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白駒過隙,月余時間又轉眼逝去。
凌晨,寅時正,除了偶爾傳來幾聲蟲鳴,再無其他聲響。
原本安靜躺在床上的凌綺荷醒了過來,睜開了眼楮,靜靜的听了一會兒,才掀開被子,慢慢的挪動到床沿。
屋里因為她特意吩咐,夜里蠟燭是從不滅的,借著昏黃的燭光,她伸手將放置在床邊的兩根拐杖拿過來撐在腋下,開始她今天的訓練。
這拐杖是她請工匠做出來的,拿到成品後,這十來天她每天清晨都會提早一個時辰起床偷偷練走做復健,至于為什麼要偷偷的做?
呵,還不是第一次在眾人眼皮下做復健時,因為那些人太心疼她,不忍見她太累,讓她根本無法達成自己的預設目標。
可清醒至今已經三個月,她每天就只能透過窗看著庭園的景致,從白雪皚皚到如今滿庭芳翠,她心急,想盡早恢復健康,于是找了借口,費盡許多唇舌,外加耍賴撒嬌才好不容易讓王爺爹答應免了翠玉她們守夜,這才開始她獨立的、偷偷的復健運勤。
她撐著拐杖慢慢的在室內來回走著,走了兩趟,額上便布滿了汗水,虛軟的雙手偶爾撐不住閉杖,幾次差點跌倒,她硬是咬緊牙撐了過來。
她可以的!不管是因為昏迷太久造成的萎縮無力,或者像他們練武之人說的筋脈受損堵塞,就算沒有高人為她疏通修復筋脈,她相信只要多做訓練,一定能康復,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而已。
她不會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別人身上,她不怕累不怕苦,上輩子早已習慣了什麼事都靠自己。再說自從那天她不僅氣走了軒轅煜恆,還從爹爹那里得知婚約已經解除了這個好消息,這一個多月來她心情都很好,做起復健也就更加賣力。
想到那天晚膳後她跟爹爹提起和軒轅煜恆的婚約時,爹爹一臉緊張的模樣,以及她說出自己要解除婚約,不願意嫁給軒轅煜恆時,爹爹松了口大氣,然後邀功似的告訴她婚約已經解除了的樣子,真的……很可愛啊!
有這樣一個疼她寵她的爹,她真的很高興自己穿越了,否則原主就這麼死了,爹爹該有多傷心啊!
她知道最終她還是必須嫁人,沒有感情無所謂,但至少得是一個會尊重她,且願意一起經營婚姻的對象,是吧!
但這些都是以後的事,她現在只想盡快恢復健康,然後在出嫁前爭取一兩年的自由時間,好好的游覽古代風光,也不枉穿越一回了。
清麗的小臉滿是對未來的向往,此時她努力多走一步,美好的未來就更近一步。
她沒有發現,微敞的窗子外,一道黑影像是與黑夜融合了般,默默的站在那里,看著她來來回回,在屋里走了一趟又一趟。
軒轅臻宸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著屋里的人,這是他第幾次站在這里了?
記得第一次,是收到監視循親王府的暗衛報告,說昭華郡主讓工匠制作了一對奇怪的拐杖,用來撐在兩邊腋下練習走路,已經連續兩天在寅時正自己偷偷起床練走。
他不由得想到那天在朗月亭听到的事情,覺得會說出那些話噎得軒轅煜恆那小子無法反駁,還不能嚴懲傳話的奴才一個大不敬之罪,最後只能忍怒拂袖而去的昭華郡主挺有趣的,讓他產生了一些些探索的興趣。
于是在好奇心驅使之下,算準了時辰來到這扇窗外,果然看見這個縴細弱的人悄悄的起床,拿著那副奇怪的拐杖開始練走。
看著昭華郡主摔倒了又爬起來,艱困的移動幾步又不支摔倒,然後又費力的爬起來繼續走,他心里不由得對這樣的她有了一絲敬佩,為她的堅韌,為她的不餒。
之後,一天又一天,他總是在同一時刻來到此處,默默的看著她每天都有些微的進步,走得越來越穩,摔倒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此刻的她,看起來明明是那麼柔弱,可是她身上爆發出來的堅韌,卻是那樣的耀眼。看著她好似泛著光的美麗面容,他的心也不禁跟著顫動。
