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喂,你知道開會時一直跟在關副總旁邊的女生是誰嗎?」
女人的化妝室里永遠是討論八卦的地點之一。
「你也看到了?」另一名女員工問得小聲。
「什麼意思?」
「嘿嘿……」尷尬的笑聲響起。「因為副總完完全全沒有要介紹她給大家認識的意思,再加上整場會議中副總連看都不曾看她一眼,我還以為只有我看得到她。」
「噗!」不雅的笑立即響起。「不會吧,你以為你看到副總身邊跟了一個『髒東西』?」
「這能怪我嗎?」女人無辜地聳聳肩。「雖然副總對人總是冷冷淡淡的,卻不曾失禮,像這樣不介紹同事的狀況你看過嗎?」
「說得也是。」
「她姓古,是副總的秘書。」另一名從廁所出來的女人終于提供了正確的情報。
「秘書?」
「今年二十六歲,剛從美國回來,是總經理特別安排的。」
「是喔。」
「等等……你剛剛說她姓古,所以是總經理的親戚嘍。」
「喔,生在有錢人家真好,找工作只要開口說一聲就好,自然會有人幫忙安排。」
「羨慕嗎?」有人開口調侃。「這輩子你是來不及了,只能努力看看能不能釣到一個鑽石單身漢。」
「鑽石單身漢我們公司就有啦,只是沒人能釣到而已。」
「噓,小聲點,我听說人資部的經理正密集展開行動呢。」
「什麼行動?」
「當然是獵『人』行動啊。」說話聲音又壓低了一點。「听說那追求的殷勤程度連瞎子都看得出來,你不覺得經理最近的打扮很不一樣嗎?」
「听你這麼一說,好像真的不大一樣。」
「以前好像都是走性感火辣路線,現在卻有如學生般清純可人。」
「……」突然一陣沉默。
「……原來副總喜歡清新單純不沾染人間煙火、像金庸筆下的小龍女那樣的女人喔。」
「嘖,你小說看太多了啦。」頓了頓。「不過,听你這樣一說,你們不覺得新來的秘書有這樣的氣質嗎?」
「她確實長得滿漂亮的,而且還是天然美女,臉上甚至連一點彩妝都沒有,就像單純的大學生一樣。」
「啊!」有人突然叫了一聲。
「干麼?嚇死人了!」
「這麼一來,人資部經理不就沒機會了?」
「副總若真的喜歡那一型的,不要說人資部經理,辦公室里所有的未婚女子,甚至傳聞對副總有好感的天威集團董事千金也都喪失資格了。」
「……喔……」說話的聲音漸漸離開了化妝室。「……真想看看能獲得副總青睞的人到底長什麼模樣……」
終于,整個化妝間瑞安靜無聲。
「咯」一聲,一間廁所門被輕輕推開,探出一張脂粉未施的容顏。
古映雪發誓,她真的沒有要偷听的意思,只是一直找不到適當的時機開門出來,所以只好……靜靜等待。
這一等才知道,臉上表情總是一副「靜如止水」的男人,女人緣怎麼從小到大都不曾不好過?
說她是關穎熙喜歡的那一型?
那一瞬間,她真的很想打開門對她們說,別人怎樣想她不知道,不過她很清楚現在的她絕對是關穎熙想射殺名單中的頭號人物。
跟了他一個早上,開了兩個內部會議、一個國際視訊會議。
向她投視而來的好奇目光不下百次,偏偏沒有一次是關穎熙的。
她知道他打定主意要無視她,可是沒想到他可以做得這麼徹底,完完全全當她是空氣一般。
不對,她太抬舉自己了。
空氣還是必要的存在。
她根本就被當成了屁,一個令人嫌惡的惡劣存在。
怎麼會這樣?
那天晚上初見他時,他明明激動得渾身輕顫,連一向沉穩跳動的心都無法控制地月兌軌演出,而那雙將她緊緊擁摟的雙臂又是那麼地溫暖有力,仿佛只要他一松手,她便會受到傷害似地不敢輕舉妄動。
那一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麼想擁有這份溫柔懷抱,多麼想自私地將他整個人佔為己有,不讓任何人覬覦。
洗淨雙手,她望著鏡中的自己,那雙深情依戀的眸光只有在四下無人時才被允許傾瀉而出。
那——是愛。
從多年前察覺到自己的心意之後,她便不曾懷疑過;但即使清楚明白自己的心意,卻小心隱藏起不讓他人察覺。
也許是害怕被拒絕,也許是害怕被當成一種恩情勒索,她不敢冒險,只好默默守護。
原本,她一直以為自己做得很好。
不料再次面對他時,她苦苦關起、只剩下涓涓細流的情感卻突然波濤洶涌宛如滿月時的大潮,嚇得她趕在她用渴望的唇吮上他誘人的唇瓣之前,倉皇逃開。
真沒用!
