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凌晨兩點四十八分，一輛車駛進半山腰的一棟大別墅門前，四周太寂靜，車聲異常清晰，更別提知道季若曉出門而一直注意著外頭動靜的石嫂，車子才到門口，老人家便快步沖了出來開門。
「康二少，小姐她——」
「醉了，我抱她上樓吧。」
康法諾親自把季若曉送回房，管家在旁邊直道歉，又是弄毛巾又是倒水。
「真是抱歉，康二少，小姐不常這樣的，還半夜找您出來，真是的，都要當新娘子的人了……」
「沒關系的。」康法諾溫文一笑，拿起石嫂端上的水喝了兩口才放回盤子上。「我先回去了，記得明早弄點蜂蜜水給她喝，頭痛的情況會好些。」
石嫂連連稱是，康法諾下樓卻在院子里遇見季雨煙，她身上披著一件睡袍，腳上只踩著棉拖，和平日端莊模樣很是不同，像是刻意在等他，卻因為時間來不及無法好好妝扮自己。
「二小姐。」康法諾淡淡地打聲招呼。「這麼晚了，還沒睡？」
「嗯，出來喝杯水後就要睡了。」事實是，她想看這個男人一眼，就一眼，雖然什麼都無法改變了。
康法諾點點頭。「那我先走了。」
她微微一笑，端莊依然。「嗯，開車小心。」
季雨煙目送他轉身走開，可沒兩步，那男人卻突然轉過身來，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瞧——
她呼吸一窒，彷佛在瞬間看到了一絲希望。「……怎麼了？」
「听說，當年我被若曉丟石頭的事是你去跟季叔告的狀？」這事，是前陣子婚事訂下之後他親口問季槐的，說若曉一直以為是他告狀害她被打，對他很不諒解，所以想弄清楚始末。可能因事發已久，季槐對他倒是沒掩藏，只是交代他不要對季若曉說。
聞言，季雨煙一愕，低眸避開他的眼神。「突然提起過去的事做什麼？」
「你是怎麼知道我頭上的傷是她弄的？」
「因為我看見了！看見你抱著她，跟她約定好不把她弄傷你的事說出去！」當時他還對妹妹笑得那麼溫柔，她看了便有氣。「怎麼？想幫我妹妹報仇嗎？你這麼喜歡她？若是，你當初怎麼不要求娶她？」
「之前，我對她的印象只是可愛的妹妹，而不是女人。」
「現在她在你眼中是女人了？」
「她已經是我的女人了，不是嗎？」他輕笑回她一句。「不把她當女人都不行了……」
季雨煙突然沖上前一把抱住他。「法諾，娶我吧，你跟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為什麼我們要因為一場莫名其妙的意外毀了婚事？對你而言，不是娶誰都是一樣的嗎？可我不是，我是喜歡你的，你難道沒有一點喜歡我嗎？」
他輕輕拉開她緊抱住他的手，淡漠地道︰「一開始我們兩家就是企業聯姻，這種問題，我沒有想太多。」
季雨煙淚眼汪汪地仰望著他。「你對我妹妹也是這樣？沒有喜歡沒有愛？」
他在她眼中看見了濃濃的嫉妒，語氣更淡。「我說過了，這種問題，我沒有想太多。」
話方落，康法諾眼角卻瞥見二樓房間的窗邊似乎閃過一道身影……
那房間的位置，不正是季若曉的房間？她站在那里多久了？又听到了多少？
他眯起眼，皺眉，略顯煩悶地把季雨煙甩開，大步走出季家大門。
窗邊躲起來的某人，在苦笑。
其實站在二樓窗邊的季若曉是听到說話聲才爬起來的，兩人的對話她只听見後面幾句。
他對她或二姊，都是一樣的……
沒有喜歡沒有愛……
他愛的，是他的老婆。
如果她不嫁他，他便不會愛她。
她早就知道的，可是為什麼親耳听見他說，胸口還是會這麼悶？
