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今年的生辰,她就滿二十歲了。
當她悟到這個知覺,那一瞬間,她的心情其實是很平淡的,只是感到有一個絲懷念,就像是漣漪般淡淡地在心湖上劃了開來。
她並非不滿足,以身為一個女子而言,她的人生至此已經再也沒有遺憾,只待肚子里的孩兒出世,她的人生就算是真正的圓滿了。
但是,她仍舊感到懷念,懷念年少時為所欲為的自由,懷念在與舒治在竹林小屋的那個午後,被他擁在懷里時,心中那股如蜜般甜融的感覺。
她心里覺得自己好奇怪,就連如今再回想起被他惹哭的片段,心里都是甜蜜如故,明明當初惱他得很,巴不得可以與這男人相隔天涯海角,永不相見。
或許,是如今再看來,知道當初就算是哭了,都不算是真正的愁苦,不過就是小兩口之間的不愉快。
容雍雅躺在臨窗的長榻上,幾個錦枕墊高了她的上半身,她抬起美眸,透過上窗看著窗外午後的藍天,偶有白雲飄過,映入她的眼簾。
她一手按住微隆的肚子,從昨兒個與舒治見面之前,就已經感到不太舒服,今天早上一醒來,更是脹得讓她動也不想動。
朱驪對這個狀況很擔心,說如果再過半個時辰,還是沒有覺得舒坦,就一定要請太醫過來診治。
容雍雅對于這個堅持當然沒有異議,其實,她是不想驚動舒治,怕他以為她是在裝病,怕他以為她要藉這個機會討取恩寵。
「乖孩子,你能听得見母後說話嗎?不會有事,是不?你陪著娘征戰沙場仍好端端的,所以娘可以放心的說你一定會好好的,是不?」
她輕聲細語地和肚里的孩兒說話,心里祈求的不只是孩子會安危無恙,也祈求容家可以平安渡過難關。
荊州,她還真應該找到真正的師婆進宮來祈神福才對。她泛起一抹苦笑,嘆了口氣,緩緩地閉上美眸。
「娘娘,月貴妃來了。」朱驪來到主子身邊,悄聲地說道。
听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名字,她睜開眼楮,與朱驪相視了半晌,最後點了點頭,坐起身道︰「讓她進來吧!」
「娘娘……」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麼,可是她人都來了,咱們還硬趕人回去,這未免有失禮數,你還是去請人進來吧!」
「是。」朱驪只能點頭,照主子的話去辦。
容雍雅強忍住不適,勉強自己端坐起身,看著月貴妃把朱驪給摒到一旁,與幾名隨身宮女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好像她才是坤寧宮的正主兒。
「皇後娘娘。」月妃喚了聲,卻沒有行福身參見的禮數。
對于她的無禮,容雍雅早已經習以為常,她一直知道月貴妃對自己的不滿,也一向都沒有隱瞞那份嫌惡的情緒,尤其後宮的妃子們定期來向她問安時,雖然隱在眾妃嬪之間,便她那股子不滿的心情,仍舊像惡臭般散發出來,說真的,她很不喜歡。
「本宮在等著。」她揚起一抹氣定神閑的微笑,對著月妃說道。
「月兒不懂娘娘的意思。」
「本宮在等著你行禮參見,我不記得自己有允許你可以省了這個禮數,畢竟我尊你卑,而咱們的交情也不是太好。」
聞言,月妃臉色瞬間青紅不定,她一向就最不喜歡自己與皇後之間的身份殊異,尤其是從她自個兒的嘴里說出來,更是令人覺得刺耳。
「既然是私底下,那繁文褥節自然可以免了吧!要不,就教人覺得皇後娘娘太小器了!」月妃說。
「小器?」容雍雅輕笑了起來,嬌羞的臉容如花兒般綻放,「你這話說差了,本宮是個小器的人,你不知道已經被責罰過多少次了!月妃,不要以為本宮不知道你在背地里做的那些事,要真追究起來,就不知道你有幾條命可以供本宮懲治發落了!」
在一旁的朱驪瞧見了主子難得的嚴厲態度,心里大聲叫好,這月貴妃確實囂張太久了,而且,她蠢到挑主子心情不好的時候來挑釁,簡直就是自投羅網的獵物,等著被宰割了。
