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還是老樣子嗎?」佟若愚笑問著剛進門的瑞香,看見她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就知道她才剛從雍綸那里回來,這些天,瑞香比她更像個娘親,總是不停地勸說雍綸要多吃一些,要振作起來。
「是,還是老樣子,對吃喝都不感興趣,也不太想理人,听不得我跟他多說幾句話,就硬是把我給請回來了。」瑞香說著嘆了口氣。
「妳是覺得他口氣不好嗎?」佟若愚笑嘆了口氣,提裙走向門口,「好吧!我去替妳說說他,責備他怎麼可以讓最疼他的瑞香姑姑不高興呢?妳放心等著,我去去就回……」
「主子,不必了!」瑞香急忙把主子給拉回來,「妳是存心尋瑞香開心嗎?我現在擔心皇上擔心得不得了,怎麼有心情怪他呢?」
聞言,佟若愚失笑出聲,回眸看著與自己情同姊妹的瑞香,「說起來好笑,妳擔心皇帝,可是身為他的娘親,我反而擔心宛如。」
「宛如?為什麼要擔心宛如?主子,現在受到傷害的人是咱們皇帝呀!宛如不過就是被貶出宮,我知道她以前就一直想要出宮,現在遂了她的願,還有什麼好擔心的?」瑞香滿臉的不以為然。
「妳說她真的是如願以償嗎?真的是沒事嗎?」佟若愚斂眸輕嘆,一臉憂心仲仲,「瑞香,我很擔心啊!換了別人倒好,可是偏偏是宛如丫頭,她一向最不教人擔心,可是,她越是看起來沒事,其實,事情才往往真是糟糕了,這一點妳應該也清楚才對呀!」
「這……?!」瑞香一時無言以對,在她心里確實也明白這一點。
「如果,她真是一個沒心沒肝,鐵石心腸的女孩兒,這麼多年來,咱們還會如此疼愛她嗎?她用不用心,我能看不出來嗎?」格若愚說著,又深深地嘆了口氣,「皇帝是我的兒子,我不會不疼他,可是,我把宛如當成了自己的女兒,心里對她的疼愛也是不會少的,我知道她一定不會無緣無故傷了皇帝的心,所以我才更擔心啊!」
這時,站在門外的雍綸靜默不語地听著母妃所說的話,原本,他是過來要向瑞香姑姑道歉的,從他兒時開始,瑞香姑姑對他的疼愛從來就不比親生的母妃更少,他心知肚明自己剛才的態度太惡劣,所以打算過來賠個不是,也想順道與母妃辭行,準備要回皇宮。
然而,母妃所說的那些話,像是在他強作平靜的心湖澤下了大石頭,激起了洶涌的波濤,他也同時想起了父皇所說的話,他說,不想讓兒子犯下與自己相同的錯誤,如果能夠早點認知他的本質,他們父子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那宛如的本質究竟是什麼呢?她用不用心,我能看不出來嗎?
母妃所說的話就像利針般刺痛他的心,雍綸在心里自問,自己是否有看出宛如對他的用心,如果,她不曾對他用過心思,失去她,他會如同今天這般痛苦難受嗎?
他想見她。
這一瞬間,他再也無法對自己否認,無論他在心里否認過多少次,無論他多努力想要按捺住內心的渴望,最終都被心里的思念給打敗。
就見她一面!
驀地,雍綸轉身大步離去,像是一刻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宛如,他在心里告訴自己,就只要再見她一面,仔細地確認她的人、她的心,究竟是如她所說般無情,抑或者是他記憶中柔情千縷……
涼風中,透著暖意的陽光篩落藤架,灑落在梅宛如白淨的臉蛋上,她坐在一張有著靠背的竹椅上,這已經是閩兒挑選其中最牢固的,她靜靜地坐著,出神似地听著小院里的鳥叫聲,除此之外,院子里安靜得一絲聲音也沒有。
自從住到這個小院子之後,一切都是由閩兒在張羅,因為她的眼楮已經幾近看不見的地步,她苦思了好久,最後,卻還是想不到自己可以做什麼,一整天,發著呆,難捱地度過。
驀地,她听見了細碎的枯枝葉被踩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沒有回頭,只是緊張地叫道︰「是誰?」
「是朕。」雍綸看著她縴細的背影在陽光下更顯清瘦。
听見他低沉的嗓音,她的身子泛過一陣輕顫,心兒就像是被絞住般開始傳來疼痛,梅宛如低斂美眸,冷淡地問道︰「你來做什麼?」
「朕想見妳,所以就來見妳,妳知道的,朕一向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誰也不能阻止。」他咬緊牙關,以最冷漠的語氣響應她的不歡迎。
「我知道。」她淡然地說,表情依舊沉靜。
「在宮外的這些日子,妳過得還好嗎?還習慣嗎?」梅宛如依稀看見他高大的身影走到面前,她心虛地低頭,不讓他看出她的異常,揚著笑,輕輕地說道︰「承蒙皇上垂青憐愛,宛如的日子沒有什麼不好,吃睡如舊,不過就是老樣子。」
「可是朕的日子不好過,一點都不好過,沒有妳的日子,朕覺得好難受。」他忍不住伸手托起她小巧的下頷,想要看清楚她的臉容,卻立刻被她給揮開,別開的嬌顏似乎連一眼也不想見他,「看著朕!妳看著朕!」
「你走!我不想見你,我不想看見你!」梅宛如閉上美眸,冷笑了聲,勉強自己以最平靜的語氣說出最殘忍的話語,「你的骨氣都到哪兒去了?像這樣苦苦糾纏著一個根本就不愛你的女子,你不覺得丟臉嗎?」
