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些什麼嗎?你只管說,我听下人說,你這幾日沒吃進多少東西,孩子沒了是不能改變的事實,別教自個兒也跟著一起折騰。」
才不過幾天的工夫,竟然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因為太虛弱的關系,所以段倚柔已經六七天沒下床,夏侯容容來探望過幾次,都沒見她好轉,問綠錦才知道她的主子這幾天吃得不多,總是咽了兩三口便推說飽了。
「我知道。」段倚柔靠坐在床欄畔,泛起一抹虛弱的微笑。
看她病撅撅的模樣,真教人覺得心里難受,夏侯容容抿了抿唇,「太爺爺知道孩子小產了,雖然嘴上沒說,但我看得出來他心里很難受,畢竟孩子如果順利出生了,那可是他第一個玄孫啊!」
「對不起。」
「不要太自責,這不是你的錯,是那夏侯胤的錯,要不是他硬想替容蓮出頭,也不會惹你不高興,如果你心情愉快又高興,肚里的孩子自然也該是平平安安的,說到底,是我那不肖哥哥的錯!」
「不要怪他,孩子沒了,他心里也不好受。」她笑著搖頭,眸光低斂,想起了夏侯胤,眼底的神情顯得迷蒙。
「不要為他說好話,他對你有多壞,你以為我會不清楚嗎?我瞧得比誰都仔細,他對你,不及太爺爺對你一分好。」
「這兩者之間,怎麼能夠拿來做比較呢?」
「為什麼?為什麼他都已經這麼惡劣對待你這個好娘子了,你還是淨替他說好話呢?」光想到夏侯胤對她的那些冷言冷語,夏侯容容就氣得想跳腳。
「理由很簡單,他是我的夫君,是要與他過上一輩子的男人,這一生,我段倚柔是不打算離開夏侯家了,既然已經有了這個決心,還有什麼事是過不去的呢?」她聳了聳肩,一派的雲淡風輕。
「你喜歡他嗎?」夏侯容容嬌軟的嗓音之中有著遲疑,一雙柔荑握住了長嫂的手。
因為對自己的夫君懷有愛慕之情,所以才決心要與他過一輩子嗎?
「喜不喜歡,都能過日子,那不重要。」段倚柔笑得好平靜,就像一朵花兒般,靜靜地綻放,靜靜地生香。
夏侯容容不是個蠢笨的人,自然不會听不出話里不尋常的意思,「你不喜歡他?還是,其實你喜歡他,只是不好意跟我承認而已?」
聞言,段倚柔笑著搖搖頭,似乎覺得她所說的話真是有趣,「都是,都不是,容容,你這問題要我怎麼回答你呢?」
听到她的回答,夏侯容容知道自個兒是問不出什麼了。
其實,在段倚柔的心里,答案是很雪亮的,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經給自個兒定下了決心。
早在當時,他讓她跪在夏侯家祠堂前,當著眾族人面前立下重誓時,她的心就已經是冷的了,所以,當他們夫妻兩人為了崔家母女的事情爭執時,听著他的尖銳的話語,她的心里雖然難受,但還有著慶幸。
慶幸自己是對的,慶幸自己在那個時候就決定了這一生絕不喜歡上他,因為沒有感情,反倒能夠輕描淡寫地看待這一切,要是她早把心擱在他的身上,就不會只是心里難受如此簡單了。
他可以掌控她的一切,甚至于是性命,可是,終他夏侯胤這輩子,絕對不會有機會可以恣情剜割她的心。
在他的面前,她即便是什麼都不剩了,至少,心還是安然的。
但是,這幾天瞧著他對她好,對她呵護備至,她並不是沒有感覺,只是,她也不會往自個兒的臉上貼金,知道他的好,是覺得虧欠了她!
不,不會的。
她不會喜歡上他,也不能喜歡上他,無論他對待她有多好,都難保他不會在下一刻將她的心傷得體無完膚!
