一定的難度,因此,為了減少麻煩,他決定將兩家公司合並後的所有案子全都轉移到這里,以成為兩家公司日後的主要總部之一。
「不過真的沒有想到,原來你的男人這麼有名氣。」另一名女同事移動自己的椅子,來到方童恩的身旁。
「嗯?」她轉頭,看著女同事。
「你的男朋友啊!別說你不知道,我記得好像曾經在某一本財經雜志上看過他的專訪,不過忘了是哪一本。」女同事之間總是有不少八卦可以閑談。
「有嗎?他曾經接受雜志的專訪?」方童恩十分吃驚。
「嗯,好像是未來十年內最有可能成為名人新秀的商業家之類的專訪,我記得你的男人好像很被看好。」
茗杰有這麼厲害?方童恩忍不住睜大眼楮。是哪一本雜志?她也好想去買來看看。
「你的男朋友有沒有名氣,你不曉得嗎?」女同事疑惑的問。
「他沒說,我也沒有特別留意這些事。」她和茗杰才二十三歲,剛決定人生方向,準備在事業上沖刺、努力,哪里會想到成為名人之類的問題?
「等我想到是哪本雜志,再告訴你。」女同事笑說。
「好,如果你想起來,記得一定要告訴我。」也許她可以問問茗杰,說不定他記得是哪一本雜志。
如果真的有茗杰的專訪,別說買一本,她打算多買幾本,好好的收藏。
「童恩,一線電話。」另一名女同事大喊。
「喔!」
「看,還說不會殺上來,電話不就打來了嗎?」女同事頂了頂她的手肘,擠眉弄眼。
方童恩一臉尷尬,拿起話筒,「你好,我是方童恩……」
晚上十點左右,漆黑的街頭一片寧靜,方童恩緩慢的走回家。
走著走著,她輕聲嘆息,充滿無力感,白皙的臉龐毫無表情,雙眼迷惘,心情郁悶。
「童恩。」熟悉的呼喚聲響起。
她抬起頭,看見名貴的轎車停在家門口,隸茗杰站在車門旁,顯然已經等候多時。
「茗……茗杰。」看著熟悉的臉孔,瞧見他眼底流露的溫柔,深濃的澀滋味莫名的侵襲她。
「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你說會晚點下班,但是我到你的公司去接你時,你的同事說你七點多就離開了,去哪里了?」他走到她的面前,看見她安然無恙,不禁松了一口氣。
「茗杰……」不若以往那般開朗,她的眉頭緊蹙,凝望著他俊美的臉孔,然後想起什麼,緩緩垂下眼。
這是她和他認識以來,第一次無法直視他,無法毫無顧忌的面對他。
皺起眉頭,隸茗杰察覺到她不對勁,伸出手,捧起她的臉龐,逼她與自己相視,不準逃避。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方童恩不確定的抬起眼望著他,迅速搖頭,「沒事,只是……有點累。」
禁不住貪心的渴望,她窩進他的懷里,除了閃躲他銳利的眼眸之外,無論是身或心,她都有種無法排除的疲累與渴望依賴。
「你去哪里了?手機也沒有開。」她突如其來的動作一點也不像他認識的童恩,不過他沒有追究。
「我……隨便走走逛逛,手機……可能沒電了,我沒有發現,對不起,讓你擔心。」她小聲的說,伸手環住他的腰,像個無助的小孩,滿足的呢喃,「你的胸口好溫暖。」
他知道她說的話百分之兩百不可信,但是不願意戳破她的謊言,明了她有事情隱瞞著他,而且這件事讓她困擾和憂煩。
有什麼秘密無法讓他知道?她在瞞著他什麼?
她的臉色看起來很糟,好像快哭了,到底發生什麼事,竟然讓他的小女人如此難過?
一直以來,她總是笑吟吟,除了當年他要離開令她傷心外,沒有任何事可以讓她煩惱。
是工作上出了什麼事嗎?還是有誰讓她難過?
