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巧兒和她的大師兄、二師姊,正襟危坐在清虛宮的正廳之內。
「正廳」听著頗是堂皇,其實整個清虛宮也不過區區幾個廳房,除了招待外客用的正廳,內里第一進有兩間房間,一間是她和師姊的房間,一間是大師兄的房間,再進去一進是師父的房間以及練功房,清虛派的大本營就這樣介紹完了。
據說百年前的「清虛宮」其實是個道觀,規模也比現在宏大許多,香火更是鼎盛。當時他們清虛派收的都是道家弟子,可是不知從哪一代起,俗家弟子接下了掌門之職,清虛派就漸漸月兌離了道觀的色彩。
直至現在,從他們的師父上三代數起都已經不是出家道人了,「清虛宮」也很自然的不再是供外人祭拜的道觀。
這些年來,會上山到清虛宮來的,除了師父幾個前來走山拜訪的朋友之外,大都是山下送菜蔬果肉上來的攤販,不然就是定期來幫他們打掃煮食的僕婦。
沒有人知道現任掌門雲清虛究竟多少歲了,他們三個弟子當然也不敢隨便問。目測來看,師父約莫是五十出頭的模樣,但大師兄私下曾跟她們說,他們清虛派雖然不再是道觀,派中的工夫和心法走的依然是道家沖虛養生之路,因此師父極有可能比外表看起來的年齡還大。
說穿了,這年頭保養就是重要。
師父底下,就是他們師兄妹三人──大師兄雲仰,二師姊雲詠,和她小小師妹雲巧兒。
整個清虛派的人口結構在此也介紹完畢,謝謝大家。
好啦,听著確實有些寒酸,但武林中小門小派本來就很多,多他們一個連工帶料全部只剩四個人的清虛派也不算什麼,客倌說是吧?
他們師兄妹三人,說來都是師父的杰作──莫誤會,是師父出外雲游時帶回來的孤兒。
師父雖然不是真的出家人,平時可依然非常修身養性的。
大師兄雲仰五歲那年家鄉發大水,他的家人都給水沖走了,只他一個小女圭女圭走在大街上哭,師父湊巧經過,便將他帶了回來。
這十五年來,師兄妹三人花了許多時間在討論──人家都已經在發大水了,師父沒事經過干嘛?簡直自找麻煩。但基于對師父的尊敬,沒有人說出「看熱鬧」這個很不尊敬的答案
二師姊雲詠,是兩歲那年在大街上被賣身葬父,被賣身葬父完之後又差點被賣進妓院里;師父搶著將她從那一堆把她拿去四處賣的詐騙集團親人手中帶回來,免得這干巴巴的小女娃將來長大了相貌不美,身材不佳,不討老鴇或老爹喜歡,說不定會被自殺。
幸好師姊長大之後相貌又美,身材又佳,一點也不干巴巴,不過她很高興自己不用被自殺。
當然師兄妹三人也花了十五年的時間討論──為什麼師父會從一個老鴇口中听見師姊的事,還讓老鴇借了錢讓他買師妹回來?這其中必然有一段相當復雜又可歌可泣的內情。而且過程必然令人充滿尊敬!因為他是師父。
年紀最小的雲巧兒是未滿周歲時便讓師父撿回來,不知曉自己的父母是誰。
師父說他有一天行走在山間,坐在一株樹下歇歇腿,上頭曲里拐彎的山道上有人丟了個襁褓下來,正好掉在他頭上,待他追了上去,對方早已人去無蹤。
這十五年來,他們師兄妹討論過如果當初掉下來的不是她巧兒,而是其他物事,不曉得會不會有什麼差別?
例如一顆果子掉在師父頭上,師父現在說不定就是大果農﹔又或者看著果子掉在頭上,讓他想到什麼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論證,「果子為什麼會掉下來啊?是不是地上有什麼力量啊」之類的,從此名垂千古。
天地間當然不會有這種事,哈哈哈。果子不往地上掉,難道往天上飛嗎?
無稽之談、無稽之談。
他們三人就這麼在清虛山的清虛派的清虛宮內長大。
平時師父傳授他們三人內功心法,師父下山雲游時便由大師兄當家,而師父出外雲游的時間可著實不少。
偶爾大師兄也會下山幫師父跑跑腿、辦點事,例如師父飛鴿傳書要他拿櫃里的銀子到某某茶館或酒樓贖人,因為師父荷包被扒走之類的。其余時候他們三人是幾乎足不出山。
巧兒想,他們派的武功應該不怎麼厲害,不然師父怎麼會荷包被人扒走了都不知道?
師父卻有不同的說法︰
「咱們清虛派走的是玄門正宗,不像其他旁門走道只講投機取巧。咱們的玄功心法是扎扎實實的練,練得一分是一分;那些旁門左道的門派看似招式繁復好看,要說到玄功內力,那是遠遠及不上咱們。別人練功夫是一開始突飛猛進,然後越練進展越慢,咱們清虛派的功夫卻是一開始用力打根基,根基打好之後那便越練越快了。」
這番話听起來挺玄乎,而且跟她的問題一點也沒關系,是吧?
經過細心推敲,巧兒猜想這番話的意思是說︰如果你入得我門派三年,去跟入別人門派三年的人打,會被打得落花流水;不過你如果努力練功三十年再去找他報仇,就會打贏了,所以荷包被扒走了也是不妨的。
雖然三十年後那個人可能先老到死掉了。
不過師父永遠是對的。
他們師兄妹三人中,功夫最好的當然是大師兄雲仰。
師父曾說︰「阿仰根骨絕佳,面相清奇,乃是天生學武的好人才,師父在你這個年紀時,內力劍術還沒有你的火候。」
听起來很厲害,但是基于清虛派武功可能不是很厲害的想法,巧兒猜想出去可能也是打不過別人。
同理可推,師姊和她大概也好不過哪里去。
以往師父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去雲游數月,這次很難得的待超過一個月了,害他們天天練功練得很辛苦──好吧!只有她一個人練得很辛苦,師兄和師姊都是听話的好孩子,就算師父不在的時候也是很規矩在練功,不像她專心玩耍。
今兒師父一早就叫他們三人進正廳說話。師父平時除了過年過節發紅包,或一時興起做幾首歪詩需要听眾,否則很少特地把他們三人叫過來。
巧兒心頭惴惴地坐在殿上,往旁邊偷瞄──
大師兄雲仰同她一樣的姿勢,雙腿盤坐,目不斜視,神色鎮定。
不是她老王賣瓜,他們家大師兄長得挺好的,身材瘦高,面貌清俊,豐采瀟灑,今年又是正值適婚年齡的二十二歲。山下的豬肉大王好幾次要替自家閨女說親,都被師兄擋掉。
二師姊雲詠也一樣盤腿坐著,坐在師兄的另一邊。
不是她自賣自夸,他們家二師姊長得也挺好的,姿容清麗,身段婀娜,窈窕多姿,今年正好十八佳齡。山下賣菜的小販子替自家兒子肖想了二師姊好久,二師姊就是看不上人家。
比起來,她雲巧兒就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她不禁有點氣餒地模模鼻子。
「唉……」
啊,師父要開始了,廳下的三個人挺了挺身板子。
「唉……」雲清虛坐在高堂之上,神色哀愁,目光悠遠。
「師父,您老人家有什麼煩心事,說出來也好讓弟子們為您分擔。」大師兄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地開口。二師姊跟著點頭。
巧兒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等師父發難了再來承認那花瓶真是她打破的吧!
「徒兒們啊!」師父又嘆了口氣,然後丟出一句把他們震得七葷八素的話──
「咱們清虛派,只怕要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