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論張開雙臂,抱緊佩佩的脖子,用力在她臉上啵一個,聲音又響又亮,好像剛剛佩佩那兩段話是在索吻。
然後更怪的事發生了,他居然叫她……媽咪?!
瞠著眼,張開嘴,佩佩被嚇到了,她的話有讓三歲小兒產生錯誤訊息的地方嗎?「我、我、我不是啊!論論弄錯了,我是姨,不是媽咪!」開玩笑,這話若被八卦雜志傳出去,她還要不要活?鳩佔鵲巢、小三入侵……這些話若被老爸听到,大概會搬出狗頭伺候。
听見她的回話,論論癟了嘴,眼楮發紅、熱淚盈眶,在佩佩安慰的話還沒來得及成形時,他居然放聲號哭!
佩佩被震天價響的哭聲給嚇著,急急忙忙對他又拍又哄。「別哭啊,別哭別哭,論論別哭,哭就不帥了。」
這種等級的哄,哪哄得了論論這個小人精,他越哭越猛,哭得人心揪在一塊兒,哭得佩佩好想去撞牆,好端端的,她怎麼把小天使給弄哭了?
這時候,身為負責任爹地的吳衛該登場了,但他居然離開廢棄物,邁開腳步往屋里走。
撇開拍戲作假不談,論論從不哭的,上次哭,是蕥兒去世那天,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任誰哄騙都沒用,非要鬧得大家把棺蓋打開,讓他瞧上幾眼,他才肯罷休。
那時,娟娟嘆道︰「這家伙跟他老爸一樣固執,要什麼,非要到手不可。」
他承認,論論的性格在某個方面和自己很像,所以讓論論和她耗吧,看到最後是誰妥協。
微哂,他人在屋子里,卻依然側耳傾听。
「論論別哭,有話好好講嘛,不然姨帶你去買糖糖?買機器人……」
哭聲持續……
「論論看,這是什麼?這是信用卡耶,可以買好多好多東西,論論喜歡什麼,姨都買給你,好不好?」
哭聲沒有變小的跡象……
「我們和爹地去吃披薩,論論喜歡披薩嗎?不然,我們去吃下午茶,三層的,有蛋糕、有馬卡龍那一種,論論開不開心啊?」
哭聲依舊,論論耐力超強,是那種去參加極地馬拉松、即使從頭到腳都凍傷也不會中途放棄比賽的堅毅人物。
「啊,你看!天上飛的是什麼,小鳥耶,那只小鳥的頭是白色的耶……」購物沒用、食物吸引不了,她使出最後一招——轉移注意力。
但論論哭得更起勁了,佩佩嘆氣,沒轍,雙肩垮下,她無力道︰「好啦,你想喊媽咪就喊吧,開心就好。」
她只是隨口說說,因為能用的招式全搬出來了,他還是哭個不停。沒想到,她的盡心盡力沒得到論論的青睞,她的隨口敷衍居然哄停了他的號哭聲。
只見論論像是換掉面具般,瞬間揚起嘴角,拉彎眉梢,軟糯的聲音甜甜地輕喊一聲︰「媽咪。」
屋里的吳衛听見了,也揚起嘴角、拉彎眼梢,因為兒子luo了。
「論論,我們商量一下,以後,沒有人的地方論論才喊媽咪,有人的地方,就喊我姨,好不好?」
論論撅起嘴,那表情模樣像足了佩佩,下一刻,新的眼淚又涌上來。哇咧,是哪家補習班補出來的啊,變臉變得這麼快?
「別哭、別哭,論論先听我說完再哭好不好?你知道的啊,爹地現在很紅,想當你媽咪的女生很多,如果被人家知道你喊我媽咪,那些粉絲會覺得我居心叵測,說不定會氣得人肉搜索……我離家出走,都快被我爸爸扒一層皮了,要是知道我去拐別人家的兒子……」
她說得很可憐,比吳衛轉身進屋的落寞背影更可憐。但三歲小兒的理解力比猴子高不了多少,並且自我中心意識很強,所以無論是听不懂,或者听得懂卻不想配合,都有足夠權利。
淚水翻下,論論張開嘴,放聲大哭,嘴里還不斷飆出Keyword,「媽咪、媽咪、媽咪……」
佩佩嘆氣,愁皺了眉心,只好再次妥協。「好啦,好啦,媽咪就媽咪,論論開心就好。」
佩佩很無奈,吳衛樂出一雙賊眉眼,不管輪回幾次,她還是一樣心腸軟。
打開自動吸塵器機器人,任它在地面上四處遨游,他第一千次承認,這個二十一世紀確實是生活便利的好地方。
「哎呦喂啊,是哪個夭壽骨做這種沒天良的事。」
說要多放一天假的,但從阿甄口中知道吳衛家被壞人破壞之後,阿玉嬸一放下行李就騎著摩托車跑過來,看著空蕩蕩的屋子,一面巡視一面叨念。
「先生,你說老實話,是不是太太弄的?」
也只有那個瘋狂的女人才會做出這種事,早就說那個周茜馨配不上先生嘛,這麼好的一個男人,娶到那種女人真是衰死了。
這件事,他原沒打算讓佩佩知道,怕她擔心,但阿玉嬸一開口,就把謎底給揭開。
是他的前妻啊?
想起他對前妻的形容,佩佩嘆息,是要有多少的喜歡,才能包容她這些粗暴野蠻的舉動,都離婚了不是嗎?