擁著方童恩,隸茗杰的眼底閃過不若他這年紀該有的深沉銳利。
靜靜的偎著他溫暖的胸膛,她流露出淡淡哀愁的眼神,小臉緊繃,像有許多話悶在心口,扎痛她的心房。
收緊環抱他的腰的雙手,她的身子微微顫動,像是想融進他的體內,再也不要離開他……誰也無法拆散她與他。
晚上七點,方童恩走出公司,看見一輛豪華轎車停在門口。
「你還不準備離開他嗎?」
听著不算熟悉,但也不算陌生的警告話語,她停下腳步,神情僵硬的看著坐在車內的女人。
「原來你根本沒有把隸伯父和隸伯母的警告听進耳里。」面容清麗的女人一副高傲的模樣,輕蔑的說︰「別想否認,我昨天看到你和隸茗杰在你家門口摟摟抱抱。」
「你……跟蹤我?」方童恩皺起眉頭,小臉變得更加暗沉。
「少自以為是了,誰要跟蹤你?我只是听說隸茗杰正在那里,好奇的過去看一看,誰知道那里是你的住所。怎麼?上周隸伯父和隸伯母才要你離開他們的兒子,你當天晚上就急著告狀?」
「我……我沒有……」
女人揮揮手,打斷她的解釋,「就算告狀又如何?我告訴你,憑你的身份,根本沒有資格和隸茗杰在一塊,你不知道什麼叫做門當戶對嗎?」
「門……門當戶對?」方童恩的臉色刷白。
「也是,像你這種平民百姓,當然不懂什麼叫做門當戶對,不過對身處在豪門世家的上流人士而言,門當戶對是非常重要的,難道你不懂?」女人冷冷的笑著,「喔!我懂了,其實你就是妄想攀上枝頭,只要巴著隸茗杰,烏鴉變鳳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並沒有想過什麼豪門,從頭到尾都不在乎茗杰的身份,或者他身處什麼樣的世界。」方童恩僵硬的解釋。
「少來!你這種女人,我看得多了,否則你解釋,為什麼還不離開他?我告訴你,隸伯父和隸伯母可是站在我這一邊的,雖然我和隸茗杰算不上熟識,但兩家父母是世交,如果他能娶到我,未來對他的公司發展或者身份地位都有一定的幫助。而你呢?你能給他什麼?」女人傲慢的質問,看著方童恩愈來愈難看的臉色,揚起得意的笑容。
「我……感情這種事情,不能跟利益相提並論。」方童恩低聲呢喃。
「哼,那是你這種窮人家的說詞,對我們來說,企業聯姻是理所當然的事。還有,我可是看得很清楚,隸伯父和隸伯母對你這個人的存在很感冒,我听說你糾纏隸茗杰十多年,真是好有心機。」
方童恩皺起眉頭,「我對茗杰從來不需要耍心機,你不要亂說。」
「那麼你就給個時間,什麼時候要離開隸茗杰?我警告你,兩個星期後,隸伯母和隸伯父要把我介紹給隸茗杰,要是到那個時候還有你的存在,我可是很困擾,畢竟我一點也不希望自己未來的丈夫身邊還有其他野女人糾纏不清,又或者……你以為以我的身份,可以忍受自己的丈夫有情婦?」女人瞇起眼,銳聲警告。
「情婦?你別愈說愈過分,什麼叫做野女人?要說誰是野女人的話,你才是,不是嗎?莫名其妙的出現在我的眼前,要我離開你未來的丈夫,事實上,你和茗杰連認識都稱不上。」被罵了難听的話,方童恩也火大了,忍不住斥責。
「你再如何的尖牙利嘴,也只能在這個時候。哼,也就是說,你根本不打算離開隸茗杰?沒關系,我會把這件事告訴隸伯父和隸伯母,到時候我們就來看看,得罪我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女人不甘心的怒瞪著方童恩,從來沒有受到過這種屈辱。
看著車窗緩緩的升起,方童恩一時之間有些急慌,伸出手,本想阻止車子離去,但是下一秒發現自己似乎沒有什麼權利叫住對方,再次陷入惆悵、憂郁的情緒中。
「我兒子被你纏了十多年,也夠了吧!你還想攀附他多久?」
「方小姐,我知道你一直認為我們是失職的父母,對于茗杰不夠關心,無法給他完整的家,我也記得那一次我再婚時,你當著我的面對我說我這個做老爸的不及格,但是我想現在我所做的這件事,你如果對茗杰的在意和關心是真心的,一定會了解,為人父母最希望的是幫助自己的孩子做任何事都能順利成功。」
「我兒子很優秀,我想你也知道吧!沒想到你這個小女孩倒是挺厲害的,懂得花費多年的心機待在他身旁……我先把丑話說在前頭,我絕對不會承認你和茗杰的關系,更不想成為你的婆婆。你以為我忘了嗎?那年你當著我和過去男朋友的面,批評我是個只懂得享受玩樂的壞母親。」
