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我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好,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呀!啊!不對,你家不是有位白姨娘,還有個庶弟?!」差點被他蒙了,哪來的家規,根本是他信口胡謅。
一听到「暴殄天物」四個字,心情好不容易好一點的蘭泊寧想到妻子也曾一臉痛心地說過這句話,當下臉色又陰霾一片。「我爹是過了四十歲才納白姨娘為妾,因為我娘生下我之後未再有其他子嗣,她認為我一人獨撐家業太苦了,便將身邊的丫頭開臉,生子後抬為姨娘。」
「原來如此,蘭夫人度量真大……咦,你怎麼又兩眼結霜了,該不會和新娶的小娘子琴瑟不和鳴……」魚思淵本是帶著揶揄口氣打趣,沒想到某人的臉色更黑了。
「我……呃,只是開開玩笑,以你和嫂夫人的恩愛,肯定是如膠似漆,泡在蜜缸里……」喝!他又哪里說錯了?!
臉黑成一片的蘭泊寧眼冒殺氣,頓感寒意襲來的魚思淵打了個冷顫,越說越小聲,好像脖子上頭架了一把大刀。
「酒錢你付,我走了。」他丟下話,起身欲離開。
「走去哪?」看著他掉頭走人,魚思淵傻眼。
「回家。」他真想念那具軟馥身軀。
「回家干什麼?」魚思淵順口一接,接完了又明白自己犯傻了,回家還能干什麼呢。
「抱老婆。」真的是抱,再無其他。
蘭泊寧不是不想和妻子當一對真夫妻,夜夜的壓抑,每晚一上了床就是最痛苦的煎熬,明明軟玉溫香在懷卻吃不著,只能干瞪眼。
可她的身子尚未長開,他怕雲雨之歡會傷了她,那是他最不願看到的事。
再者他尊重她,她不願做的事若勉強行之,只會造成她的反感,因此一拖再拖,拖到洞房花燭夜遙遙無期。
不過這些時日的疏離不是因為怕傷了她,而是他自己的因素,他有點不敢正視妻子的臉,當初他娶她是因她能繡出「錦上添花」,並非對她有半絲男女之情,更甚者,他是瞧不上她的。
可如今……唉!活閻王也有這一天,因為妻子而灰頭土臉的,這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喝得有七分醺然的蘭泊寧走得搖搖晃晃的,在小廝的攙扶下走進家門,他一路來到自個兒院落,想進去,又卻步,猶豫不決地站在影壁下吹風,讓風吹在臉上醒醒酒。
驀地,一陣刺鼻的脂粉味撲鼻而來,伴隨著一道桃紅色身影貼近,剎那間,身體比腦子更快的做出反應,他側身閃開,隨即听見有人撲倒在地的慘叫聲。
「表……表哥為什麼不接住我?」好痛,她手肘、膝蓋都摔疼了,鼻子撞了地也痛。
「我為什麼要接住你,你沒腳嗎?」他說得冷漠,雙手環胸,冷視著趴地不起的女子。
「因為我對你心生愛慕,特地花前月下來相伴,咱們郎才女貌影兒成雙,鶼鰈情深共數深秋。」柯麗卿眼兒輕眨,賣弄文采,渾然不知那一跌跌得她妝花發亂,乍然一看如女鬼奔山,嚇死人了。
「拿面鏡子給你家小姐瞧瞧,人要有自知之明才能說大話。」蘭泊寧吩咐她的婢女,心里對她的不知羞恥感到厭惡。
柯麗卿的丫頭一瞧見自家小姐嚇死人的尊容,顫抖著手取出一面小手鏡遞給她。
「我是長得不出色,但勝在才華洋溢,月復有詩書氣自華……啊!這是誰?!杜鵑,還不趕快過來替我梳妝整發。」怎麼會出這種紕漏,她明明做了最好的妝扮啊。
不信自己會失手的柯麗卿匆忙打理外貌,可一見心愛的表哥要舉步進入屋內,她顧不得儀容尚未整理好,快步地沖上前,笑顏嫣然,故作遺憾的一嘆。「表哥何不與卿兒漫步月光下,再娶再嫁實屬尋常,卿兒不介意表哥先前已娶過一房,既然她已經走了,表哥再定盟約也是情理之中,我……痛!你放手,我的手腕要斷了……」他的表情好可怕,像要殺了她。
「你說誰走了,快說,不然我扭斷你手骨。」不會是她,不會是她,她……怎麼會走?
痛死人了,她嗚咽地抽泣著說︰「還有誰,不就那村姑,她自覺羞愧,回娘家等休書了。」
「胡說,胡說!什麼休書,我這輩子都不會休了我的靜兒。」他說的是靜兒而不是妻子,表示蒲恩靜在他心中已是無可取代的重要,深深地進駐心底。
不願相信的蘭泊寧心慌地奔入屋內,只見正在收拾箱籠的緗素、綺羅,卻看不見妻子和她的兩名陪嫁丫頭,他頓時更加心急如焚的趕去了靜思堂。
「你說媳婦兒呀,她回娘家了。」喲!現在知道急了,那之前做了什麼?全是一堆混帳事。
「你怎麼讓她回去了?至少要問過我一聲!」他才是娘子的丈夫,妻以夫為天不是嗎?
