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眾人聚集在廳里。
賀靖弘因為掌櫃和伙計一整晚的失蹤,臉色很不安,沒有昨晚急著懲治賀靖棠的威風。
洪氏也在,雖也帶著忐忑,但氣勢沉穩多了。
接著,大家開始討論賀靖棠的疏失,你一言我一語的。
「太夸張了,豆子怎麼會是壞的?」
「幸好被退回來,要是真的賣出去那怎麼辦……」
賀靖棠站在正中央,不疾不徐的說︰「事實上,我是被陷害的,那批貨被調包過。」
此話一出,眾人都發出驚詫聲,「什麼,調包?!」
賀靖弘和洪氏臉色一變,但洪氏依然強作鎮定要兒子放松,銳利的目光投射在賀靖棠身上。
不想屈服嗎?賀靖棠唇角冷冷一揚,揚聲道︰「帶上來。」
馬上有人押著掌櫃和伙計一行人進來。
洪氏和賀靖弘當下臉色大變,本來只是懷疑,萬萬沒想到還真的捉到人了。
「對不住啊,當家,我全都招了!」掌櫃耐不住愧疚的朝賀靖弘道。
「閉嘴!」賀靖弘額頭冒出青筋,該死,他這句話豈不是置他于死地嗎?
洪氏的臉色也沒多好看,但仍是沉著的按住了兒子的手臂,厲聲道︰「溫掌櫃,你這什麼意思,你自己怨恨賀靖棠,怎能怪罪在當家身上,想嫁禍當家!」
聞言,溫掌櫃臉色慘白,「夫人,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明明就是當家要我這麼做的——」
賀靖弘打斷他,「笑話,我為何要將自家商品調包?要是真的賣出去,豈不是自毀名譽?」
「只要可以拉下我,犧牲一點名譽又何妨?」賀靖棠眼神森冷。
「對,當家是在嫁禍大少爺沒錯!他怕大少爺奪位,想將大少爺趕出慶鑫堂!」發現洪氏母子想把事情全推給他,溫掌櫃干脆來個魚死網破。
伙計們也猛點頭,「是啊,我們都是听當家的指令的!」
「不,不是的!」
洪氏還想試圖辯解,賀靖弘卻按捺不住月兌口道︰「這本來就是我的位置,是賀靖棠覬覦我的當家之位!」
這番話分明承認了是他所為啊,這個笨兒子!
洪氏都快氣暈了,她用力捏兒子的手臂,要他閉嘴,「各位,靖弘這五年來盡心盡力,他只是一時糊涂……」
「盡心盡力?他真的有能力嗎?」賀靖棠若有深意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賀靖弘雙目赤紅。
洪氏也狠瞪著他,仍緊緊扣住兒子的手臂,要他不要輕舉妄動。
「把帳本拿進來。」賀靖棠命令道。
洪氏臉色瞬變,充滿警戒。
阿力帶人進來,手上抱著帳本,傳給在座的大老們看。
老們閱讀起帳本來,個個張大眼,神色凝重。
莊老首先發難,「太糟了,怎麼賠那麼多錢,為什麼跟我原本看的那本帳本不一樣?」
洪氏湊過頭看,猛搖頭,「怎麼可能?不可能!」
賀靖棠走到她身邊,狡猾一笑,「不可能?因為真的帳本早該被你們燒了?帶進來!」
他一命令,有個人被押了進來,手上抱著燒了一半的帳本,洪氏看到對方,臉色刷白。
賀靖棠將帳本接了過去,翻開攤在桌上,「他已經承認是你命他燒帳本的,仔細瞧,這帳目的內容都跟我拿來的一樣吧?事實上燒毀的是謄本,我帶的才是真帳本,現在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半夜里燒帳本嗎?如果這帳本沒有問題,為何要燒呢?」
洪氏額頭冒汗,千防萬防沒防到這一舉動竟被他逮到,還救回這些帳本。
賀靖棠接著拍了拍手,阿力又帶人進來了,是慶鑫堂的幾位帳房,手上同樣抱著帳本,一攤開,上頭的帳毫無虧損,和另外一份天差地別。
「我認了,夫人給了我們很多錢,要我們要假帳,好掩蓋虧損……」其中一人低著頭內疚的道。
這時的賀靖弘早呈現呆滯狀態,他望向娘親,眼神驚慌不已。
洪氏也不知所措,最壞的情況發生了,賀靖棠搶奪先機捉住了他們的把柄。
「還不承認嗎?」賀靖棠笑了笑,眯起銳利的眸,「那麼,一個個來算好了,這五年來,賀靖弘賠的錢可不少啊。」
接著,他又帶了證人進來,有掌櫃,有賀靖弘的心月復,也有在慶鑫堂工作的人,都一一出來指證賀靖弘急功近利、剛愎自用才會屢屢賠錢,還指出當時進的貨至今仍囤在某個地方。
「賀靖弘,這五年賠了那麼多錢,你還不承認嗎,要清點財庫嗎?」賀靖棠厲聲道。
「我對你們真是太失望了,竟瞞了那麼大的事,將我們耍得團團轉!」莊老氣憤道,他是最早和賀靖棠合作的人,原本他還不信,還是賀靖棠拿出眾多證據才相信的。
他一直把名分看得極為重要,認為賀靖棠能力雖好但出身不好,相比之下賀靖弘更有資格當當家,想不到……他真是看錯人了!