季若曉走回床邊躺上去，把自己埋進被子里，直到天明。
ＡＤＷ財團亞洲區代表親自出席的會議，康富佳上上下下自然是做好嚴密的準備，偌大的會議室里，有茶香、花香、咖啡香，味道是悠閑的，可在場的每一位與會人士卻都是戰戰兢兢。
掌握國際買家及政商資金流動的國際拍賣中心和世界最大鑽石采礦商合資成立鑽石品牌，不僅可以用最頂尖的鑽石原石，又可以用最低的取得成本來設計出最貼合買家需求的鑽石，讓設計出的鑽石以最精準、最迅速、最有投資報酬率的方式在市場上流通——這樣的投資組合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往後也很難有來者，百分之百的絕響，消息一透露，絕對震撼整個政商名流界，引發一連串的骨牌效應，讓人很難不拭目以待。
輪番上台做工作內容簡報的，是ＡＤＷ財團旗下新鑽飾部門的首席設計師駱席安，和她新婚不久的夫婿，大名鼎鼎的前任雪菲爾鑽石公司總監、現任ＡＤＷ財團鑽飾部門行銷業務總監南東爵，這一對金童玉女在鑽飾市場的實力有口皆碑，這次新品牌可以得到這對夫婦的加持，可謂如虎添翼。
整整兩個小時的會議才告一段落，中場休息二十分鐘之後就要接續另一場世界級買家分析及市場匯報，正是拍賣中心這方的重頭戲，康法諾要親上火線主持，卻見高大帥氣的安道格帶著一臉迷人笑意朝他走來，給了他一個牛皮紙袋。
康法諾俊美的眉一挑。「這是什麼？」
「禮物。」
「你說的結婚禮物？」看起來是薄薄的幾張紙，總不會是田莊地契什麼的，康法諾修長的指尖猶豫地在封口流連。
「比起這個，我本來要送給新娘子一份見面禮的，不過，現在看來好像送不成了。」安道格的表情似乎有點幸災樂禍。
他沒看錯吧？
「什麼意思？」康法諾眯起眼，一股不安的感覺在他的胸口蔓延開來。
「真要我說？我怕說了，你會把這場會報給搞砸……」
「說清楚，安道格。」此刻，康法諾的嗓音比北極還冷。
安道格很無辜地模模鼻子，對自己要莫名其妙承受康法諾怒氣這件事感到很無奈。「因為我派去跟著唐濬的人剛剛傳訊息給我，說唐濬跟你的新娘季若曉小姐此刻人正在機場，似乎在等候一班飛往巴黎的飛機，我看她打算逃婚，你真的很沒女人緣……」
安道格話未落，康法諾已甩人離開，轉眼不見蹤影。
南東爵剛好走近，見康法諾閃人，不由得一臉詫異。「他怎麼走了？等一下的會議——」
「取消吧。追老婆皇帝大呢，丟了老婆，哪有心思做事？」
南東爵淡淡地掃了安道格一眼，對他這種玩心甚重的態度雖然不敢苟同，可也不能否認，這個人還真挺有人性的。
「所以，下午我可以帶老婆去逛街散步，晚上我可以跟老婆吃一頓浪漫的燭光晚餐了？」
听到這個，安道格的表情瞬間落寞了下來，他斜眼睨過去。「在我老婆飛過來陪我之前，少在我面前曬恩愛。」
南東爵提提唇，轉身走開，走到會議室門口才開始大笑——無聲卻很幸福快樂的那種。
機場的ＶＩＰ候機室里，季若曉安靜地坐在那里很久了，因為行李少到不行，連寄送行李的手續都省了。
「唐濬……」
「嗯？」
「我跑了，康法諾怎麼辦？說到底，這也不是他的錯。」季若曉越想越覺得對不起他。
唐濬見她一臉的郁悶和憂愁，終是把雜志丟在一旁，正經地跟她說起話來——
「你不必擔心你跑了他要怎麼辦？康法諾是個有野心的男人，娶不到你，他也會娶你二姊，其實娶誰對他而言根本沒差別。說到這個，關于你跟他的那個意外真的讓人很訝異，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他竟然剛好跟你上了床？你就沒想過為什麼？」
