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在胡說什麼,俺幾時說要搶了,是你們欠了俺銀子,俺來討有什麼不對?!」一見有人圍靠過來,交頭接耳地指著他,四表叔氣弱地收了不可一世的大嗓門。
「有借有還人之常情,可你好歹把借條拿出來吧,沒憑沒據的,我前腳還了銀子,你後腳矢口否認怎麼辦,我也是一針一線熬紅了眼才攢下了一點碎銀,沒道理要我吃下這暗虧吧?」蒲恩靜幽然地嘆了口氣,面露遇到不講理惡親戚的苦笑。
她在博取同情,施的是苦肉計,輿論對她越有利,四表叔越不敢對她動手。
面對越來越多的鄙夷目光,只想來訛一筆的四表叔臉皮是越脹越紅,氣急敗壞的瞪大一雙牛眼,惱羞成怒的指著表佷女鼻頭。「別得意,你今天要是不還錢,明日俺就讓挽月閣來拉人,賣個百八十兩的來還債……」
「你說什麼——」冷冽清柔的嗓音如鬼魅般響起。
四表叔頭也沒抬的大罵。「俺賣佷女關你什麼事,啊——俺的手……俺的手要……要斷了……」一聲尖嚎像被殺的豬,哀戚悲鳴。
「你剛說什麼,我耳背,沒听仔細,你一字不漏的再說一遍。」蘭泊寧冷聲道。區區百兩欠款就想逼良為娼,他真把自個兒當沒人管的土皇帝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無須顧忌。
痛得眼楮、鼻子都皺在一塊的四表叔暗暗叫苦。「這是俺們自家人關起門來的家務事,你……」蘭泊寧加重了力道,「呃!斑抬貴手,別管這事了,回頭俺拿了銀子,請你上酒樓喝一頓。」
「你,請得起嗎?」他冷笑。
四表叔心口一縮,打量著一身錦衣的富家少爺,心里咋舌人家拆條袖子都能買上半年糧食。「請不起、請不起。」
「知道我是誰嗎?」蘭泊寧一腳將人踹開,神色倨傲的睥睨對方,好似他隨時可以用一根指頭將人捏死。
「俺……俺不知……」怎麼就他倒霉,沒要到銀子不說,還被折了手臂、踹了心窩,疼呀!
「掏干淨你的耳垢听清楚,我姓蘭,名泊寧,蘭家繡坊的東家。」蘭泊寧身姿挺立,站在蒲恩靜前方。
「咦!蘭……蘭家繡坊?!」據說蘭泊寧心眼小、性情古怪、出手凶殘,敢跟他作對的人沒幾人有好下場。
「她是我的人,誰找她麻煩就是跟我過不去,以後誰敢動我家的人,先把棺材準備好,爺兒我最喜歡生飲人血。」他說時是笑著的,但眼神凌厲無比,像萬刃齊射。
我家的人……我家的人,我家的……
看著擋在前頭的卓爾身影,莫名地,蒲恩靜鼻頭有些酸,感覺有什麼滑過心頭,暖暖地,被保護著的呵護感,仿佛眼前的男人就像棵能為她遮風蔽雨的大樹。
這就是真男人吧!有著她所不能及的魄力。
「是是是……俺曉得了,俺表佷女是尊貴人,俺不動她……」四表叔驚慌地刷白了臉,越退越後。
「滾——」
「是,俺馬上滾。」這活閻王呀,誰惹得起!
四表叔沒因為表佷女攀上富貴而興奮莫名,反而如喪考妣的苦著一張臉。他半點攀親的心思也不敢有,只想快快的逃開,蘭家繡坊的東家惡名在外,誰找上他誰就是自尋死路。
而他還想多活幾年,同時同情離死亡不遠的蒲恩靜……被蘭泊寧這惡犬看上是天大的不幸,她祖上沒燒好香呀!