「真的沒想到,要是讓靖弘當下去,慶鑫堂豈不要倒了?」
「果然資質差很多,難怪老爺子堅持要靖棠當家……」
賀靖弘無法忍受這些批評,崩潰怒吼,「你們在胡說什麼,我才不會輸給他,我只是運氣不好罷了,我哪知道會下雨,哪里知道會受騙,我、我……」他抱著頭跪在地上。
已經無力回天了嗎?洪氏充滿怨恨的朝賀靖棠道︰「賀靖棠,這下你滿意了吧?」
賀靖棠咬牙道︰「還不夠!我無法原諒你,我們當了十幾年的母子,你竟然買凶殺我!五年前的那一天,是你派人送信到我手上,偽裝成客戶要與我談生意,引我上船,再讓人在那艘船上焚香,迷昏我和護衛,最後再將我推入湖里,想置我于死地對吧!」
賀靖棠的指控驚著了所有人,包括大老們,只有莊老知道這件事。
「夫人殺人?!」
「這、這怎麼會?!」
「天啊,你怎麼能為了當家之位害人!」
賀靖弘听到此言,抬起頭為娘親說話,「不,我娘不可能殺人!」
洪氏被這指控嚇得臉色發白,「不,不是我!我沒有殺人!」
賀靖棠冷厲的眸直視她,「你長年一直使用,有助安眠的香粉,跟我那天聞到的焚香味道一模一樣,我也找到當年在船上的殺手之一,是桂香在賭坊里當打手的親戚,那個人說是桂香找上他幫忙的,最早送信的人就是桂香!」
洪氏听得震驚,張嘴想辯解,賀靖棠立即又道︰「桂香和她親戚在我遇難後就從京城消失了,雖然我查到桂香的下落時,她已經于兩年前病逝,死無對證,但她那個親戚供稱桂香是听從賀府里的人的命令,洪玉梅,桂香是你的丫鬟,你就是買凶殺害我的主嫌!」
原本他也懷疑過賀靖弘,但和賀靖弘過事後,他發現他只會虛張聲勢,沒有洪氏心狠,而且洪氏使用了同樣的香粉,桂香還是她的丫鬟,她的嫌疑最大!
洪氏听得臉色漲紅,激動的否認,「賀靖棠,你不能憑我用同樣的香粉就認定凶手是我!我根本不知道桂香有送什麼信,當年也是她自行離府的,我如果真要殺你,何必要等到你長大成人,在你沒有反抗能力時殺你不是更好?我是討厭你,可是從來沒想過要殺死你!去找那個說我是主嫌的人來,我要跟他對質!」
洪氏的表情不像說謊,說的也合情合理,她有太多殺他的機會了,她的氣勢也理直氣壯,一點都不心虛,這讓賀靖棠動搖了,開始懷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錯了經過對質,洪氏仍堅決否認買凶殺人,桂香的親戚也沒有實證證明她是主嫌,最後並沒有得到結論。
這一場對質,也讓賀靖棠更困惑了,但倘若不是洪氏,他實在想不出來還有誰會布下陷阱,誘他上船殺他,而且桂香是洪氏身邊的人,她確實嫌疑最大。
既然洪氏不承認,他只能繼續找出更多的證據讓她百口莫辯,為防洪氏逃走,他暫時將他們一家三口監禁在府里的某個小院落里。
處置好後,賀靖棠走到他爹的書房。
洪氏抵死不認她買凶殺他,但當他問及那面鏡子的下落,她倒是干脆的說出了藏處,說她放在父親的書房里,也難怪他一直都找不到。
賀靖棠照著洪氏所說的,拉開桌下的暗層,取出一個小木盒,他打開木盒,里面放了一迭信件,都是洪氏所寫的,里頭寫著對爹的思念、埋怨,所有的愛恨都鎖在這個木盒子,鎖在這個書房里。
在信件旁,放著一面典雅的金色小鏡子。
賀靖棠心想著這個鏡子是賀家的傳媳之寶,她一心想成為這個家的長媳,才會想奪過來佔為己有吧。
賀靖棠可以想象得到,洪氏一個人靜靜待在這書房里,看著這鏡子的悲涼心情,但是,這不能構成她殺人的理由。
賀靖棠反復看著鏡子,忍不住想,如果把它弄碎了,馨雨是不是就不會離開他了?