她何須想？因為她便是那個設計他的人。
听到唐濬剛剛說的話，季若曉的心思更混亂了，腦海中一直閃過康法諾娶季雨煙的畫面，想到他會吻二姊、抱二姊，想到昨夜二姊緊抱住他的畫面，她就憋得慌，一股疼痛從胸口上漫開……
不行！她不能就這樣離開，不能讓他娶二姊！之前是不想他娶，現在是不願他娶！
這樣想著，她突然站起身往外走。
唐濬冷了眼，伸手扯住她。「你干什麼？」
「我想回家！」
「你想嫁給康法諾？」
她咬牙，反正她不想看見他娶別的女人，尤其是她二姊！光想便讓她氣悶。
「你別管了啦！總之，我不能走也不想走了！」她想甩掉他的手，唐濬卻不放她離去。
「放開她！」英俊優雅的康法諾霍地出現在ＶＩＰ室門口。
季若曉愕然地看著來人，不知道這個男人為何會出現在這里，難道他知道她要走？
唐濬看見他，挑挑眉，吹了聲口哨，把季若曉一把拉進懷里。「呦，瞧誰來了？正是你巴不得要飛出國甩開的未婚夫呢。」
「唐濬！」季若曉瞪他，想叫他閉嘴。
「怎麼？怕我說你不喜歡他，還想跟我私奔？放心，有我在，他動不了你。」
「別說了！」
「怎麼不能說了？他康法諾能做出那下流之事，故意制造那場意外只為了甩掉雨煙，娶你這個年紀小的，不就是因為你比較好拿捏嗎？難不成你還真以為他是因為喜歡你？」說著，唐濬還笑問康法諾。「我說的對嗎？康二少？」
康法諾皺眉，不打算理他，只是看著季若曉，朝她伸出手。「過來。」
「不要過去，季若曉，你若過去，真的非嫁他不可了。你如果不願意，我會幫你擺平一切，我甚至可以不計前嫌娶你，只要你開口！」
季若曉听了，胸口簡直要燒起一把火來，氣得當場把他給甩開。
唐濬把這一切搞得像是她愛他，她要跟他私奔，所以才逃婚似的，明明就不是如此……
她急得想解釋，可一抬眼，看見康法諾望著她的神色極淡，淡到她覺得開口解釋都顯得自己很蠢……
她安靜了，咬住唇一言不發。
康法諾一個大步上前扯住她縴細的手腕，轉身便走——
季若曉頭低低的跟著他走，知道他在生氣，始終乖乖的不說話。
她其實已打算回到他身邊去當他的新娘，可他恰巧就出現了，還看見她和唐濬拉拉扯扯，當真是讓她百口莫辯，也不想辯。
只是，他怎麼把她帶到山頂上的飯店來了？
她很想問，可抬眸看見他那冷峻的臉又很孬地縮了回去，直到他跟櫃台不知說了啥，拿完鑰匙以後一路拉她進電梯，最後站到一間總統套房前，她才意識到這個男人想要做什麼。
雖然她不是第一次跟他來飯店，可第一次他被迷昏了，第二次是因為他們全身又是沙又是泥，她的腳還受了傷，跟現在的狀況完全不同。
她慌亂地轉身要走，一只大手卻不放開她，硬是把她拖進房。
門砰地一聲關上——
她想出去，康法諾雙臂一張，把她困在大門與他的胸懷之間，氣悶的眼陰沉沉地看著她，惹來她一身寒意。
「你想干什麼？」她怯怯地看著他那張俊美卻陰郁的臉。
「我們又不是第一次在飯店房間里獨處，連床都上過了，你現在在怕什麼？」他嘲弄地看著她。
「那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他的俊顏逼近她。
「先前是我自願的，現在不是。」她的嗓音抖得厲害。
「你的意思是你在上我的床時意識很清醒，是心甘情願跟我上床？而不是醉糊涂了才爬上我的床？」
嗄？這話很有語病喔，是騙她現在腦袋昏昏嗎？
「當然……不是這樣，我是醉了……」差點穿幫！
他一笑，唇貼近她的，在她唇邊細語。「那就不是心甘情願，是醉昏了。」
「是……醉昏了又如何？」
