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內,除了妃子們例行的請安之外,剩下的時間多半是寧靜的。此刻,宮人手上端著一個承托,上頭擱著幾個陶罐子,梅宛如縴手掀開其中一個蓋子,拿起閩兒遞上的銀勺,從罐子里舀起些許茶葉,擱在鼻端細細地品聞,半晌,她露出一抹微笑。
「娘娘,如何?這新茶的氣味不錯吧!避茶庫的陳公公要奴才告訴娘娘,今年南方的露水不多不少,所以新茶質量絕佳,一定能讓娘娘為皇上泡上好茶。」端著茶葉的宮人笑呵呵地說。
「我要說的話全都讓你給說了。」梅宛如抿唇搖首,故作嚴肅的表情,嚇得小爆人立刻噤聲不敢再放肆。
閩兒見狀卻吟吟地輕笑了起來,「你不要擔心,咱們皇後娘娘才不會真的生你的氣,她只是在跟你說笑的。」
聞言,梅宛如瞪了身旁的丫頭一眼,心想她可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她們認識了幾年,已經太過熟稔,讓她不忍心對這丫頭太嚴厲。瞧見主子的瞪視,閩兒立刻也噤了聲,不過臉上竊然的笑意可是半點不減,在她的心里,主子仍舊是當初的宛如姑姑,對待他們這些舊時的同伴,從
來沒擺過半點架子。
就像他們這些奴才都心知肚明,就算宛如姑姑成了皇後,依然還是日夜不懈地伺候著皇上,一切照顧皇上起居的細活兒,她從來不假他人之手,只是這件事情溫總管交代過要保密,他們當然也都識相地秘而不宣。
「等會兒這幾罐茶葉都各給我取一些過來,我要試茶香。」梅宛如將銀勺交回給閩兒。
「娘娘又要配新茶了嗎?去年娘娘用幾款茶葉配成了一款新茶,就連皇上都贊不絕口呢!」閩兒像是小雀般高興得直跳。
「不,我只是要試香,去年用的是焙過的茶葉,這幾罐茶是生茶,每一款的香氣都極清冽,我不以為需要將它們混在一塊兒。」
梅宛如說完、縴手指了指火爐,閩兒立刻會意,連忙走到爐子邊,將裝了水的茶壺擱到爐子上燒熱,準備一會兒煮茶。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溫公公急切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梅宛如聞聲回眸,正好見到雍綸大步走進,他幾乎是惡狠地瞪了追在身旁的溫公公一眼,似乎在責怪他的多嘴通傳。溫公公立刻識相地退到一旁,低著頭默不作聲。
「臣妾參見皇上。」梅宛如福身覲見,悄悄地揚眸覦了老人家一眼,只見他一臉愁容地搖頭,暗示她情況不妙。
她不動聲色地輕揚衣袖,示意閩兒與一旁的宮人都退下,不想讓他們遭受到池魚之殃。
雍綸沉著臉睥睨著她依舊冷靜從容的嬌顏,他泛起一抹冷笑,心想她都已經自顧不暇了,竟然還能夠考慮到他人的安危?究竟應該夸她勇敢,還是要罵她一聲愚蠢呢?
他沒立刻發難,轉頭越過她的身畔,走到正在燒水的小爐邊,案上擺著茶具,他對這些東西並不陌生,以往每年到了宮里進新茶的日子,他就會陪母妃一起賞花煮茶,茶與花香再加上細點的些許甜膩,一直都是他兒時最好的記憶。
「皇上來得正好,臣妾才剛好準備要煮茶,就請皇上陪臣妾一起試試今春的新茶香吧!」梅宛如當作沒瞧見他陰沈的臉色,女敕唇依舊掛著淺笑。
「朕不以為自個兒有那種閑情陪妳一起煮茶。」雍綸的一聲冷哼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她的好意。一瞬間,梅宛如唇畔的笑意也凝住了,她太瞧得起他了,如果這個男人懂得客氣,知道得饒人處且饒人的話,他就不是她所認識的雍綸了!
兩人四目相望,定定地啾著對方,在眼光之間激起的火花,讓一旁的溫公公看了心里暗驚。
「為什麼要把閻妃降為常在?」他直接開門見山,不想再與她拐彎抹角。
「皇上幾天不見臣妾,今兒個一見面就替閻常在發難,就不怕傷害臣妾的心嗎?」她輕嘆了一口氣,故作悲吟。
「不要在朕面前演戲,快說!版訴朕為什麼?」雍綸箭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縴細的膀子。
其實,他並不是在替任何人說話,閻家的干金究竟是妃子或是常在,對他而言根本沒有多大的差別,他只是心底惱怒梅宛如的任意妄為,沒將他這個天子夫君給放在眼底!
