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帶著一種微醺的溫暖,穿透過窗紙,迤邐進屋內。
在床榻旁的小幾上,陶土瓶里以水養著一枝鳳雛折下的櫻枝,枝上盛開的櫻花在光線的照射下,淡淡的陰影如花紋般,烙刻在難舍難分的兩個人身上。
「什麼時辰了?」段檠天低沉的嗓音里帶著一絲慵懶。
「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與他在一起的時候,她不想知道時間的流逝,她只想要牢牢地捉緊這一刻。
剛歡愛完,在她的身上還黏膩著他的氣味,而在他的身上仿佛也沾染著屬于她的味道,兩個人的氣息揉和成一種難以言喻的親昵氣息。
鳳雛喜歡這味道,她臉上泛著一抹慵懶的笑,縴手畫撫著他的臉龐,從他飽滿的額頭到高挺的鼻梁,然後是他總喜歡吻她的薄唇。
櫻花的光影紋在她的手上,而她縴手的影子卻是烙在他的臉上,靜靜地隨著光影變化,安靜的空間里只剩下他倆仍有些喘著的呼吸聲。
段檠天再也捺不住她有心的逗弄,執住她頑皮的手,扣住了她的頭,幾近是強悍地吻住她的唇。
無論吻過她多少次,那甜美的滋味就如同迷蠱般,明知道會上癮,卻仍舊做不到淺嘗即止。
「裹兒?」他開口喚。
「嗯?」她揚動了下眉梢,回得不怎麼經心。
她的心里仍舊想著方才的激熱,此刻,被他的體溫炙著,那深刻在腦海里的記憶越發熱騰了起來。
又或許,因為他喚的並非是她的真名,所以她才不經心吧!
多想呵!哪怕是一次也好,他能夠如此抱著她,用著這一刻的溫柔憐愛,喚出她的閨名。
那該是多令人心魂激顫的感動啊!
「先前,我說不告訴你名字的時候,還對你說過什麼,你記得嗎?」他埋首在她的發間,嗅聞著泌在她青絲里的馨香。
「我記得,你說,在你告訴我名字的那一天,代表著我對你的意義已經與眾不同了。」她輕聲地說著,傾側嬌顏,熨帖在他的胸口,听著他的心跳。
「是,是與眾不同了。」輕沉的嗓音從他的唇間逸出,像極了一聲滿足的喟息,「我無法再對自己否認,裹兒,你對我而言已經是與眾不同了,在這天底下,誰也不能取代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我喜歡你,裹兒,我已經是無可自拔的喜歡著你了。」
「不……」一陣戰栗就如同鬼爪般狠狠地耙過她的心房,她渾身冰冷僵硬,害怕他即將要說的話。
她想要求他,求他不要破壞這一刻的寧靜!
但是她開不了口,貝齒咬著柔女敕的下唇,咬得死緊發白。
「我姓段,叫段檠天。」話才說完,她已經在他的懷里激烈地掙扎著,他費了好一番力氣才能捉住她,「或許你曾經听說過關于我的傳聞,知道我……並不是一個好人,但是,不要怕我,求你,不要怕我。」
鳳雛說不出話,只是一勁兒地搖頭,淚水就像是泄了堤般,不住地一串串滾落,一顆顆跌碎在他的胸膛上。
「不哭,裹兒,我向你保證,一定不會傷害你,不要再哭了,可以嗎?」
他被她的眼淚弄得手忙腳亂,大掌捧著她的臉蛋,盯視著她婆娑的淚顏,「相信我,你是這個天底下我唯一不會傷害的人!相信我!」
「為什麼?為什麼要造反?」她哽著聲,凝視著他,如珍珠般滾落的淚珠子砸碎在他的臉頰。
他愣了一愣,沒想到她會一針見血地問出這句話,好半晌,他才露出一抹苦笑,依舊是不肯放開她。
「因為要報父汗的仇,因為……我不甘願一生只為人臣。」最後幾個字,他說得又緩又慢,堅定得沒有一絲毫遲疑。
「不要踫我!你不要踫我!」他的話令她感到悲傷崩潰,為什麼是他?她不斷地在心里自問,為什麼她愛上的是這樣一個充滿野心的男人!
她掙扎著想要擺月兌他,卻總是在下一刻被他有力的臂膀緊緊地擁進懷里,他的雙臂強悍得就像是烙鐵,讓她動彈不能。
「放開我……」她在他的懷里嗚咽喊道。
「不放,我不放。」他的語氣如同臂力般強悍,「相信我對你的真心,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無論將來如何演變,你只需要相信我對你的真心絕對不會改變,永遠不會改變。」
他湊唇吻著她柔緞般的青絲,緊緊地擁著她,眼底的神情有著痛苦,以及堅定如鋼鐵般的意志。
鳳雛勾起了一抹苦笑,她想要問他如何能夠篤定絕對不會傷害她?如果有朝一日他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還能夠記得今日對她的承諾嗎?