見她踉蹌差點跌倒,軒轅臻宸幾乎要出手攙扶,但又一次忍了下來,雙手在身側一松一握,每每她腳步稍有不穩,就不自覺的屏息握拳,待她站穩腳步,才又吐氣松了開來。
他沒有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可以平靜的看著她摔了又起,起了又摔,心里也只是佩服,然後一次次,一天天,在不知不覺間,心情慢慢的改變了,到如今他會緊張、會不忍、會心疼,稍有踉蹌就有股想要上前攙扶的沖動。
突然,屋內的人再次踉蹌著往前撲跌,經過多日的經驗所得,讓他在電光石火間便判斷出她這次是月兌力無法自救,要摔了。
這次他沒能忍住,眨眼間飛身掠進屋里,在他回過神時,已經接住了她倒下來的弱身子。
懷里的人,真的……太瘦了,那渾身的骨頭硌得他連心都發疼。想起她的遭遇,有些氣她當初竟為了軒轅煜恆傷害自己。
凌綺荷被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嚇住了,一時之間竟沒有任何反應。
「你沒事吧?」懷里的人僵硬著身子,久久沒有任何動靜,讓軒轅臻宸忍不住問。
凌綺荷猛然回過神,立即掙扎著想掙月兌這人的環抱,張口想喊,卻立即被掩住了嘴。
「嗚嗚……」凌綺荷嗚嗚悶喊,雙眼怒瞪著這個賊人,心里卻難掩恐懼,此時的狀況儼然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最佳寫照。尤其此人出現的方式,顯然是個高手,手無縛雞之力的她只有任人宰割的分。
「噓,別怕,我沒惡意,我不會傷害你,不讓你出聲,是怕引來了人,會壞了你的名聲。」軒轅臻宸看出了她眼底的恐懼,有些心疼,于是溫聲安撫。
凌綺荷瞪著他,他的眼神清朗溫和,表情真摯,感覺似乎真的沒有惡意,于是停止了無用的掙扎,不過還是僵著身子,沒有放下心里的戒備。
「我現在放開你,扶你到床上坐下,可好?」軒轅臻宸見她安靜下來,于是溫聲的詢問。
凌綺荷猶豫了一下,才輕輕的點了頭。
軒轅臻宸這才放開她,見她真的沒有叫人,這才彎身一把將她抱起,送回床上。
凌綺荷被他的動作又嚇了一跳,待反應過來,已經被放在了床上。
「你……」才剛開口,一條白色、角落繡有青竹、折迭得四四方方的帕子遞到她眼前。
「先擦擦汗。」軒轅臻宸說。
凌綺荷猶豫了一下,最後敵不過自己渾身濕粘的不適,不過並沒有接過那方帕子,床邊的盆架上就有布巾。
「我用自己的就行了。」凌綺荷指了指床邊盆架上吊著的布巾。
軒轅臻宸點頭,收回自己的帕子,幫她將布巾拿了過來。
「多謝。」接過布巾,在男子不知有意還無意的走到窗前背對著她時,盡自己所能最快的速度將身上的汗水粗略擦去。
整理好自己,那男子也適時的回過身。
「你是誰?為何擅闖循親王府?」
「听說昭華郡主制作了兩支……新奇的拐杖,好奇前來一觀。」
「听說?」凌綺荷皺眉。「當初請工匠制作的時候,我是應允了工匠可以制作販售營利,但叮囑過不能泄露了出處,結果才十余天,外面就能『听說』了?」
「市井倒是沒有傳言,我也不是從工匠那兒『听說』的,昭華郡主請放心。」
軒轅臻宸見她皺眉,好不容易壓下想要撫平她眉頭的沖動。
「你到底是誰?」外頭沒有傳言,那麼這人是有自己的消息管道,莫非像小說里寫的,王府里有那些所謂的暗衛、影衛監視?
「我是軒轅臻宸。」軒轅臻宸也沒有隱瞞身分的意思。
「軒轅?」凌綺荷听到這兩個字心下一驚,「軒轅」是國姓,只有皇族之人可姓,所以他是皇家的人!
她只知道皇上這一輩是行「煜」,至于「真」是哪一輩的,她就不知道了。
「是,軒轅臻宸,『時文思索,允臻其極』的『臻』,『青龍隱隱來黃道,白鶴翩翩下紫宸』的『宸』。」
「臻宸」!凌綺荷眼瞳微縮,這個名字,就不怕被皇帝猜忌嗎?