一盤紅澄澄的石榴,就在前一刻,由老總管端到他的書房里。
看見那盤紅澄澄的石榴,夏侯胤挑起眉梢,似乎在詢問為何要將這盤果子端到他書房里來。
老總管知道了主子的意思,點點頭,「這是南面小院兒里的石榴樹結的果子,十數天前,夫人經過小院時見了石榴樹,那時枝頭上的果子還是綠色的,不能吃,奴才們說這石榴是不甜的品種,味道極酸,所以一向沒人要采來吃,夫人說她正好想吃酸食,吩咐咱們說要是果子成熟了,給她摘一盤送過來。」
夏侯胤抿緊雙唇,斂眸盯著那盤個個顆粒飽滿的石榴,想來,那時她嗜吃酸食,是因為害喜了吧!
如果留心些,應該可以發現才對。
如果早知道的話,或許,壞事就不會發生了。
只是,這世間事,往往是千金難買一個早知道。
「既然是她想吃,就該送到她那里才對,送來給我做什麼?」
「爺難道猜想不出來嗎?」老總管吞吐了下,「這石榴雖是果子,不過可是大有含意啊!這……」
夏侯胤听到一半,心頭就明白了。
是了!石榴多子,向來都有象征著多子多孫的吉祥意思,他的妻子才剛小產,把這些石榴送去給她,豈不是存心要教她難受嗎?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他晾了晾手,示意老總管可以離開了。
「哎。」老總管點點頭,轉身退下。
好片刻的時間,夏侯胤的目光無法從那盤石榴上挪開,他伸手拿了一顆握在手里,從果子的飽滿程度,可以想見里頭結了多少子兒,他想,要是妻子見到這些果子,心情不知道會受到什麼影響?
多子多孫?此情此景看來,還真是令人覺得諷刺。
今晚的天色不好,月色朦朧,就連星子都顯得稀薄。
因為事務繁忙,夏侯胤已經一連幾天都很晚才回房,今日好不容易得了閑,初更才剛過了中旬,他就已經回到寢院。
一走進院落,就見到了妻子,她穿著一襲款式簡單的月白色衣裳,一頭柔細的長發輕綰了松松的髻,坐在長廊下的平台上,倚著廊柱,仰眸望著天上的星月,她的眼楮一眨也不眨的,似乎是因為今晚的夜色太迷蒙,她必須用更多的力氣才能夠看清楚。
「大夫不是交代過不要吹風嗎?」他走到她的面前,出了聲喚她,她這才發現他回來了。
段倚柔將視線收挪到他的臉上,明明是在不怎麼明亮的夜色下,她依舊能夠清楚地看出他的不悅,「我想出來看看月亮,就可惜不是個好天氣。」
夏侯胤瞅著她的笑臉,明明是在笑著,可是那抹笑卻無法滲進她明亮的眼眸里,只像是一層淡妝,輕抹在她的面皮上。
「你剛才的樣子似乎在想事情,在想什麼?」
沒想到他會問,段倚柔愣了一愣,隨即搖搖頭,「沒想什麼,不是跟你說了嗎?只是想出來賞月,只可惜……」
「可惜天氣不好,我知道。」他沒好氣地打斷她的話,知道自己是問不出來了,忽地,他話鋒一轉,「把你的手伸出來。」
段倚柔揚揚眉梢,透出一絲疑問的表情,但沒有抗拒,乖順地把右手心給遞出來交到他面前。
他伸出手,將一顆果粒飽滿的石榴交到她的手心上,輕板她的手指,要她把石榴給握以掌心里,斂眸深沉地瞅著她的一舉一動,每一寸細微的反應。
沒料到他會交給自己一顆果子,她微愣了下,石榴下有著從他手掌上沾染的溫度,觸手時,有種說不出的暖潤感覺。
「是南面小院里的石榴樹果子嗎?」她仰起臉,輕聲地問道。
他點頭,一雙寬闊的大掌包住她柔軟的拳頭,似乎一時片刻之間沒有放開的打算,「奴才們說,你交代果子熟了就摘些送過來,不過,他們怕你睹物傷情,把果子送到我那里去了,要我拿主意。」