她抬起嬌顏,冷不防地吻住他的唇,用了十足的力道,存心吻疼他,她的心里在翻騰著,未了,狠狠地咬了他下唇一口,深得幾乎見血。
段檠天沒有喊痛,也沒有面露不悅,只是在她要退開之時,大掌扣住了她的腦勺,兩人的唇再度膠著在一起,近乎痴纏的一吻,讓兩人幾乎都快要喘不上氣了,已經分不清是誰擁抱著誰,在他們赤luo的肌膚之間,除了汗水微濡的隔閡之外,再無其他了!
段檠天吻著她如玉般的臉頰,感受到的溫度是冷涼的,舌尖嘗到了咸味,無法分辨究竟是她的淚水或是泌出的細汗。
他吻著她如絲般的肌膚,從她的唇到下頷,然後是縴細的頸項,听見她無力的嚶嚀滑逸出唇間,伴隨著如蘭般的吐息,分外令人心生憐階。
她是如此地細致而嬌貴,雪白的肌膚在他的踫觸之下,已經是斑斑的嫣痕,總教他以為自己弄疼了她,但她總說無妨,總說自己不是玉做的人兒,是怎麼也踫不壞的。
可是,他知道她不懂,她的嬌貴之于他,並非在身體發膚上的脆弱,而是在他心上的分量,哪怕只是傷她一分毫,他也舍不得。
驀地,他擁著她翻過身,讓她落在他的身下,深沉的眸光凝視著她帶淚的容顏,那淚水仍舊一顆顆地滾落著,如怨如訴,一顆顆都像是帶著刺兒的水晶珠子般,砸在他心坎上時,一顆顆刺得令他生疼。
「不許你怕我,裹兒,不許你生分了我。」他低沉的嗓音里透著一絲強悍的獨佔。
她咬住女敕唇,感受他比以往更加硬碩的進犯。
她搖著頭,淚水漸漸收了,她一手搭上他厚實的脖子,嵌在她縴指上如花瓣般的指甲深深地刻進他的肌理之內,她一收手,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刮出了幾道猩紅的血痕。
他沒有喊痛,只是望著她微笑,心里對她的渴望與憐惜,就像火似的燒燙著他,從第一次見她到現在,那溫度沒有絲毫的冷卻,只是非她不可的念頭,隨著時日過去而更加篤定。
她已經分不清楚究竟是自己攀附住他強健的身軀,抑或者是她被他寬闊的胸懷給擁覆住,她從他的身上感覺到賁張的脈動,也同時听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一聲聲,一拍拍地與他的相應著。
她多想呵,這一刻他們一起死去,如此一來,他便永遠都會是她最愛的男人,而她,也將永遠都是最令他心疼的女子,他永不傷她的承諾,將得以實現,對他們而言,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了。
強烈的快gan如潮水般沒過她最後一絲理智,讓她再也無法思考,只能感受到他強健的體魄,粗嗄的氣息,以及一次次像是要在她身子里烙下燙痕的佔有,她在他的懷里呼喊出聲,不由自主地掙扎著,任由歡愉的高chao漫過她的四肢百骸,讓他在她熱燙燙的血液里,再添入一股炙熱的暖流。
不知道是何時開始落下第一片花瓣,或許,是在最盛開的那一剎那,已經開始了凋零,一片片的花瓣飄落,就像是雪片一般,風大起時,那刮下的落花,就像是滿天的飛雪,想止也止不住。
鳳雛已經記不清楚昨兒個夜里是怎麼睡下的,只曉得是在他的懷里,那甜膩的昏沉感,直至此刻仍舊像一葉小舟般,在她的心湖上晃蕩著。
清晨醒來,見窗外的天色只是蒙蒙亮,她卻無法再入睡,輕悄地坐起身,穿上衣衫,披上一件御寒的坎肩兒,走出房門,走過穿堂,縴手推開通往庭院的大門,在門開的那一瞬間,她看見了植滿櫻花的庭院,幾乎看不見院子里還有半塊泥地存在,滿滿的,都是覆落的櫻花瓣。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在朦朧的晨光下,她以為自己看見了一場冬日的大雪,但這場雪不是來自天空,而是來自一株株盛極而凋的櫻花。
此刻,櫻雪仍舊在下著,明明就沒有一絲風吹,但是,一片接著一片的花瓣依舊接連著從枝頭上剝離,然後無聲無息地墜落。
「不要……」她開口輕喊,話才出喉,已經是哽咽了。
無風卻自落的花瓣,一片片,就像是從她心上剝落的血肉,顏色明明是那樣的慘白,看在她的眼底,卻是一片鮮血淋灕。
「不要掉下來!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求求你們,不要凋零,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求你們了……」她對著滿天的櫻花激動地喊著。但是飄零的花瓣卻絲毫無視于她的叫喊,一片片如雪花般飛落。
一片片,飄落在她的發上、肩上,以及淌落兩行清淚的臉上,鳳雛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悲傷,一串串的淚珠潸然滾落。
最後,她再也止抑不住從心底涌上的悲傷,蹲下再也無力支撐的身子,嬌顏伏在雙膝之間,像個無助的孩子般抱成一團,嗚咽地低泣了起來……
「裹兒——」
那一日,天未大亮,段檠天心焦的喊聲響遍了整座花庵。
他清晨醒來,發現枕畔是涼的,出來尋她卻已經再也不見人影,所有能找的地方,他全找遍了。
最後,他喚了春孟與夏海過來,他們一直都帶著人在花庵附近活動,他只求最後一絲希望,企盼能夠得到她的下落。
雖然不喜見主子與那個叫李裹兒的女子太親近,但是春孟仍舊如實地回稟他半個時辰前親眼目睹的情況。
他說,幾名衣裝樸素的人抬來了一頂轎子,將她給接走了,前去追看的人過了片刻之後回報,說帶走了李裹兒的一行人不久就出了村子,直直的往北方而去了!瞧那路途,應該是要回京城的方向沒錯。
听著春孟的稟告,段檠天深沉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望著門外,看著陰霾的天色下,櫻瓣如雪般飛落,那蒼白的顏色,像極了她得知他身份時,那一刻的淒楚與幽怨。
她不告而別,是存心要生分了他嗎?