她知道,但……她還能怎麼辦?
事到如今,她只能先想想該怎麼解決眼前的難題才是。
對著化妝鏡重重嘆口氣,她彎起粉唇給自己一個鼓勵的微笑。
革命尚未成功,映雪仍須努力。
重振士氣後走出洗手間,便看見一名公司同事端著餐盤進入關穎熙的辦公室。
十二點多了?她看了手表一眼,原來已經是午休時間了。
「副總,您的午餐。」溫柔的聲音剛好讓古映雪听得清清楚楚。
看樣子,眼前這位應該就是剛剛在化妝間听到的那位正對關穎熙展開獵「人」行動的人了。
平底女圭女圭鞋、及膝窄裙、黑直長發、素白襯衫的打扮,的確是走清純路線沒錯。
「謝謝,麻煩你了。」關穎熙略沉的磁性嗓音不管何時听來都是如此悅耳。
雖然沒有高低起伏,沒有融入絲毫特別情緒,平平淡淡一如往昔,卻依舊讓人資經理緊張到心里小鹿亂撞——只因他道謝時,深邃迷人的雙眸看了她一眼。
那其實只是很普通的一眼,他與人說話時所展現的基本禮貌,再無其它。
熟知他的古映雪當然清楚得很,可是人資經理不是古映雪。
真有本事!
之前她就常鬧他,說他若當業務,一定會是超級業務員;光憑他那張臉,不管賣什麼東西絕對可以穩佔八成以上的女性市場。
然後,她得到一記吃痛的彈額。
真是令人懷念啊……
現在的她,連他那「基本禮貌」的一眼都得不到,失敗得可以。
默不作聲地走進辦公室,她勾起包包背帶的指停頓了一下。
該跟他說一聲嗎?
偷瞄了眼那還沒有打算要離開的人資經理一眼,也順便瞄過辦公桌旁那頭微低、眸半斂的關穎熙一眼。
明顯築起的護城牆擋在他與她之間,她若執意闖關,必定會撞得鼻青臉她,又嘆了口氣。
數不清已經是第幾次的嘆氣,她只知道她若再想不出化解他怒氣的好方法,他肯定跟她耗到天荒地老。
覓食去吧。
長期抗戰需要體力,她可不想出師未捷身先死。
將包包甩上身,她無聲地動了動唇,瀟灑轉身離開。
渾然未覺在她轉身剎那,那道追隨著她背影而去的凝視眸光……
關穎熙疲憊地伸手抹過那絕對稱得上俊美的面容,眼神復雜地望著古映雪坐過的沙發。
十年。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能讓人的記憶開始變得模糊,也能讓人的記憶無絲毫松動,端看持有記憶者的心態。
不見十年,再次重逢,她與他記憶中的有點相同也有點不同。
一樣的柔美長發,一樣的圓亮大眼,不一樣的是以往可愛的圓臉已變成巴掌大的鵝蛋臉。
一樣的淘氣愛笑,一樣的爽朗直接,不一樣的是他再也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麼。
十年,他沒有一天不想她,沒有一天不希望能見她一面。
他等了又等,耐著性子,忍受著相思磨人的難熬滋味,終于在「那一晚」將她深擁入懷,任她身上獨有的玫瑰香氣浸染他一身。
他想拉著她與她促膝長談,想知道關于她十年生活的點點滴滴,想看她眉飛色舞的述說神情,也想知道她是否和他一樣——相思如狂。
豈知,當他驚楞于她那句「生日快樂」時,她卻松開了她的手,毫不猶豫地從他身邊退開。
他沒能抓住她,也不敢抓住她,深怕他一動便會遏抑不住壓抑太久的情感而嚇壞了她。
他被迫定在原地,感受著融入她香氣的溫度從身上一點一滴流失,直到最後冰冷地對自己說,方才她根本沒有出現過。
只是……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當她以「秘書」身分再度出現他面前時,他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憤怒。
要逃離,就該逃得遠遠的。
而她現在這種不退反進的舉動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時間,他很想握住她的肩用力搖醒她,要她將話說請楚,卻同時也想一把將她扯入懷,狠狠吻個夠。
如此矛盾、激動又失控的他,不是他所認識的自己。
也許,從遇見古映雪的第一天開始,他就已經不是原本的自己了也說不定。
因此,怒氣難息的他,理不清頭緒的他,控制不住紛亂情感的他,選擇了對她視而不見。
但相處半天下來,他開始懷疑他懲罰的究竟是她還是自己?
才半天光景,他已弄得自己神經緊繃、心神不寧、疲憊不堪,就算以往趕案子挑燈夜戰或一連好幾日熬夜也沒像今天這麼累過。
這真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