「皇上,力道輕些,娘娘腕上的傷還沒好啊!」溫公公輕著聲,一臉擔心地對主子叮嚀。
聞言,雍綸像是閃開般立刻收回手,斂眸盯著她被衣袖蓋著的左腕,眸光之中泛過一絲擔憂。
「放心,皇上沒傷著我。」梅宛如搖搖頭,看見他眼眸之中的憂慮,心口驀然就像被火給灼痛了般。
她不太明白自己內心的想法,每次,當她看見他為自個兒憂心時,她心里竟然會覺得高興,心口暖暖熱熱的,還有一絲微疼。
听見她說沒被傷著,雍綸不自覺地松了口氣、但是立刻地,像是不喜歡自個兒的情緒被看穿一樣,他緊繃的臉龐閃過一絲焦躁,轉而向一旁的溫公公發難吼道︰「你也出去,朕要單獨與皇後說話!」
「是是……」溫公公連忙點頭,給了梅宛如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以最快的動作退出門外。
「現在,妳可以告訴朕理由了嗎?」他雙手抆在腰上,像是要在她面前壯大聲勢般斂眸瞪著她。
「如果皇上不滿意閻常在的位階,臣妾可以立刻下令還她冊妃的牒紙。」
她讓自己的目光定在他厚實的胸膛上,不想要在這個時候看他的臉。
她不想看他為另一個女人說話的表情,他是生氣也好,是譴責也好,只要是為了另一個女人所露出來的憤怒樣子,她就不想要看見!
「朕只是要知道理由!不只是閻妃,朕听說妳最近在後宮之中做了不小的調度,把一些辦事能力不差的奴才降調到辛者庫去,怎麼?因為他們不是妳的心月復?」
梅宛如驀然揚起嬌顏,正視他沉怒的臉龐,幾度欲語要說,卻又都在最後打消了念頭。「臣妾身為一國之母,掌管後宮,心里自有一番盤算,請皇上不要過問後宮之事。」她柔軟的嗓音不疾不徐,一如她此刻鎮定的神情。
「依妳言下之意,朕是管不得?」雍綸挑起眉梢,臉色幾近鐵青。
「不,不是管不得,是請皇上不要管。」她有時候心里總覺得納悶,自從那一天在鳳殷齋與他見面以來,她好像就一直只看見他生氣的模樣,或許,這是老天爺在提醒她,他們是天底下最不適合成為夫妻的兩個人!
一抹淺笑驀地躍上他陰森的眸底,他壓低臉龐,勾著淺笑的薄唇幾乎貼上她潔白的額心,「怎麼?妳皇後才當了多久,就以為有權力命令朕應該要做的事情嗎?朕看妳是昏了頭,該冷靜一下了!」
說完,雍綸越過她的身畔,朝著殿外揚聲喊道︰「來人!」
「奴才在。」溫公公听聞傳喚,飛快地領人進來。
「送皇後到白雲寺面佛思過,好好為自己的所做所為懺悔,沒朕的命令,誰也不許接她回來!」話聲一落,他陡然伸出一只大掌從後面扣住她縴細的頸項,听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息。
梅宛如眨了眨美眸,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但是她仍舊勉強自己維持鎮靜的表情,感覺他陽麝的氣息欺近耳畔。
雍綸湊首貼近她的耳畔,壓沉了渾厚的嗓音在她的耳邊低語︰「朕希望佛祖能夠顯靈,讓妳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妳越快知道自己所犯的錯,朕或許就會快一點派人去接妳回來。」
寅時三刻,養心殿外的天色仍舊是黝暗的,或許是因為黎明將近,天色比黑夜更黑,讓宮人們不得不在殿內多張幾盞燈,才好讓主子可以有充滿的光線可以閱讀奏本。
雍綸單手支頤,神情半是慵懶地翻著面前的奏本,他並不是太認真想明白奏本里的內容,只是今天起早了,隨手找點事做。明明昨兒個過了子時才合眼睡下,今天竟然才到寅時就已經清醒,算算他睡了還不到一個時辰,就算是要趕早朝,也起得太早了。此刻,在他的腦海里滿是梅宛如那張縴細而冷靜的嬌顏,昨兒個,她冷靜地听完他的旨意,冷靜地接受,冷靜地被人送出宮,自始至終,她那張如花瓣般柔女敕的雙唇沒吐出個字兒,更別說是激動的言語。
就算是母妃在他面前說盡好話,但他就是無法讓自己喜歡梅宛如,他不喜歡她看著自己的眼神,對于她好像凡事無動于衷的態度厭惡極了!
他常想,如果她的個性再可愛一點,或許,他能夠多喜歡她一些,但是她偏偏就不,偏偏就是喜歡跟他作對!
她說想要榮華富貴,才想當上皇後,那她應該懂得要討好他,才可以得到真正的榮寵啊!
矛盾!
他覺得在她的身上充滿了令人不解的矛盾,卻又說不出半個理由。
但雍綸卻也在同時察覺到自己矛盾的心態,他明明就不喜歡她,卻又想她來討好他。
該死!他在心里低咒了聲,心想大概是被她給影響了,所以才會連他都變得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