「可以讓人醉的，不是只有酒——」話落，他驀地將臉湊近吻上她的唇，溫熱的舌纏上她的。
……
康法諾迎視著她詫異的眼神，為了讓她徹底地丟掉逃開他的想法，他想也不想便朝她丟下一顆更大的震撼彈——
「如果你敢逃婚，我會請你父親把所有財產都登記到你二姊名下，你將一無所有。」
天啊，他究竟知道什麼？季若曉的美眸閃爍著猜疑，心卻在這瞬間沉了下去。
「你以為我父親會听你的？」她氣悶地瞪著他。
「他自然會听我的，因為如果你逃婚，我還是會成為他的女婿，娶你二姊，而我唯一的條件就是讓你一無所有。屆時，季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二姊的，你可以試試。」
這，即是安道格不久前才親自交給他的禮物——關于季家的某段過去，關于季家大小姐季天晴的死，關于季若曉之所以破壞季雨煙婚事的可能原因，全都簡單卻精準地描述出來。
但這一點他是猜的，他猜，季若曉恨季雨煙。這是她壞了他婚事卻不願嫁給他，唯一說得通的理由。
康法諾真的踩到了季若曉的地雷——她二姊。
康法諾冷冷地挑眉，她則氣惱地瞪著他。
他那勝券在握的模樣很讓她納悶，彷佛，她的所思所想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這念頭竟揮之不去。
她不是個貪財的人，但也不會善良到把屬于自己的財產拱手讓人，先別提她對她二姊的怨念，光是想到這男人要娶二姊、抱二姊，她就覺得全身都發疼……
「如何？決定好了嗎？」
她咬牙再咬牙。「我會嫁給你。」
男人露出笑容。
「但我有條件。」看他這麼樂，她更氣了。
男人眯起眼。「什麼條件？」
「最多兩年，等你坐穩康氏接班人的位置，便放我走。」這話，其實是帶著賭氣的意味，因為她不想被他掐得死死的，不想看見他太過意氣風發，所以才月兌口而出。
說完，季若曉就後悔了，悔到腸子都要發青。
他看著她，面無表情，猜不出喜怒，甚至是雲淡風清。
她被他看得腦發昏，都想干脆認輸投降說算了時，他開口了——
「如果你克盡妻子的職責，完美地扮演著一個身為妻子的角色，到時你真的想走的話……我會放手。」嗓音很淡，依舊听不出任何情緒，讓人分不清是開心或失落。
可季若曉的心卻在剎那間跌入谷底……
他答應了？該死的，他竟然答應了？
她根本沒听清楚他那句話的前半段說了什麼，耳朵里嗡嗡響著的是最後那句——他會放手。
季若曉的眼眶發熱，鼻子發酸，一點開心的感覺都沒有，反而全身不舒服，胸口發悶又發痛。
「這樣真是太好了。」她強扯出笑容，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
康法諾想伸手揉去她眉心的落寞與難過，可終究還是沒伸出手去，反而松開了她。
「既然我們達成共識，那現在我們可以參觀一下婚禮現場和當天晚上要住的新房了。」話畢，高大的身子一側，讓她的視線得以看見整間總統套房。
季若曉一愕，還沒意識到他在說什麼之前，宛如皇宮級別的華麗擺設與壯闊海景便展現在她面前。
美呆了……
原來，他帶她來飯店是為了參觀婚禮當天的新房？
「婚禮現場也布置完成了，等會兒經理會帶我們去看，順便彩排一下當天的走位。」康法諾淡淡地說。
季若曉只能點頭再點頭。
一切，都照著原定計劃走……
妄動的人，只有她。
心動的人，也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