「真是勞他們替我傷神了。」她微微地笑了,澄澈的瞳眸之中有一抹淺淡的憂傷,當然是明白他話里的含意了。
「如果我能夠早一點知道的話,或許就不會……?」
「不是你的錯,咱們……誰也不曉得,只能說凡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或許那孩子根本就不該是屬于我們。」
「今兒個,我去了總號,剛好總號的副掌櫃的妻子幾天前產下一名女娃兒,今天做了紅蛋來分送大伙兒,真是巧,他們也怕我觸景傷情,見了我也沒敢把紅蛋給我,只在私底下偷偷分送。」
段倚柔看著他,神情疑惑,不知道他做什麼與她說上這一段。
「多花些心思,把自個兒的身子養好吧!」夏侯胤以長指繞弄她的發絲,不經心地卷著,見她的眼神略帶著些疑惑不解,「身子健壯,才好生養,下次,換咱們送紅蛋給人。」
沒料到會听見他說這些話,有一瞬間,在她的心里是空白的,好一會兒反應不過來,她望進他的眼底,黑冽的眼眸深處,有著兩簇她從未見過,或許該說是她從未正視過的憐惜光芒。
不過,不可能的。
她的夫君對她或許有許多感情,但其中絕對不包括憐惜,如今,在她身上的悲慘與不堪,有一半來自于他的成就。
「太爺听你這話,準要生氣了。」她笑著閃躲開他注視,將目光擱在手里的石榴上頭。
「為什麼?」
「送人紅蛋,代表生的是女娃兒,他老人家應該比較想要男孩兒,是男的才好繼承夏侯家的香火。」
「你以為他會重男輕女嗎?倘若如此,怎麼他這些年來,疼容容比疼我多呢?」他挑了挑眉梢,似乎對她的話頗不以為然。
「吃味了嗎?」她忍不住莞爾輕笑了起來。
他看著她,無法從她的笑顏挪開目光,「如果你是我,就會知道這些年那丫頭給我多少罪受。」
「容妹妹是刀子嘴豆腐心,誰都道她是個精明能干的狠角色,可是我知道,她的心眼兒比誰都柔軟。」
「你才認識她多久?」他的眉挑得更高了。
見他嗤之以鼻的表情,段倚柔的心里覺得好笑,她不知道一直以來,夏侯胤究竟吃了表妹多少悶虧,但想必一定不少,才會教他視若蛇蠍。
夏侯胤斂眸瞅著她臉上柔和的笑意,心口沒由來地一窒,好半晌沒有說話,冷不防地俯首吻住她的唇,大掌一拉,將她給擁進懷里。
一個措手不及,段倚柔低呼了聲,握在手里的石榴掉落到草堆上,滾了好一段距離,直到踫到石頭邊才停住。
那輕「咚」的一聲,像是真真切切地撞進她的心坎兒里,讓她的心為之一疼,感覺就快要無法喘息。
他不讓她逃開,有力的雙臂就像是焊鐵般,牢牢地圈擁住她,俯唇一次又一次地品嘗她女敕如花瓣的雙唇,品嘗屬于她的甘美滋味。
段倚柔不知道該如何響應他,一雙縴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明顯地感受到他胸膛的硬度與熱度。
她無法分辨他究竟是溫柔或是粗魯的,他的吻,明明就充滿了狂熱的需索,但是,卻又像是怕把她給毀壞掉般,有著難以言喻的溫柔與溫存。
為什麼?就在不久之前,他對她還是如此的無情與冷酷,為什麼態度忽然轉變得如此之快?
她迷惑了!
當他終于放開她,兩人凝眸相視著彼此時,她望著他深邃的眼眸,必須要用盡全身所有力氣抵抗,才可以不被他眼底的感情給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