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了我還不夠,還想再害挽柔被夫家給趕出來嗎?」
段倚柔冷靜平淡的嗓音,在客棧二樓的廂房里回響著,她坐在靠窗的椅上,雙手交迭在膝上,微微昂起的下頷,平視面前男人的眸光,一舉一動盡顯出身為夏侯家夫人貴氣的儀態。
章牧志看著她,忍不住本咚地吞了口唾液,無法置信眼前的女子與當年的段倚柔是同一個人!
不過是短短還不到兩年的時間,還記得每次他看到段倚柔時,總覺得她與自家的小妹比起來,就像是一株不起眼的綠草,遠遠地不及小妹。
但是,此刻的她看起來自有一股不言而喻的雍容,額發盡往後梳,露出光潔的額頭,這才令人發現,她擁有一張弧度極美的鵝蛋臉,原本稍嫌色淡的肩,如今看來竟也教人覺得心悅目,當然,更不消說她那雙澄亮的眸子,一直以來,那就是她臉上最好看也最可取的地方。
如今,她非但不再是綠草,令人驚艷的搶眼程度,甚至于比起她的小妹,也不遑多讓!
「害了你的人就是挽柔,不是我。」他重哼了聲,不認同她的說法。
「如果不是你執意苦苦相逼,又豈會發生那一夜的事?逼得挽柔不得不出賣自己的親姐?」
「我與她是兩情相悅!」章牧志激動地大吼道︰「我與挽柔情投意合,如果你爹願意成全我們,我們早就已經成連理了!」
「那小妹最後為什麼沒出現?」
「那是因為……?」他一時語塞。
段倚柔輕嘆了口氣,心里憐憫著眼前這個執迷不悔的男人,「挽柔自小容貌就生得好看,從來,我也只看過容妹妹的姿色能小贏她些許,一直以來在段家,爹娘寵她,家人討好她,養成了她的心高氣傲,跟你的那段私情,是因為她在深閨之中百般無聊,找來打發時間的閑趣。」
「你住口!」他不想听到自己懸在心上的一段情被說得如此不堪,更無法忍受自己的心上人被數落。
「她不是真心想要委身于你,章公子,不,如今是章大人了,好不容易寒窗十年才取得的小小寶名,想要一夕之間化為泡影嗎?」
「不,我……」
「仔細想想!挽柔的夫君是朱尚書的公子,雖然功名不知你,可是,朱家家大勢大,朱家的兒子未來的仕途絕對可期,如果,你真想不開,把事情給鬧大,最後害得挽柔要被夫家經責難,甚至于休離,而你呢?你以為自個兒就能夠全身而退嗎?真能躲過朱家的報復,帶著挽柔過逍遙日子嗎?如果,章大人對我家小妹真有半分憐惜,就發發好心,饒過她吧!」
「她這樣害你,你不怪她嗎?」
「她是我妹妹。」這句話已經是她所能夠給予的最好回答。
章牧志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她那句話以及臉上篤定的神情給駁得啞口無言,然後,他吐氣,嘆了一口既長也沉的息兒。
「我明白了!人們都說夏侯老太爺年輕時可是火眼金楮,凡事都逃不過他的目光,就不知道哪根筋出了差錯,竟然挑上你做他的曾孫媳婦兒,可我現在終于懂了,他老人家不改當年,眼光依舊好得很,如果當初我喜歡的人是你,說不定,我們可以是一對恩愛夫妻。」
「可是我不喜歡你,自始至終,我沒對你動過心。」因為他與挽柔走得親近,她自然也見過他幾次,可是即便是挽柔將他說得再好,她也無動于衷。
「夏侯胤就可以令你動心嗎?」是她的夫君吧!讓她蛻變成如此出色的模樣,一切都是因為那個男人吧!
沒料到他會突然提起夏侯胤,段倚柔愣了愣,目光瞬間變得冷斂,「那是我們夫妻之間的問題,不關章大人的事,趁著現在進出客棧的人還不多,請大人先出去吧!我稍後再走,免得引人側目。」
同樣在客棧的二樓,隔著天井的另一個廂房里,夏侯胤就坐在那扇門內,一雙眼眸冷若冰霜,直勾勾地盯著對面那扇緊閉的門扉。
就在他快要喪失最後一絲耐心時,終天有了動靜,有人從里頭把門打開,隨後走出來的人是章牧志主僕二人。
一瞬間,他眯細了眸,心里有股沖動想要上前去把那男人給殺了!
就在半小時辰之前,他看著自己的妻子走進了那扇門,半個時辰之後,從那扇門里走出來的人卻是章牧志主僕兩人!
一切真相都再明白不過了!