心像被人潑了盆硫酸似的,痛得有些不合情理,明知道他們只是陌生人而已,明明親耳听過他敘述和前妻的那段過去有多麼恩愛甜蜜,明明曉得他本來就把前妻視如珍藏……卻在知道他隱瞞自己之後,心,難受得緊。
阿玉嬸對佩佩很熟悉,她一把拉住佩佩的手說︰「不是嬸嬸喜歡背後說人家壞話,依我看,那個周茜馨就是個瘋子。」
周茜馨?她果然是吳衛的前妻,媒體的臆測沒錯!
他們是大學同學,她是宅男吳衛的初戀,他不和任何人交往,只願意與她在一起……是因為初戀嗎?所以分外難忘,佩佩憶起網路上搜尋的照片,笑容里帶上兩分苦澀。
是啊,怎能輕易忘懷,那是個多麼美麗的女人啊。
「佩佩,你知不知道有一次,她鬧著要搬回台北,先生不願意,她居然要把論論丟下樓耶,這麼殘忍,也不想想兒子是從她肚子里生出來的,虎毒不食子,她比老虎更毒,要不是先生硬把論論搶回來,論論要怎麼辦啊?」她說著說著聲音帶上哽咽。
這一段,吳衛不知道,他听得很認真。
見吳衛沒有要她閉嘴的意思,阿玉嬸本來就是愛聊天的歐巴桑,怎麼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何況要是能勸得動先生,那可是大功一件,老天爺肯定送她一枚好人好事獎章,于是她越說越起勁。
「我就不知道台北有什麼好,干麼非要去台北啊,反正先生在這里也很會賺錢啊,他設計的游戲賺好多錢捏,太太的個性就是虛榮啦。
「你沒見過她,她全身上下都是名牌,連去菜市場也要戴一副蓋住半張臉的名牌墨鏡,又不是要當小偷,最好笑的啊,她還拿LV包去菜市場買菜耶,我們這里的歐巴桑怎麼看得懂啦?不小心給她弄髒,還被她罵得快要爛掉,你們都不知道,賣菜的怎麼說她……
「有一次啊,我煮魚,先生和論論都很喜歡吃呢,誰不知道吃魚會聰明。結果她說︰「我只吃菲力牛排和鵝肝醬。」我哩咧,我要到哪里弄那個東西給她啊,她一生氣,居然把我辛辛苦苦做的滿桌子菜通通掃到地上,你說她瘋不瘋……」
佩佩悄悄觀察吳衛,阿玉嬸這樣批判周茜馨,他會惱羞成怒吧,但是並沒有,他听得很仔細,像是在听別人的故事,難道是她想錯了?他對她,其實已經沒有那份感情?
迷糊了,但佩佩心思簡單,對于想不通的事習慣拋諸腦後,所以她扔掉胡思亂想,和吳衛、論論,認真听下去。
「還有那次啊,她跑到外面待了好幾天,先生很緊張,到處打電話找她,她也不接手機,等她回來後,先生還沒罵她,她就突然發神經,也是像這樣子,把床墊、沙發都割破,厚,如果這是我家媳婦,我一定要逼兒子離婚,就算人家說我是壞婆婆我也認了。」
阿玉嬸做出結論,望向听得津津有味的三個人,臉上有著演說家滿足的神情。
佩佩還想听,她想知道更多吳衛的過往;吳衛也想听,想知道這輩子的自己倒霉到什麼程度,他們都想听,卻都不好意思開口。
吳衛總不能說︰「我其實是路人甲,對這一段,完全空白。」而佩佩不想在吳衛的傷口上灑鹽,幸好有天真可愛的論論,他張著一雙大眼,問︰「然後呢?」
吳衛和佩佩同時投給論論一個嘉許目光。
愛說話的人最喜歡听到這三個字,一句「然後呢」,就能引發出更多的發表欲。
阿玉嬸繼續往下說︰「然後啊,有一天她到台北去買車……嘿嘿,你們也覺得奇怪對不對,南投、台中不能買車哦?買一部車還要跑到台北去?
「後來我們看到她買的車才曉得為什麼要跑到台北,那個是法拉利捏,要好幾百萬才能買的車欸,我告訴先生說︰「這樣太浪費了啦。」先生卻說︰「只要她開心就好。」」
講到這里,她不苟同地朝吳衛方向搖了搖頭,續道︰「有車子之後,她每天都很開心,每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好像要出門去勾引男人似的,有好幾次晚上都不回家睡覺,最夸張的一次,她連續在外面待兩天才回來。
「她回來後,先生好聲好氣問她去哪里,嘿,她怎麼回答。她說︰「你這是要限制我的自由嗎?把我關在這個破爛鄉下還不夠,現在我連出門透透氣也不行了嗎?」厚,有女人這樣講話的嗎?也不想想她兒子多小。」
這個部分吳衛就清楚了,他在電腦的檔案里看過,她早在這個時候就勾搭上賣車的江緯祥,經常外出與他過夜。
「然後呢?」受過鼓勵的論論,女乃聲女乃氣地再問一句。
「有一天她接到一通電話,又起肖了,在房子里亂吼亂叫,一怒之下把先生賺錢用的電腦給摔壞,厚,如果這是我媳婦,我一定要叫我兒子離婚。
「先生好言好語安慰她,還不領情,她甩先生一巴掌後自己跑出去,這次出去一個下午,回來後就開始收行李,先生一直問她發生什麼事,結果周茜馨竟然拿出刀子逼先生一起跟她去辦離婚,要不然就死給先生看,先生不得已只好跟她去,那天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她本來又想補上一句︰如果她是我媳婦……
但想想,如果周茜馨是她媳婦,早就被離八百次了。
想到這個,阿玉嬸忍不住笑出來。「所以啊,那種女人走了就算啦,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她一個女人,芳草到處都嘛有,先生,我早就跟你講過,不要再想那個女人,不要再為她心情不好。厚,又不是吃太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