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已經明白我是一個如此糟糕的人,你應該更慶幸我們之間再無關系才對。」她終于成功地抽回手腕,將玉環交到老板手上。
瘦小的當鋪老板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審視了她交上來的玉環,過了半晌,搖了搖頭,「夫人,我看這玉鐲子質地雖然通透,可是成色不足,最多我只能給你五十兩銀子,不能再多了。」
「五十兩太少了。」夫妻兩人異口同聲地說,說完之後,轉眸互覷了彼此一眼,最後是胡荼靡先別開眼楮,回頭看著當鋪老板。
「七十兩,夫人,這已經是很公道的價錢了。」
「還是太少——」夫妻兩人再度異口同聲,烏天耀看著妻子清秀的側顏,若不是梳著婦人的發髻,她白淨的容顏看起來仍像少女一般,完全看不出來的已經嫁給他四年之久了!
他握住她拿著玉環的縴手,定定地看著她,刻意讓自己渾厚的嗓音听起來平淡而且冷靜,「既然你需要銀兩,那就由我出錢買下你的玉鐲,我可以出十倍的錢向你買,所謂價高者得,你這鐲子就由我買了!」
「我不要你的錢,你的銀兩就自個兒留著吧!」胡荼靡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定定地直視著當鋪老板,「老板,如果你能添數出個一百兩,我這只鐲子就賣給你了,你是行家,應該知道這只鐲子要能轉手賣出,賺個三五倍的價差絕對不是問題。」
「這……好吧!一百兩就一百兩。」老板見她神情堅決,也知道這玉環轉手要賺個三五倍確實不成問題,只好答應收貨,召了伙計取來銀票。
胡荼靡清點了銀票,簽了收據,擱進行囊里就要出去,就在這時,烏天耀喊住了她,「你站住!」
他從懷里掏出了一迭銀票,從中抽了一張面額一千兩的銀票扔到桌子上,「她的玉鐲子我買了!」
老板看著銀票上的數目,愣愣地點頭,把手里的玉環乖乖奉上,「是是是,這玉環是爺的了!」
烏天耀取餅玉環,拉過她的手腕,作勢要將玉環戴到她手上,「把這鐲子收回去。」
「我不要。」她掙扎著不肯依他。
「收回去!」烏天耀心里火大,這女人簡直是他見過最頑強的家伙。
「我說我不要!」胡荼靡用力地掙開他的手,就在這時,玉環在他們的推拒之中跌到地上,應聲碎成幾段。
看見一直傍身不離的玉鐲子成了幾段碎片,一瞬間,震驚與不舍伴隨著淚暈泛上胡荼靡的眼簾。
「你看看,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要是你肯乖乖接受我的好意,鐲子就不會砸碎了!」烏天耀沒好氣地瞪著她。
她抬眸靜瞅了他一眼,勉強將涌上心頭的悲傷給吞回肚里,看著他盛氣凌人的跋扈態度,完全無動于衷,「它現在已經是你的東西了,變成什麼模樣,我不在乎。」
說完,她用力地掙開他的鉗握,轉身走出當鋪,反倒是烏天耀看見她過分冷靜的神情,開始感到有些心慌。
「慢著!」他飛快地交代老板要收拾每一塊碎片,轉身追在她的身後,幾次想要伸手拉住她,卻又中途收回,她的冷靜與疏遠,令他感到不知所措。
最後,他只能一語不吭地跟在她的身後,一路上,他看著她的背影,驚訝于她的荏弱與縴細,仿佛只要他稍微用力一捏,她就會被捏得粉碎。
這段日子,她消瘦了許多。
是因為他嗎?因為他對她太過無情,才使她消瘦的嗎?