不!他不允!
哪怕她是回了京城,就算是去了天涯海角,他都要將她給帶回身邊!
一抹堅定的神情掠過他的眸底,但是,他卻也同時泛起苦笑,活了二十八個年頭,他向來不曾怕過什麼,但是,這一刻,他心里卻有著一絲不寒而栗的恐懼,他害怕自己再也見不到她,這個念頭,沉沉的壓著他喘不過氣……
近晚,西方的天空被夕陽染出半邊如血色的紅,相較于已經微黯的天色,那艷紅的顏色,就像是傷了又好的血口子,不斷地、不斷地淌出猩紅的血,與已經干涸的褐斑染成了漸層的顏色,教人觸目驚心。
此刻,在公主府大廳前的天井之中,以尉遲立冬為首的一干大臣不約而同地聚集著,他們都是鳳雛最信任的心月復手下,其中,不乏有人存了心要將她推上帝位,他們在這里已經等上一段時間了,幾雙眼楮不約而同地注視著大門口,等待著他們的主子履行她所承諾的約定。
鳳雛出了車輦,立刻就看見了月娘與朱瑜湊近了眼前,她看見她們兩人都消瘦了,想來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吧!
「主子終于回來了。」月娘舒顏,露出了寬心的笑容。
「嗯。」鳳雛搭上她伸出要扶的膀子,走了下承階,緩步走進府邸的大門,一進門就看見了她的心月復大臣,她心里一點都不訝異,只是勾起淺淡的微笑,掃視的目光最後停留在尉遲立冬臉上,「讓你們擔心了。」
「公主回來就好,臣等終于可以寬心睡上一覺了。」尉遲立冬欣然頷首,此話一出,在他身後的眾臣也都紛紛點頭。
雖然在她們的心里不無疑惑,這大半個月來,只有尉遲立冬一人知曉公主的去處,每次追問,他也總是淡然會說公主去辦一件極要緊的私事,不出半月就會回來。
他的回答雖然教他們心生不滿,但是,如今公主果然毫發無傷回來,他們也終于可以寬心了!
畢竟,在這勢力分陳的朝廷之中,當他們選擇鎮國公主這一方,今生也就只能以公主勢力的興衰為仰賴與依靠了!
鳳雛露出淺淺的微笑,朦朧的眸子里看不出究竟是喜或悲,這時,忽然一個年紀不出十歲的男童從眾臣身後飛撲而出,抱住了鳳雛縴縴的細腰,比起鳳雛的縴細,更顯得他那張白臉蛋胖呼呼的。
「皇姐!」克庸緊緊地抱住異母親姐,圓胖的臉兒急得又是汗又是淚的,「皇姐,你會殺我嗎?你會殺我嗎?」
听他開口閉口都是殺的,鳳雛擰起眉心,側眸越過眾人,看見了克庸的生母芍太妃也是一臉緊張的蒼白,又驚又懼地往她這方向看過來,鳳雛冷笑了聲,雖說這個芍太妃在後宮多年,一向都是安分守己的,但是,看來也不無一點心眼,要不,也不會教唆自己的兒子,借他的嘴來問這個不合宜的問題了!
她不回答克庸的問題,只是斂眸淡然地道︰「從今以後,你是皇帝了,你要自稱朕,知道嗎?」
「我想活,皇姐,不要殺我!我想活!」
「相信我,只要你可以懂事听話,你就能夠長命百歲,有皇姐的保護,皇帝不需要擔心任何人會殺害你。」這句話,她說得極輕極淡,說給克庸听的同時,也是在說給芍太妃听。
「謝皇姐!謝皇姐!」克庸歡天喜地,高興得手舞足蹈,忙著跑回去拉著自己的母妃,喊著自己不會死了。
看見他臉上燦爛的笑容,鳳雛卻是心沉得笑不出來,她知道這並非是因為任何人的關系,而是她最真心的快樂已經遺落在花庵村里,跟著櫻花的凋謝,隨風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