「娘娘饒命!」月貴妃沒有預警地咚的一聲跪了下來,豆大的眼淚立刻就掉了下來,「雖然娘娘說與月兒交情不好,但是在月兒心里,可是真的把娘娘當成了親妹妹,所以當娘娘不在宮里時,才會替您操辦後宮里的雜事,就是希望娘娘可以省了操心。」
看著對方唱作俱佳,容雍雅心里覺得好笑,看見她可以輕易地掉下眼淚,不由得想到當年在綠竹行館當差的穎兒,也一樣很容易就流下淚水,她這會兒才知道不正常的是自己,就算心里已經悶得難受了,也不想在人前掉下半滴淚水,總以為被看見了眼淚,就等于是懦弱。
「月兒今天來見娘娘,也是為了要安慰娘娘,要娘娘寬心,抱的可都是一片赤忱,請娘娘明鑒啊!」
「我做什麼需要你的安慰?」
「近來娘娘的親人都沒有進宮,只怕是還沒人告訴你吧!您的娘家出大事了!眼下朝廷眾臣議論紛紛。」月妃一面說著,一邊抬眸偷看她的反應,「我還听說,陛下表面上沒動聲色,可是私底下他曾經對近臣透露,要罰容家不難,是娘娘您讓他為難了!」
「為難?你以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容雍雅依舊是一臉微笑,裝出一副無辜的模樣。
「月兒不知道。」月妃用力搖頭,「我想……皇上是重情之人,念在夫妻之情上,他總不至于要廢了娘娘吧!月兒以為,是不是娘娘自個兒知道進退,就不要再讓皇上感到為難了?」
哼,話說得那麼好听,狐狸尾巴還是終于露出來了。
「要我知道進退,也要皇上自己來勸說,還輪不到你來開口。」容雍雅眸光突地一沉,揚了揚手,「你告退吧!朱驪,送客。」
「娘娘保重,月兒這就告辭了。」
見容雍雅臉色變得蒼白,月妃露出滿意的微笑,知道自個兒的話還是動搖到她了,無論用什麼方法,她的目的都已經達成,月貴妃轉過身,頭也不回的領著下人離開,在她的臉上看不到絲毫遺憾難過的表情。
听見離去的腳步聲出了門口,容雍雅終于忍不住松懈下來,她躺回軟枕上,沉沉地閉上美眸。
她心里覺得好笑,如果月貴妃以為那些話可以刺激到她,那就太傻了!
比起咋兒個舒治所說的殘忍話語,剛才她那幾句話就像是被蚊蟲叮上,只有些許不舒服的感覺,再多也沒有了。
「娘娘,龍飛和杜二虎兩位大人在門外要求見娘娘。」朱驪回到主子身邊,嗓音不疾不徐地稟報道。
她與主子從小一起長大,比起主從之間的關系,更相似于姐妹,與龍飛和杜二虎一樣,從小都是沒爹娘的孤獨,是容家給了他們棲身之所,在鐵血黑騎的大軍之中,多的是像他們這樣的人,在他們的心里都很清楚,哪天只要容家的主子說句話,要他們掏心掏肺,把命都給丟了,他們都會豪不遲疑。
「讓他們進來吧!」容雍雅轉眸輕淡地說道。
「是。」
看著朱驪轉身出去的背影,她的唇畔泛起一絲苦笑,龍虎二人可以進宮,代表舒治已經撤銷了禁見的旨意。
這究竟是信任?抑或者是試探呢?
「娘娘。」龍飛與杜二虎進門,不約而同地拱手喚道。
「嗯。」她淡然頷首,揚手賜座,「好些日子沒見你們了,才不過幾日光景,竟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懷念感。」
「娘娘……」杜二虎搶先開口。
「我知道你想說的話。」她伸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半斂的眸光閃過一絲深沉,「關于那件事,將領們是如何說法?」
龍飛按住了個性沖動的兄弟,沉靜地開口,「他們說,要是皇上真的要藉此機會除掉容家,他們將不惜一反,現在,就只等娘娘開口說句話。」
聞言,她心里有一瞬間的震撼與怔愣,但隨即覺得好笑,她在訝異什麼呢?對于這個結果,她應該早就猜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