聞言,雍綸感覺自己已經傷痕累累的心,又再度添上一道深深的血口子,他咬牙切齒,忍住了心痛,渾厚的嗓音充滿了怒意,「這是最後一次了,今生今世,朕絕對不會再來見妳!」
說完,他轉身離去,但是,就在小院門口踫見了端膳正要過來的閩兒,她朝著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雍綸心里覺得奇怪,但仍舊照她的指示噤了聲,走到宛如身畔約莫十尺遠的地方站定不動。
「娘娘。」閩兒也走到了他的身畔,輕喚了聲,「剛才是誰來了?」
「我不想提,閩兒,天涼了,我感覺有些冷,可以請妳進去屋里替我拿件坎肩兒嗎?」說話的同時,她回眸對著稀薄的人影微笑。雍綸看著她美眸之中沒有焦距的視線,一瞬間,他的心口就像受到重擊般揪痛了起來,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好半晌不能動彈。
「閩兒,妳怎麼不說話?」一直沒有听見響應,梅宛如心里覺得奇怪,微擰起眉心,「閩兒,妳開口說話,妳這樣不說話,會讓我覺得害怕。」
「原來,妳不是不想見朕,而是妳的眼楮根本看不見。」他大掌緊握成拳,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
他低沉的嗓音令她渾身一顫,她吃驚地站起身,急著想要從他的面前逃開,但是腳跟一個沒留神絆到了椅子,讓她整個人失去重心,就要往後倒。
雍綸箭步上前,及時將她攬進懷里,他長臂牢牢地扣住她縴細的腰肢,心疼地察覺到她的身子比在宮里時更加清減,縴瘦得彷佛他只要稍微再用力,就可以將她捏碎。
「你不該回來的。」她別開美眸,不讓他看見泛在眼底的紅潮。
「不,妳錯了,朕應該回來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該死!妳的雙眼為什麼會看不見?!」他伸手輕撫著她的頰畔,指尖滑過她的眼眶下緣,低吼的聲音听起來充滿了壓抑的憤怒。
「不要把我說得像是已經失明了一樣,還沒到那種地步,我還看得見光亮,看得見東西模糊的影子,不要說得我好像已經失明了,雖然,遲早會走到那個地步,但現在還不是。」她以極平靜的語氣反駁他,柔軟的嗓音之中有著笑意,一絲近似自我嘲弄的笑意。
听出她的自嘲,讓雍綸覺得心痛,「為什麼?告訴朕,朕要知道妳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中了毒,在我成為皇後,開始為皇上整頓後宮之後,萬有年便買通了胡太醫,在給我的藥膳里下了毒,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為什麼不告訴朕?為什麼要把朕瞞在鼓里?」他大掌緊緊捉住她的手臂,氣急敗壞地瞪著她白淨的容顏。
「因為我會死掉,我一定會死。」就算看不清楚,她也能夠感受到他熾熱的怒火,梅宛如別開眸子,眼底泛著悲傷的淚光,再也掩飾不了內心的脆弱,「胡太醫臨死之前給我留了封信,他說,我所中的毒是消蝕散,長時間以來,他喂我吃下的毒量不少,消蝕散在毒性發作之前,中毒之人與常人無異,但是一旦毒發之後,就會漸漸衰弱,眼楮會變得看不見,雙腳不能夠行走,甚至于會失去听覺,不能說話,最後,我會像偶人一樣再也不能動彈,然後,我會死去,那是最悲慘的結果,但是,也會是我的……解月兌。」最後的兩個字她說得極輕細,就像是在對他訴說著一個快樂的秘密,唇畔淺淺地泛著笑意。
但是雍綸可以看得出來,在她的眼底有著悲傷,有著害怕,她的性子就算再冷靜,也總歸是個活生生的人哪!
面對自己逐漸失明,失去行動的能力,想必就像是遭受凌遲一樣,在她的心里怎麼可能會不覺得痛苦,不覺得恐懼呢?
他的喉頭被激動以及憤怒梗塞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緊緊地抱住她,用強悍的力道將脆弱的她揉進懷里。
梅宛如咬住女敕唇,感覺自個兒就要被他揉進身子里,她輕輕地敵唇,欲語淚先流,「為什麼你要來?為什麼不讓我平靜的死去就好了呢?皇上,我不想讓你看見自己這種狼狽的樣子,我不想。」
「因為不想讓朕目睹妳的死去,所以妳才離開朕,寧可讓朕誤會妳,也都不想讓朕知道實情嗎?」他松開擁抱,一雙大掌捧住她柔女敕的臉頰,斂眸定定地凝視著她,心口有如刀割,「妳永遠都不會知道,當妳說絲毫不曾愛過朕時,朕的心有多痛。」
「我說的都是實話。」
「胡說。」他低斥了聲,冷不防地吻住她的唇,狠狠地吻著,當他放開她的唇時,她兩片柔軟的唇瓣已經透出被吮腫的嫣紅,「這個親吻是在懲罰妳的口不對心。」
「我沒有口不對心!」梅宛如嬌喘著,心慌意亂地推打著他結實的胸膛,「是實話!我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
「妳還說!」他眸光透出惱怒,再一次攫吻住她的唇,這一次,在嚴懲的力道之中,他加入了疼惜的纏綿,在這同時,嘗到了她滑落頰畔的淚水咸味,在他的心里有著震驚,有著激動,也有著慶幸。
他慶幸自己來見她了!慶幸自己沒有因為一時的盲目,犯下會令他遺憾終生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