「為你取這個名字的人,是怕你死得不夠快嗎?你能活到現在還真是奇跡。」
她忍不住輕嘲。
「呵!全賴皇上英明。」軒轅臻宸戲謔的輕笑。眼底有著難掩的愉悅,傳言昭華郡主文墨不通,只會練武耍鞭,實際卻是不同。
「我可以看看嗎?」他指了指被她靠著牆豎放在床邊的拐杖。
「請。」凌綺荷無所謂的點頭。她知道這里還沒有這種拐杖,只有那種拿在手上的手杖。
軒轅臻宸仔細的研究了一會兒,然後又親自嘗試,因為身高的不同,用起來還得彎腰屈腿的,著實古怪,讓凌綺荷看著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軒轅臻宸有些赧然,不過面上倒不顯,放回拐杖,抬腳勾了張凳子坐到她面前。
「這東西對腿腳不便或受傷的人倒是極好,比手杖好用多了。」雖然因為身高關系他用起來不太舒適,不過這並不妨礙他知道這是個好東西。
「閣下的好奇心如果滿足了,是不是該離開了?」
「你不好奇我的身分?」軒轅臻宸輕笑的看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她很冷靜,臨危不亂,也有敏于常人的直覺,傳言昭華郡主沖動易怒、刁蠻任性,顯然這又是一個天差地別的不同。
「我的好奇心不如閣下旺盛。如果你真的姓軒轅,那麼就是皇家的人,知道這個就足夠了。」足夠她敬而遠之,避如蛇蠍。
她不管他們皇家的事,也不關她的事,如果這人真的沒惡意,到現在也該離開了,她現在最不想和皇家的人扯上關系。
軒轅臻宸微笑搖頭。「不夠,我希望你能更了解我。」
凌綺荷眉頭一蹙,他這是什麼意思?戲弄她嗎?!
「抱歉,我覺得沒有必要。」她斷然的說。「夜已深,閣下還是盡快離開吧!」
「呵呵!昭華郡主,你真的和傳聞很不一樣呢!」軒轅臻宸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來。
凌綺荷心下一凜,不過隨即鎮定下來。
「人都會改變,會成長,尤其是死過一次的人。」她淡漠的說著。
軒轅臻宸心髒微微一縮,為她用這樣輕描淡寫的態度說著那生死大劫。
「郡主對恆郡王再無依戀嗎?」他想知道這個答案。
「我想這與閣下無關。」凌綺荷拒絕回答。他們不過是陌生人,連「交淺」都談不上,這個問題越界了。
「我想知道。」軒轅臻宸卻堅持。
他沒想到自己會因為一次好奇,對這個女子上了心,非一見鐘情,而是一次次從覺得她有趣、特別,到佩服、欣賞,漸漸改變,心生憐惜,不知不覺間刻入了心中。
雖然快了些,也不在計劃中,但他不是一個會逃避的人,既然上了心,那他便會坦然面對,將情況控制往最好的方向發展。
他以前回京探親,也曾遠遠的見過幾次昭華郡主,听過她的傳言,而听到最多的就是她刁蠻的個性以及對軒轅煜恆是如何的深情。
他覺得,當初昭華郡主那張揚的美麗、艷冠群芳的姿容,卻遠遠不及眼前瘦弱蒼白,汗流浹背的狼狽模樣。
果然,這樣的一個女子,配軒轅煜恆太可惜了。
他想要她,不過雖然已經退親了,但她對軒轅煜恆是真的死心了嗎?還是說她對軒轅煜恆的感情並沒有像傳言中那麼深?
凌綺荷看著他眼底認真的神情,不知為何心里突然有種預感,如果不回答他的問題,他很可能就賴著不走了。
無奈的閉了閉眼,這人……她真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對待了。
「那個愛恆郡王的昭華郡主已經死了。」這可是一句大實話啊!
軒轅臻宸挑眉。「死透了沒?」
凌綺荷聞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轉世投胎去了。」
「很好。」軒轅臻宸滿意了。他相信她,他軒轅臻宸看上的女人,心里不該有別的男人。
「閣下滿意了?可以請你圓潤的離開了嗎?」凌綺荷忍不住道。
「呵呵!」軒轅臻宸又被她逗笑了。「是該走了,改天再上門拜訪。」
「什麼?」凌綺荷錯愕,上門拜訪?有沒有搞錯啊?!
「記住,我是逍遙親王。」他最後說完,然後怎麼來,怎麼離開。
凌綺荷錯愕的眨巴著眼,瞪著那無聲無息已被掩上的窗。
真是讓人羨慕嫉妒恨啊!她也好想這樣高來高去啊!
她努力握緊拳頭,給自己一個加油的手勢。
「我一定行的!」她低聲為自己打氣。「總有一天,我也會展翅高飛!」
軒轅臻宸並沒有立刻離開,依然隱身在暗處,听見了她的低語,微微一笑。
總有一天展翅高飛嗎?
那就由他來給她一片自由飛翔的天空吧!
看來這一次他可以跟皇帝佷兒要個「恩典」,免得皇帝佷兒總是煩惱著不知道該賞什麼給他才能合他的心意。
不過不急,總要她心甘情願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