烏天咬了咬牙,默著聲,繼續跟在她的身後,半點都不敢掉以輕心,深怕一個不留意,就把她給跟丟了。
「你就是那個要向我買小屋的烏夫人吧?」胖胖的中年婦人大老遠就見到有人過來,笑著迎上前。
「郝嬸可以喚我荼靡。」胡荼靡露出許久不見的微笑,任由郝嬸拉著她的手往回走。
「好好,我就喊你荼靡。」郝嬸點點頭,頓了一頓,回頭以怯懦的眼光看向跟在她身後的烏天耀,「那敢問這位爺是你的……」
「我是她的——」烏天耀開口。
「我不認識他。」她語調冷淡地打斷他的話,看也沒看他一眼。
烏天耀不敢置信地瞪著她,听見她一而再裝作與他不熟識,讓他一口氣涌上心頭,「你最好記住,一個人的忍讓是有限度的。」
聞言,胡荼靡揚眸覷了他一眼,仍舊是一臉無動于衷,回頭看著郝大嬸,勾起一抹淺淺的笑容,「郝嬸,可以請你帶我去看看屋子的四周,熟悉一下附近的環境嗎?我想快一點熟悉,好讓自己習慣。」
「好好,你跟我來,你想知道什麼就盡避問,郝嬸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郝大嬸轉身之前,忍不住偷覷了烏天耀一眼,看見他一臉陰沈,像是修羅般教人望之生畏,她嚇得飛快轉頭,不敢再多瞧一眼,不懂為什麼看起來柔柔弱弱的荼靡竟然能將他當成空氣一樣忽視。
看著她隨著郝嬸的腳步往樹木扶蔭的小徑走去,烏天耀頓了一頓,最後還是低咒了聲,跟隨在她們身後,心想既然都已經跟到這里了,沒道理在最後才把她的人給弄丟了!
他們穿過了小徑,不久,就看見了位于小屋後面佔地不小的庭院,因為長年沒人打理,庭院里的草長得有半個人高,說是荒廢了也不為過。
「這間小屋幾年沒住人了,我听說當初是柳家別院的小倉庫,不過柳家沒了,前院的大宅也被人給買走了,把這塊地割出來另外賣,我家老頭見對方開價不高,就買了下來。」郝嬸說完,回頭擔心地看著胡荼靡,「看到它破落的樣子,你不會打消主意不買了吧?」
「不,我當然要買,小時候我常听娘說,別院的倉庫小天井一直都是她最愛玩耍的地方,當年,這個地方栽了不少花種,是個很美的地方。」但是,在她眼前觸目可及的,只有一片荒煙蔓草。
「原來,你跟柳家有親戚關系,那好,郝嬸可以再算你便宜一點,你先歇著,明天我再過來跟你簽地契。」說完,郝嬸轉過身,抬頭就見到擋在小院門口的烏天耀,她回頭遲疑地問道︰「荼靡,你需要我雲通報官府說他……?」
「不必了,他現在只是覺得有趣,等他覺著無聊了,自然就會離去。」她笑著對郝大嬸說,態度擺明了忽視烏天耀的存在,「郝嬸先回去吧!讓我一個人留在這里熟悉環境,不會有問題的。」
一個人?郝大嬸又抬眼看了看她身後的男人,心想她這丫頭會不會想得太容易了,那個男人看起來就是一副沒打算輕易放過她的樣子,但最後拗不過她的堅持,只好點頭,「好吧!記得有任何問題,要來找郝嬸啊!」
「我知道,郝嬸慢走。」她點頭,噙起一抹淺淺的微笑。
郝嬸離開之後,胡荼靡轉身回頭,正好與站在她身後像堵硬牆般的烏天耀撞個正著,她抬起嬌顏,冷冷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走開。」她見他文風不動,輕嘆了聲。繞過他的身旁走到小屋門口,站在前廊下,掃視著雜草叢生的小院。
烏天耀跟到她的身畔,回頭看了看屋子,再看了看眼前的一堆雜草,他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你真的確定自己要住在這種破草屋里?它看起來根本就不堪一擊,隨便刮陣大風,都會把它吹跑。」
「這是我要住的房子,我不需要听你如何評論它。」
「你當然要听我的話!不要忘了我沒給你休書,現在你還是我的娘子。」他非常地堅持,堅持得近乎蠻橫。
「你給不給我休書,我無所謂,在我的心里,已經當你是沒干系的人。」胡荼靡回過頭,揚眸正視著他。
見到她終于肯正眼看自己,烏天耀眼底閃過一抹欣喜,才正想開口之時,就听到她幽幽啟唇,以極冷淡的語氣說道︰「請你出去,這里是我的家,它不歡迎我不想見的客人。」
我不是客人,我是……你的相公,他在心里咕噥出這個名詞。
「如果你不出去,就換我離開。」
「你有必要這麼絕情嗎?」