「等等,回來。」
快踩出門口的四表叔又一臉惶惶地回身。「有……有事?」
「把我的話傳給你那些不長眼的兄弟,從今日起,蒲家的老老少少全是我的家人,她們誰掉了根汗毛,我會讓你們全身上下一根毛也不留。」他自己的人自己護著。
「是、是,俺一定傳到。」他嚇得手腳發軟,連滾帶爬的逃出蒲家大門,一刻也不敢多留。
鬧事的人走了,看熱鬧的鄉親也三三兩兩地散開,少數想留下來看事後發展的好事者在蘭泊寧冷厲地一瞪視後,鼻子一模,訕訕然地走開。
「謝……」
「過兩日我來下聘,你讓岳母候著,日子是自己在過的,不用挑什麼良辰吉日。」再不娶她過門,她都要被人坑死了。蘭泊寧說起兩人的婚事像在做生意,不容拒絕。
「謝」字含在口里沒來得及發出,好不容易生起的一絲好感又被他給掐斷了。
「你都這般自作主張的嗎?」
「哼!你還能不嫁嗎?」他眼神充滿嘲笑。
是不能,他都把話放出去了,誰還敢娶她。「水果薄餅好吃嗎?」
像是喝水嗆到,他大喘氣地咳了數聲,耳根微染血紅。「咳!咳!比玫瑰百果蜜糕差一點。」
「喔,是嗎?本來我還想讓你嘗嘗酸女乃酪女乃凍,酸酸甜甜的凍品,有著香濃女乃味,入口即化……」蒲恩靜將落在額前的發絲撩向耳後,笑顏如花初綻。
「等一下,我來得急,尚未用膳,吃點女乃凍填填胃也好。」蘭泊寧面上好不正經,可是上下滑動的喉結似在吞咽。
「可惜……」她笑得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可惜什麼?」他倏地眼神一銳。
「可惜你來得慢了,一大早讓青青給吃了,五個。」她伸出五根青蔥縴指在他眼前晃動,面有嘲弄。
蘭泊寧臉色一僵。
蒲恩靜往前走了兩步,似想到什麼又停下腳步,噗哧一笑,雪顏一側,看向神色冷峻的他。「原來蘭大少爺愛吃甜食呀,你怎麼跟我家青青一樣,她才三歲多呢。」
蘭泊寧冷冷地瞪向那個不知死活的丫頭,可緋色的紅暈從頸部一直往上蔓延,布滿整張臉。
十里紅妝?
沒有。
桌椅、炕床、紫檀櫃?
沒有。
一眼望去人海如山的陪嫁隊伍?
沒有。
敲鑼打鼓的,噴吶聲連天,一頂大紅花轎搖搖晃晃過了小橋,抬過青石板路,出了鎮,入了城,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開道,沿街撒著彩花,一路抬呀抬到門口有兩尊石獅坐鎮的朱漆大門——蘭府。
「新娘子下轎,過火盆,摔瓦……」
過火盆?
從精致刺繡的喜帕下,蒲恩靜隱隱約約看到燒得正旺的火盆子,銀炭通紅,火勢迎風助長的攀高又攀高,一身霞鳳牡丹華美嫁衣的新嫁娘蒲恩靜正遲疑著要怎麼跨過火舌直竄的炭盆。那火竄得太高了,而她非常確定自己的雙腿沒有某人的腿長,肯定會被火燒著了嫁衣。
火燒嫁衣十分不吉利,觸霉頭。
就在跨與不跨之間,她正打算繞道而行時,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搭在她腰上,輕而易舉地將她舉高,從火盆子上方越過,瞧不見的她只听聞賓客和未來夫家的親族發出訝異、驚嘆、取笑的嘩然聲。
說實在的,她也忍不住臉紅了一下,感覺有點丟臉,有哪個新娘子是被夫君抱著過門的……
不過擁有現代人靈魂的蒲恩靜也只是稍有臊意,接著而來的才是她更擔心的洞房花燭夜。
「一拜天地。」
拜。
「二拜高堂。」
再拜。
「夫妻對拜。」
三拜。
一下子跪下,一下子起身,頭上的鳳冠壓得蒲恩靜的頭都快抬不起來了,要不是听到那一聲禮成,她真要趴地不起了。
可是那一句送入洞房令她放下的心又不住地往上吊,整個身軀僵硬不已,差點同手同腳地走得木然。
一條同心綢放在兩人手中,一個在前頭拉著,一個木人似的被扯動,貼著囍字的回廊似乎走不到盡頭,蒲恩靜覺得她快撐不住了,若非有喜娘攙扶,她肯定軟腳只想喊停,打道回府。
直到嫁入蘭家,她才曉得什麼叫家大業大、香火傳承的大戶人家。光是從拜堂的正廳走到堂屋的新房,她的腿已經軟了,到底還有多遠?
「到了到了,新娘子小心跨門檻……上喜床……坐床……哎呀,別怕別怕,硌著了,是好事呢!你慢慢的坐好,別心急,一會兒新郎官就來掀喜帕了……」
手一模,是蓮子、花生之類的吉慶物,蒲恩靜面頰通紅的撥開象征早生貴子的四喜果子,安靜地坐定。
在古代婚禮中,新郎沒掀蓋頭前,新娘子是不能開口說話的,出嫁前董氏一再的叮囑她,只差沒編成冊子要她牢牢記著,而且沒意外的也傳授了她每個娘親羞于啟齒的「婚前教育」。
其實蒲恩靜很想跟董氏說,夫妻間的閨房事她懂得不比她少,絕非董氏所言的「先月兌衣服,躺平,咬牙一忍,接下來的事由女婿接手,你眼一閉,天就亮了」。
還好她沒說女圭女圭是由腳底板鑽進去的……古人的房事知識呀,真是貧乏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