夏侯胤勾起地抹苦澀的冷笑,心里寧可他是盲目的,發現真相的痛苦,像是一顆心就要被狠狠地刮碎一樣。
夠了!他站起身,走出廂房,頭也不回地離去,而就在他離開之後不久,段倚柔帶著綠錦走出來,卻已經見不到他的人了。
這一晚,夏侯胤直到二更天才回房。一進門,就看見妻子起身迎接他,捧水給他洗手抹臉。
他一語不發,接過她遞上的絹巾,緊緊地握在掌心里。
「做什麼要這樣看我?」段倚柔取回他手里的娟巾,親手替他試臉,在不經意地踫觸到他臉頰時,可以明顯地感受到那淺條是極冷硬的。
「你曾經說過,自己從來不求什麼,只要是能夠讓人高興,你自己也會覺得高興,這些話你還記得嗎?」
「記得。」那是她在默林里說過的話,他記得比她想象中清楚。
「你撒謊。」他轉眸望著她,「如果你不是在撒謊,那為什麼你不能讓我覺得高興呢?」
「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只除了喜歡上他。
段倚柔罷了手,退後了兩步,看著他的眼神有著些許無奈。
他從她的眼神看穿了那份心思,在這一瞬間,她清澄如水晶般的眉眼竟教他感覺到一陣痛恨!
「讓我伺候你把這身衣裳換掉吧!穿了一天了,應該沾了不少風塵,換上一套干淨的常服吧!」
她伸手要解下他的外袍,卻被他硬生生地甩了開來。
「不要踫我。」
「怎麼了?身子不適嗎?你的臉色不太好。」她按住被他的手背打中腕骨,那疼痛直鑽進她的骨子里。
他轉眸看著她一臉無辜委屈的模樣,唇畔勾起一抹寒冰似的冷笑,「你真是可怕,如果不知情的話,我會以為你對我應該是有情的,沒想到你就像是一塊包了毒的蜜糖,把真正的內心隱藏得那麼好。」
「你的意思是我會害你嗎?不可能,我從來就沒過要害你……」她不住地搖頭,想要否定他的說法。
「夠了!」他喝住了她,不讓她再繼續說下去。
如果再從她的嘴里听到不想听的話,或許,他會克制不住自己想掐斷她那縴細頸子的沖動!
段倚柔依言閉上了雙唇,知道自己在這時候不該再多說些什麼,反正,她所能夠說的話,都不會是他想要的。
其實,在她的心里並不願意見到兩人的情況鬧得今天這地步,或許,她根本就不該對他說實話,但是,在那瞬間,她停止不住自己。
那不過是一時的口舌之快,說了之後,她心里也是後悔的,就算,她所說的每句話都是實話。
其實,他並非是真心要她的,勒索她的情愛,不過是為了想要證明自己的妻子不只是身子,就連心都屬于他,那不過是身為男人的征服快感,而她恰恰好不願意配合而已。
或許,在與他有著夫妻的羈絆關系,卻仍舊想在心里留一份自由的天地,確實是她太過奢望了。
這幾日,與他這樣折騰著,讓她格外想念起他先前的好,他的脾氣不小,可是當他心情好時,就會像小孩子般纏她不放。
「如果,我說我要納妾,你應該不會反對吧?」他一字一句,緩慢地說著,深沉的眸光直盯住她,審視著她每一寸細微的表情。
她愣了愣,有好半晌回不過神來,「是……何方人氏?」
話才問出口,她就覺得自己的反應簡直愚蠢到了極點,但她的心冰涼涼的,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才好。
「你不反對?」他渾厚的嗓音有些微揚起。
這不是他期待中的反應,听說他要接納別的女人,難道,她不應該要感到妒嫉與難過嗎?
「我不是不明理的人。」她說出這句話時,心頭沒有來地一揪,「還是你心里已經有了人選,就把姑娘的姓氏和八字告訴我,我會去替你辦妥,不會讓你操心的。」
夏侯胤斂眸瞅著她,必須要耗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克制自己不沖動掐斷她縴細的頸子!
明理?
這形容真是一點都沒錯!他的妻子真是好一個明理又大方的女人!
該說她厲害嗎?總是知道如何能夠令他更加痛恨。
「放心,我會再告訴你,今天向你提起,只是要讓你心里有個底,準備妥當,才好去替我辦事。」說完,他冷睨了她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瞅著他高大的背影逐漸遠離,段倚柔依舊是一臉迷惘與無助,怎麼又惹他不高興了?難道,他要的不是她的應允嗎?
究竟是哪家的姑娘呢?她苦笑地心想,明明前段日子他對她還是如此呵護要好,怎麼才一轉眼的工夫,他就有了另一個想要的女子了呢?
