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數日的陰雨,對于習慣一年四季總是艷陽高照的小鎮居民而言,無疑是令人厭煩的天氣。
冰冰黏黏的濕膩感,夾帶著冬季寒雨特有的霉味,隨著冷風吹拂,緩緩飄散在彌漫著薄霧的街頭。
如此潮濕對從過世的女乃女乃那兒接手這間已有五十多年歷史、隱藏于鎮中心狹小巷弄之中的老舊書店,總計不過兩年的年輕小老板花潓來說,更是個令人頭大且憂心的大問題。
爬上取書的移動梯凳,她艱難的搬下位于書架最高層,那一整套約莫有數公斤重的外文古籍精裝典藏冊本,以猶如對待珍寶的態度,小心翼翼將它放到正中央那張木制的方型大桌上。
一旁,除濕機早已開啟,隨著她緩慢細膩的掀書壓拭動作,正無聲吸取著藏于書頁中的濕氣,一遍又一遍,不斷重復著公式化的無趣舉動。
「真希望可以不要再下雨了……」她一邊處理著手中寶貴稀有的精裝本,一邊喃喃自語。
再這樣下去,只怕女乃女乃收藏了一輩子,特地留給自己的這些珍稀迸籍,都會因水氣而紛紛損壞。
一想到這里,她就忍不住靶到焦急與擔心,這場雨究竟什麼時候才肯停呢?
正當她全心專注在搶救書冊時,忽地,懸掛著銅色鈴鐺的店門被人推開,一名穿著黑色連帽短雨衣的高大男人,提著一捆沉重的舊書大步踏進。
他身上不住滴著水,弄濕了書店的木頭地板,他卻絲毫不以為意的徑自掀開雨帽,抖落了一地雨水,露出他那英俊又極富魅力的迷人面孔。
「美女老板,收不收舊書啊?」微卷的金黃色頭發伴隨著宛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一進門,就好似一道活力四射的璀璨陽光,霎時驅走了室內的陰暗。
「啊?舊書?」花潓手里握著干布,愣愣的望著站在門口問話的男人,沒想到自己這小小的舊書店,竟會有外國客人上門。
這似乎還是她第一次在鎮上見到外國人呢。
看她只顧著發愣沒回答問題,那名金發男人也不生氣,直接提著那捆約莫有他小腿高度的厚沉書籍走向她,然後砰地一聲扔到她面前的大方桌上。
「就是這個。」操著一口略帶異國腔調的流利中文,他拍了拍那迭舊書,「大掃除整理出來的雜志和周刊,大概有二、三十本吧,可愛的美女老板收不收啊?」
那拍打的動作激起無數灰塵,當場刺激得花潓喉頭發癢,忍不住輕咳幾聲。
「咳咳……基、基本上,舊書是收的,但是有些……」當她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正想進一步向他解釋,他所帶來的舊雜志和過期周刊不屬于收書範圍時,對方已搶先她一步接口。
「Lucky!這樣我就不用再辛苦搬著這東西到鎮上到處找人收了。」要不是走錯路,他也不會在老大家附近的這條隱密巷子里意外發現這間舊書店,真是幸運極了。
男人心情愉快的瞇起藍眼,笑咪咪的一把將書推向她。
「既然如此,美女老板,這些舊書就送給妳嘍,不用客氣,看是要整理後再次上架販賣或是丟掉,全由妳決定。」反正他們不要,扔了也不心疼。
「啊?這些要送給我?可是……」花潓聞言瞠大眼,還想開口解釋店里不需要這些過期的雜志周刊時,對方已伸手拉上黑色雨帽,遮住自己的金發和面貌,灰暗的帽沿下,唯有一雙含笑的藍眼楮正饒富興味地盯著她。
「放心,這些全都不用錢,下回如果還有,我會再送來,妳就別不好意思了。」他微微側身推開門,然後率性的兩指一揮,向她道別,「就先這樣,我趕時間,美女老板,下次有機會再見嘍!」
連讓她開口說話的機會也沒有,男人說完話後徑自攏緊了身上的黑色短雨衣,推開門,邁開長腿奔入飄著蒙蒙細雨的狹窄長巷中。
「等等,這些東西我……等等!先生!」見男人丟下東西要離開,花潓先是一愣,連忙拋下手上的干布追出,未料待她趕到門外時,那神秘的外國人已消失無蹤。
「怎麼這樣……」她咬著唇細聲抱怨,頭痛的轉頭去看堆放在方桌上的舊書刊,嘆了口氣。
唉,算了,就當作她日行一善,幫忙拿去回收吧。
花潓一邊搖著頭,一邊走回桌旁,她踮起腳,伸出縴細的手臂,欲將書刊搬下桌面,忽然,捆在上頭的尼龍繩不堪拉扯,啪地一聲,應聲斷裂,她懷里的雜志霎時散了一地。
「啊!」花潓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想接住,卻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一一滑散落地。
「真討厭!」她懊惱的輕跺了下腳,蹲收拾,突地,不遠處一張半夾在書本里的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
「咦?是照片?」她伸手拾起那張照片,連帶將那本陳舊、不知是牛皮或是麂皮的皮革本子撿起。
她輕輕抽出照片,里頭是一張男人站在荒涼沙漠里的黑白照,黑白色調將沙漠磅礡的氣勢,與他隱隱透出來的孤傲冷寂全拍攝了下來。
照片似乎是趁男人不注意時偷拍的,他眉頭緊蹙,側面對著鏡頭,雖只有半張臉,卻不難看出他擁有一張得天獨厚的俊美面容,不是純粹的華人,而是融合了東西方的長相。
那黑色及頸的散發與銳利又極富穿透力的眼神,在躍入花潓眼簾的那一剎那,緊緊攫住了她的視線,心髒不受控制的怦然跳動,就連呼吸,似乎也有那麼一瞬間停滯。
真是好看,她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人,渾身散發著如刀般迫人的冰冷氣息,卻又與周遭那股孤寂氛圍詭異相合……
彷佛被不知名的力量所吸引,她下意識翻開了那本夾著照片的老舊皮革手札,赫然發現竟是一本記載著有關旅游生活點滴的日記!
這該不會是那人的日記吧?
她知道自己不該偷看,可是卻敵不過內心對那神秘男人的好奇,悄悄翻開了日記,第一頁是日記主人以流暢的英文書寫下的幾句短語——
我是誰?
撒哈拉沙漠里,毒蠍子的刺就好比我身上背負的尖銳,不過是遭到上帝遺忘,縱放在可悲可笑的世上,一個生死無名的棄徒……
寥寥幾句話輕易地震撼了她的心房,奪去她所有的呼吸與心神,她無法移開雙眼,被里頭的內容所牽引,一頁一頁的閱讀下去。
盡避她的道德良知告訴她應該立即停止這種偷窺別人隱私的惡劣舉動,可她卻好像被惡魔誘惑般,想要多了解有關他的點滴,不肯停歇地一字一字仔細閱讀著,全然忘了時間流逝,直至天色漸漸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