「所以,方小姐,你是我兒子邁向成功的最大阻礙,身為茗杰的父親,我有必要告訴你,請你離開我兒子,不要害了他。」
「別以為茗杰會替你撐腰,我告訴你,男人的事業心最重了,茗杰十八歲那年就決定接下我的公司,從這一點,你也應該看得出他的野心,他不可能為了你放棄所有的一切,再加上我一點也不喜歡你,身為茗杰的母親,我拜托你,不要再纏著我兒子了。如果你要錢才願意離開他的話,盡避開口,說出一個價碼。」
「雖然我們夫妻離婚了,但是為了兒子的未來,可以不計前嫌的一起來與你見面,你應該也感覺到我和茗杰的母親對你的存在有多麼的頭痛。這位是楊家金控的千金楊小姐,也是我和茗杰的母親唯一認同的媳婦,如果你真的為茗杰著想,請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離開他,否則我們會因為你的存在,而對茗杰下最後通牒……如果他再和你有關系,將會一無所有。」
一無所有……
茫然的望著車水馬龍的街道,方童恩的臉色愈加慘淡,雙眼黯然。
離開?離開茗杰……好難做到,但是不離開……她會害了他。
年輕時,她什麼都不懂,只知道重要的人受到欺負,就是義無反顧的挺對方到底,陪著他一塊往前沖,從來沒有想過這種沖動是對是錯。
現在長大了,她會想了,懂得思考了,如果一味的自以為是,不理會他們的要求……
是的,茗杰的野心,她早就已經知道了,憑他的能力,絕對不是個甘于淡泊生活的平凡人。
但是不離開他,將害得他一無所有……老天!想到就覺得好可怕,她不能害他失去一切。
她能幫他什麼?她能幫助他什麼?陪在他的身邊,她能給他什麼?
什麼也不能。
她沒有錢,不曾想過什麼是有錢人、什麼是豪門、什麼是高階身份……但茗杰是,他從頭到尾都是,連雜志都專訪過他,不是嗎?他是未來十年內的新秀,將成為眾人眼中的佼佼者,將擁有財富、地位和名氣,而她呢?她能給他什麼?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
方童恩回過神來,拿出手機,看著屏幕上的來電顯示。
咬著唇,她閉上隱隱發燙的雙眼,毅然決然的將手機放回皮包內,任憑鈴聲響個不停。
現在不要……
現在的她無法若無其事的面對茗杰,現在的她只要面對他,一定會更加舍不得離開他……
以她的能力,做再多有什麼用?再如何努力,再如何追逐,她永遠無法成為能夠匹配他的女人,永遠只能跟在他的身後跑,她沒有資格站在他的身邊,無法與他牽著手並進,她……她和他之間的距離,是這麼的遙遠又無法觸及,她能夠自我安慰、自我欺騙嗎?
為了他好,為了他好……該死!為什麼長大後該有這種成長?
為什麼除了快樂與苦澀外,成長得付出這麼多代價?
為什麼成長的第三個代價,是學習如何放手?
為什麼她得放棄自己所愛的人?
為什麼……
她沉重的嘆口氣,無法自在的綻放笑容,連揚起嘴角的氣力都被抽光了。
眼眸染上一層傷心的水霧,方童恩抬起頭,僵緩的邁出步伐,獨自一人、孤單寂寞的往前走。
手機鈴聲,持續響起。
直到許久,再也瞧不見人群里的方童恩,坐在車內的隸茗杰緩緩的放下手機,銳利的眼眸閃動令人無法忽視的駭芒。
她在哭,她的心在落淚……
「記下那輛車的車牌號碼了嗎?」他的嗓音陰冷低沉,透露出教人害怕的詭異。
司機嚴謹的點頭,「是的,已經記下那輛車的車牌號碼了。」
「等會兒聯絡秘書,告訴她,我要在一天之內得到答案。」他不由自主的再次看著她消失的方向。
她看起來好消沉、好無助,卻沒有想到依靠他,為什麼?
他被她排除在外?還是……她發生了什麼事,只能放棄告訴他?
他不是傻瓜,明顯的,最近童恩在逃避他,不明原因的躲避他……這種感覺,該死的難受極了。
誰傷了她?誰讓她難過?
不論是誰,只要讓他的童恩傷心,他都不會放過,會好好的與對方算賬,也會把所有的事搞清楚。
黑色的車子行駛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閃亮的霓虹燈耀眼奪目,在夜晚成為另一種迷炫人心的華麗光影。
隨著車子逐漸加速,隨著人群愈來愈擁擠,車內的男人,街道上的女人,兩人的身影瞬間相交……只是阻擋在彼此間的距離,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