「絕情?」胡荼靡挑起眉梢,擺出一如他經常出現的冷笑表情,「天爺只怕忘了吧!切斷咱們之間夫妻情分的人不是我,是你,對于像你這樣一個麻木不仁的人,我不想再浪費唇舌。」
說完,她轉過身,走到門口,推開已經不甚牢固的門板,她在心里嘆了聲,這小屋需要修繕的地方還真是不少。
烏天耀沒死心地跟隨她進屋,似乎未達目的,不肯輕易罷手,「但你是我的妻子,這是不爭的事實,說得好听是要我給你休書,其實是你自己想離開吧!像這種根本就是休夫的舉動,我不能接受,我們烏家的男人沒受過這種待遇,我吞不下這口氣。」
聞言,胡荼靡停下了腳步,苦笑了聲,回眸瞅著他,「所以你堅持要帶我回烏家堡,是因為身為男人的驕傲嗎?」
「是。」他看著她,回答得毫不遲疑。
「那你到底要如何才肯放過我呢?」
「你可以離開的那一天,就是我親口說不要你的時候,現在,你休想一走了之,因為我不會如你所願。」
「你出去。」她幾乎是怨恨地瞅著他,指著門口,冷冷地說,「出去。」
胡荼靡以為自己已經成功趕走了烏天耀,沒想到隔天清早,他就像不散的陰魂般出現在小屋門口,沒得到她的允許,就自個兒進了院子。
自始至終,她沒多瞧他一眼,當他只是路過的「陰魂」,她挽起衣袖,忙著拿鐮刀在除草,想要盡快將院子整理干淨,或許可以種些花草和蔬菜。
雖然當了四年養尊處優的烏家堡夫人,並不代表她就變得軟弱不濟事,她知道自己要活下去,要活得好好的,就必須勇敢地面對眼前的阻礙。
烏天耀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他從未見過她做過粗活兒,看她用鐮刀割草,用鋤頭鏟掉草根,吃力的樣子讓他看了心疼。
他箭步上前接過她手里的鋤頭,「讓我幫你……」
「不要過來,我不需要你的幫助。」她揚起眸,喊住了他踏近的腳步。
「你有必要跟自己過不去嗎?那把鋤頭只怕都比你的身子還重,等你把這片草地給挖完,怕不去掉半條命?」
「不,我不會去掉半條命,我還會活得好好的。」胡荼靡搖頭,定定地瞅著他的臉龐,「如果在你的眼里,將我看成一個手不能提的弱女子,那只代表了這些年來,你根本沒有好好了解過我,請你離開吧!天爺,這天底下除了胡荼靡之外,還有許多更適合當烏家堡女主人的女子,你的執意不肯放手,不會令我感動,只會令我感到困擾。」
說完,她動手又要除草,卻在這時候,像是被定住般停手,凝視著在草堆里長了一棵小樹,上頭盛開白色沁著淡淡嫣紅的花朵,植土旁用白色的小石圍著,看起來應該是有人特意將它栽在這里。
「娘,你說的花兒還在呀!」她輕喚了聲,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夠見到這棵她娘親在出嫁時親手栽下的百宜枝,「花信來時,恨無人似花依舊,花兒呀花兒,你年年應花信風而盛開,是為了要見誰呢?所有人都不在了呀!」
「荼靡?」烏天耀在她的身後不解地輕喚。
她聞聲回眸,看見他俊挺的臉龐,心口不由得涌起一陣酸楚,「這株百宜枝是我娘當年親手栽下的,據說,這就是所謂的荼靡花,當初,我娘栽下它時,說好當它花開時,會再來見它,如今,我娘已經不在人世,這株百宜枝卻仍舊年年應花信而來,但它無論如何都見不著我娘了,真是悲傷,老天爺給了它這份情深意重,卻沒給它能夠與主人相守的命運。」
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
這不恰恰好是她與烏天耀之間的寫照嗎?
老天爺給了她深愛他的多情,卻沒給她能夠相守到白頭的命運,一年復一年,總是她痴痴地等待他,卻總是得不到他的響應。
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利刃般割著他的心。烏天耀看見她脆弱而且悲傷的神情,忍不住走上前想要接近她,想要將她擁進懷里,卻在他的指尖就要踫觸到她的肩膀時,被她冷冷地給喊住了。
「不要踫我。」她退後了兩步,搖了搖頭,「花兒傻,可我不傻,它就算等不到約定的人,仍舊傻得年年盛放,我卻不同,我絕對不會再給你一次機會,絕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