發現腦海竟閃過這可怕的念頭,他趕緊松手將鏡子擱在桌上,手微微發抖,最後,他用帕子將它包覆起來,打算趕在他改變主意前,將這鏡子送出去。
不久,賀靖棠踏了出去,阿力就在書房外等候,看到主子的眼神變得冷冰冰,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走吧!」賀靖棠說了這句話,往前走去。
阿力在後頭嘆了口氣。他實在不明白,大少爺和大少女乃女乃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分開?
當他跟著大少爺從慶鑫堂回來,在馬車上听到少爺這麼說時,可是嚇了好一大跳,也不知道小倩知不知道內情。
他搖了搖頭,看到主子走遠了,趕緊追上。
當賀靖棠回到他的院落,宋岑雅正好听完小倩從其他人那兒听來的有關洪氏等人的事。
看起來他的復仇計劃很順利。她松了口氣。
這時,她從窗子外看到賀靖棠走來,她馬上從椅子上跳起,沖出房間,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就是想親耳听他說明所有的事,想跟他說說話,听听他的聲音。
因為以後就听不到了。
宋岑雅跑到他面前,差點滑倒,她站穩後急忙問道︰「怎麼樣了?」
賀靖棠被她嚇了一跳,本想念她幾句,硬是忍下來,朝她淺淺微笑道︰「賀靖弘將暖暖包調包,換上壞掉豆子,想將我趕出商行,但他失敗了,反倒是我的復仇大計很成功,我揭發了他們母子這五年來做的事,雖然洪氏不肯承認她買凶殺我,不過,她遲早會認的。」
「太好了!」宋岑雅露出欣慰的笑,卻言不由衷。
她覺得他好陌生,他不是這個樣子的,這個男人在她面前是惡質的,他會狡猾的逗著她玩,絕對不是像眼前這般優雅淡定,戴著無害的面具面對她,把她當成陌生人一樣對待。
這時,賀靖棠朝她跨出一,將收在衣襟內的鏡子遞給她,「馨雨,你要的鏡子。」
宋岑雅乍見他手上的鏡子先是一愣,才慢吞吞接了過去,掀開帕子,果然是回魂鏡沒錯,但她腦里卻一片空白。「馨雨,我們的交易總算結束了,你真的幫了我很多忙,謝謝你。」
听到他這麼說,宋岑雅怔怔抬起眸望向他。
賀靖棠依然笑得無懈可擊,「你回鄉總需要盤纏,你幫我出了很多主意,讓慶鑫堂賺上不少錢,我會盡快結算銀子給你,當作你的酬勞,我也會給你和離書,你收拾好後,隨時可以離開。」
宋岑雅雙眸帶有震驚,發不出聲音。
「真是太好了,你可以救你最重要的家人,希望鏡子能發揮它的神力。」
宋岑雅听得心一酸,眼淚險些奪眶而出。
是他的錯覺嗎?為何她會一副快哭了的樣子?
不,執意要走,說不愛他的人是她不是嗎?
賀靖棠的心又冷下來,虛偽的笑著,「我還有事先走了,在你離開前,房間就讓給你用,你……好好保重。」
說完,他立即轉過身,朝前邁步,背對著宋岑雅的他表情充滿著痛苦,真怕自己會忍不住用力抱住她,要她不要走。
但對于一個不願留在他身邊的女人,他就算再著迷,都不可能求她留下。
「大少爺,這……」阿力無奈的看了看小倩,只好追上去。
「大少女乃女乃!」小倩心急的喊,偏偏大少女乃女乃就是動也不動。
宋岑雅看著賀靖棠背對著她而離開,她好幾次都想沖向他,但她不能。
她不能跨出腳步,不能喊出他的名字,跟著他走。
她得離開,回去原來的世界。
她只能看著他一步步往前走,離她愈來愈遠。
宋岑雅捂住臉,淚水從指縫滑下。
他們之間,已經沒有路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