蘭夫人一手端著茶碗,一手以杯蓋拂去浮在茶上的茶沫,神色自若的啜一口。
「上哪問你?你忙得不見人影,三過家門而不入,我都以為你不要這個妻子了。」
「誰說我不要了,我只是……只是一時腦子沒想明白……」他訕然道。
「現在轉過來了嗎?」都幾歲的人了,還這麼不省心。
蘭泊寧耳根一紅,干咳幾聲。「孩兒去接媳婦回家。」
「家?」她嗤哼,輕輕放下茶盞。「這個家還是家嗎?有丈夫跟沒丈夫一樣,你說她回不回來有什麼關系,我守寡是不得已,她守的卻是活寡呀!」
「娘——」他發惱地脹紅臉。
「還有,別急著去接人,這會兒出城到了臥龍鎮都半夜了,你不睡也別擾人好眠,好好想想自己做錯了什麼,妻子是你自個兒的,若不用心善待,就算接回來了還是會走。」哼!不嚇唬嚇唬他,這小子不會改錯。
「我明天一早出發。」他聲音含在喉嚨里,很悶。
「別空手去,丟了我們蘭家臉面。好了,好了,去睡吧,一身的酒氣,我要是媳婦兒,看我理不理你。」她裝作不耐煩地揮手趕著一臉懊惱的兒子,心里笑開了。
蘭泊寧聞著身上的酒味,攏起的眉頭擰起一道山丘,他盡快地淨身換衣,一夜無眠的呆坐,靜待東方魚肚白。
天色方亮,一道,兩道,三道……無數道曙光慢慢漫向蒲家的院子,十幾只小母雞三三兩兩地啄著地上的小石子,咕咕咕的似在喊著肚子餓了,趕快把食物拿出來,它們才好快快長大,下很多很多的雞蛋。
不一會兒,東牆處發出劈柴燒火的聲響,一陣白煙由屋內排出,淡淡的粥香飄過圍牆,捂著唇的悶咳聲響起。
驟然睜開眼,被驚醒的蒲恩靜有片刻的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頭頂那翻新的屋梁看來熟悉又陌生,她想起小時候去外婆家,狹小而雜亂的小巷子,屋瓦長滿青苔,老牆斑剝,一只貓慵懶地躺在石階上曬太陽。
屋外的公雞叫,她猛地回神,燭台、燈油、紅紗帳,原來她還在古代,適才夢里的燈火、油彩、美術館全是幻境,嚷著要她上台領國際名家刺繡展榮譽獎的聲音也是假的。
什麼都沒變,她還是那個快滿十五歲的蒲家二女兒蒲恩靜,她已為人妻了,丈夫是蘭家家主蘭泊寧,今年二十四歲,是個愛吃甜食的紙老虎。
她默聲的背著腦中的資料,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自己如今是誰。
「二姊姊,二姊姊,你醒了沒,青青餓了,很餓很餓,你快弄那種叫汗很飽的早膳給我吃,青青吃汗很飽,長高高。」一蹦一跳的藍底橘花小身影像只小兔子般跳進來。
汗很飽……喔,是漢堡。蒲恩靜想了一下才曉得妹妹口中念念不忘的食物是什麼。「哎呀!我生病了,爬不起來,誰快來拉我一把……」
「二姊姊生病了?我給你拿藥來,二姊姊不要生病,生病會死掉,青青害怕……」小女童腿很短,轉眼就要沖出去,小小年紀已經知道什麼是害怕和死亡。
看著一臉慌亂的妹妹要跑出去,蒲恩靜笑著抱住她,在她的小臉狠狠親了一口。「誰說生病會死掉,吃了藥病就好了,青青笨腦袋,被二姊姊騙了,呆呆娃。」
被指著腦門說呆呆娃,蒲青青很不高興的撅嘴。「二姊姊才呆,狗子他阿爺生病了,咳咳咳的好不了,他阿爹請了大夫還喝了藥,可古阿爺前天晚上死了,他們家哭得好大聲。」
一怔,蒲恩靜眼眶微濕,見她們家窮,給她們偷送魚吃的古爺爺歿了?「青青不是餓了,二姊姊給你做魚雲粥,吃了會變聰明。」
「沒有汗很飽嗎?青青想吃。」兩片饅頭夾著肉和菜,很好吃,她一次能吃兩個汗很飽。
「家里沒有烤爐呀,那在二姊夫家才有,下次你到二姊夫家做客時二姊姊再弄給你吃。」很多食材要在城里才買得到,而那個烤爐雖然只是改良過的鍋子,下頭添柴火便可用小火烤著,但這里也沒有。
「好。」小臉紅撲撲的蒲青青乖巧地一應。
「娘病著,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你來幫二姊姊搭把手,我們一起煮香噴噴的粥給娘吃,讓娘的身體快點好起來。」沒時間頹喪,她還有她的責任在,喂飽生病的娘親和小貪吃鬼。
「香噴噴,香噴噴,青青幫忙,青青要這麼一大碗……」听到有得吃,又有疼她的二姊姊在,蒲青青興高采烈地在屋子里轉圈圈,小手臂一張開,劃了一個好大的大圓圈。
「噓,小聲點,不要吵醒娘。」蒲恩靜將蔥白指頭往唇上一放,做出「噓」的手勢。
「嗯!小聲點。」小花栗鼠似的小人兒,小聲地說著話,兩只黑溜溜的眼珠子轉呀轉的,好不逗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