好快!快得教她完完全全的措手不及……
「這兩日我家孫兒的脾氣不是挺好的,柔丫頭,我想這件事情應該與你無關吧?」老太爺一邊吃著剛做好的花糕,一邊不著痕跡地問道。
段倚柔將老人家的杯里倒進半滿的茶水,頓了一頓,將壺給擱回幾上,才微笑道︰「太爺是在說反話吧!其實您心里猜想夫君脾氣不好,是與我有關系,只是不好明著問吧?」
「好,既然你自個兒坦白說了,那太爺就挑明問了,你到底是做了什麼,讓我家的孫兒在那鬧折騰呢?」
「我跟他說,我只是想平平靜靜過日子,可他不肯,所以兩個人拌了嘴,氣氛鬧得有些不愉快而已。」她刻意地輕描淡寫,臉上掛著一抹淺笑。
「那你想過沒有,為什麼我家的孫兒不願意再與你一起過平靜日子呢?」老人家挑了挑眉。
段倚柔听出老長輩的話里含有玄機,但是她卻想不通透,只是斂眸淡淡地微笑道︰「他說要納小妾。」
「胤兒真的說出這種話?」老要的兩道眉高高地挑起。
「是。」她點點頭。
老太爺仰首放聲大笑,「你果然把他給搞得很不愉快,哎哎哎,這下子有好戲瞧了,不過,讓太爺爺我替你猜猜,胤兒不會是認真想要納妾的,這話你听听就算了,讓著他些,別跟他鬧,他自討沒趣就不會再跟你鬧了。」
「要是他很堅持呢?」
「那你願意讓他納妾嗎?」
「我——」她頓了頓,看著老人挑著笑意的眼神,心沒有來地沉了一沉。
要與另一名女子分享他,說起來比做的容易。
她並非做不到,但是,只是想象著這件事情發生,她的心情竟然比預料中還以難受,只是想著,就快要喘不過氣了。
「別忙著回答太爺,你自個兒的心里有沒有答案了,自個兒心里清楚。」老人家笑嘆了口氣,回頭從長榻邊的匣盒里取出一本帖子,「你瞧瞧這個。」
段倚柔依言接過帖子,翻開讀看,里頭寫著一名男人的生辰八字,她認得男人的名字,在商場上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太爺這是什麼意思?」
「你瞧我給容丫頭找的夫婿如何啊?」老太爺滿臉期待地瞅著曾孫媳婦兒。
段倚柔遲疑了好半晌,小心地尋覓字句,「稱得上是門當戶對,可是,就怕容妹妹不喜歡。」
老人家聞言哈哈大笑,似乎對她的答案不意外。
「如果,最後容妹妹不肯上花橋呢?」她忍不住又問道。
段倚柔明白不是「如果」,如果真是帖子里那對象,容容十成十是不肯上花橋的,可是容容不是崔容蓮,絕對不是說什麼就算是一頭往柱石踫死,也不肯出嫁的賭氣話。
如果是容容,她一定是把事情弄得徹底失敗,讓對方直想把自個兒給一頭踫死,也不願意再惹上她這個厲害的狠角色。
「這個可由不得她,就算是把她給五花大綁,也要把她綁上花轎。」老人家這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
「太爺,這……不好吧!」她嚇了一跳。
「你別想為她說話,我的心意已定,這事兒我連胤兒那里都還沒提,就只對你說,記著,在太爺宣布之前,你可不許向任何人提起,尤其是我家容丫頭,她那性子我最清楚,要是她知曉了,絕對要出亂子的,你丫頭行行好,可千千萬萬不要幫她啊!」
「關于這一點,柔兒可不敢向太爺保證。」她笑著搖頭。
老太爺聞言大笑,「好好,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這麼說,你不是一個會見死不救的人,尤其我這有的容丫頭跟你交情好,要是你真的說不管她,我還覺得你個人沒心肝呢!」
「既然如此,太爺又何必告訴我呢?」
「那當然是有事要你去辦!」老人家輕咳了聲,「听著,我讓你知道這件事,不是想讓你去給容丫頭通風報信,我要你知道,是要你開始著手把她所管的大小事情都接下來,善盡你身為主母的職責。」
「太爺是存心要我和容妹妹鬧得不愉快嗎?」她知道容容一向極不愛人插手管她的事,要是她執意要插手,免不了會有齟齬。
「是,即便會鬧得不愉快,你也要做,遲早,那丫頭是要嫁出門的,總不能留著她在我們夏侯家做一輩子的老姑娘啊!」
「照太爺這說法,媳婦兒好像是非幫不可了。」
「也可以這麼說,可以這麼說沒錯。」老人家一邊點頭,一邊呵笑,一雙歷盡了滄桑與歲月的眸子,有著洞悉一切的精明。
看著眼前老人篤定的神情,段倚柔心里明白容容這一劫是難逃了!只願是福不是禍,最後的結果是皆大歡喜的。
不過,她的老毛病又犯了!總是先將別人的事情記掛心上,想想,她眼前要面對的麻煩,也還不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