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平很順利就應上了船工的工作,在上船前他用扁擔擔回來十幾斤白米白面,還有香腸臘肉等肉食,再加上家里腌著的魚與地里的菜,玉環一個人足夠吃。要不是怕玉環累著,韋平本還想抓兩窩母雞回來,讓她每日都有蛋吃。
玉環獨守在家,每日除了打理家務幾乎沒什麼事可做,連平時要花許多時間整理修補的漁網也曬著,好幾天不需整理。
白天的時候還好,每到了夜晚,玉環就會特別想念韋平。
一日下午,玉環午睡起來聞到一股潮氣,外出一看發覺地上濕濕的應是剛下過雨,就想起韋平曾在雨後的夜晚帶她到附近小溪旁看螢火蟲。
她想了想,晚飯後拿了個竹壺到廚房去倒了小半壺酒,再準備一些東西後拎著竹籃出門。
她在這里已經住了一年的時間,韋平得空時總會花時間陪她,跟她說說關于紅花渡的事,對于附近的地勢她心里有數,只要小心一點,不至于會發生什麼危險。
紅花渡這附近小溪多、溪里螺類也多,螢火蟲一年從春季到秋季都看得見。特別是韋平帶她來看螢火蟲的地點,更是多得不得了。
玉環一手提著竹籃、一手拎著燈籠,走到溪旁。找了個平坦的地方放了驅蚊的香爐,又放上一張小竹椅,她在椅上坐了下來,「呼」地一聲吹熄了燭火。
熄掉燭光後,草叢間若隱若現的微弱光芒就明顯起來,一眼望去整條溪旁的草叢間似乎都能見到螢火蟲的蹤影。
玉環默默倒了一小杯梅酒啜飲。她懷孕已經有六個月,大夫說喝點薄酒沒有關系。
原本想著之前三年都熬過來了,這次韋平離開三個月應該不成問題,卻沒料到才過一個月就已相思成災。
玉環根本沒料到一個新婦思君的強度,更別說她現在還懷著孩子,身旁又沒有其他人可以聊天排解。
誠然她已經比出閣前獨立了許多,此刻仍覺得自己像是朵失去了主心干的菟絲花,無所憑依。
玉環默默模了模自己的肚子,在心里告訴自己,她已是要做娘的人了,一定要堅強起來。
誠然附近沒有野獸,玉環仍是不敢待得太晚,望著忽隱忽現的螢火蟲又看了一會兒,便趕緊收拾回家。
玉環思念著韋平,韋平自然也思念遠在家鄉的妻子與尚未出生的孩子。
當船工非常辛苦,特別是他們船上人手不足,富商恨不得一個人當兩個人用,每天睡得比韋平打魚時還要少,氣得幾個人大呼被騙,直道以後再也不上船來。
眾人抱怨歸抱怨,可訂錢收了、約也簽了,總不能逃船吧!只好咬牙干活兒努力撐過這三個月。
對韋平而言,忙碌卻有一個好處,就是想著玉環的時間能少一點,才不至于太過難挨。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氣也一天天涼了,好不容易撐到了約期將近,從錦湖鎮來的人都非常開心。
船上的工作雖然苦,但富商是個講信用的人,時間到,依約給足了他們工錢,半個子兒也沒有扣,也派了艘船把他們載到臨縣,讓他們自行回家。
接下來就要入冬,靠北邊一些的水路會被冰封,富商要趁天沒冷下來之前趕到南方做其他買賣,無法順路送他們一程,能另派艘船把他們載到臨縣都已是仁至義盡。韋平他們听一些老船工說,有些惡劣的船家甚至會把船工放在離家鄉十萬八千里、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韋平與幾個同路的人一起走,橫豎一行人目的地相同。沒想到才走了兩三日就突然變了天,夜里氣溫一口氣降了下去,隔天起床朝外一看,眾人紛紛嚇了一跳!
前方原還青翠的山頭,居然一夜就白盡了,一眼望去天地一片的雪白。陽光出來一照,閃耀著刺目的光輝。
有人出了門,立即「唉呦」喊了聲,眾人過去一看發覺他整只小腿都插進了雪里。一夜的降雪量居然超過一尺高。
錦湖鎮這些來打工的全是年輕人,沒人見過這種情況,分頭向當地的人打听才知道,原來他們遇上了數十年才一回的大雪。
「這雪太大,沒那麼容易停。我勸你們還是等春天了再回去。」當地耆老跟他們說,昨夜的暴雪不是結束,只是開始而已,接下來只會愈來愈大。強行在雪地中行進非常危險,一個弄不好可會凍死人。
韋平等人雖然害怕,但挨不住思鄉情切,就決定邊走邊看情況。
又這麼走了幾日,暴雪果然一天比一天驚人!因為雪積得太深、行走不易,一天下來居然只能推進十里。
一天十里,是得多久才熬得到家?眾船工不禁心想。
錦湖鎮雖然冬天也下雪,但因四周都圍著山,這樣驚人的雪量可真沒見過。也因為有山擋著,就是下雪也不會刮這麼大的風。
才隔了幾天,眾人就受不了了!
眾人在雪中行進時,就是穿著簑衣也凍得渾身發麻,不少人手上腳上都長了凍瘡。這場暴雪不僅是雪大風強,更是幾人前所未遇的冷。這種天氣之下在雪中行進,那可是真的會死人的啊!
再怎麼思鄉情切,命也得先顧著才行。眾人商議一番後就決定一起湊份錢,在這個鎮上賃一間房子。房子不用多大多好,別漏雨漏風就成。總之,熬過這個冬天再說。
韋平見眾人不走了,急得不得了。明明天氣好的話,走個十天左右就能到的路程,如今已經走了半個月還沒有走一半!眼看著玉環的產期一日日接近,怎能教他不著急!
「再走走吧,我看還能走的。」韋平向同伴們道。
「別說了。」李二虎舉起手道,「你看我的手腳都腫得像面龜一樣了。」
「是啊韋平,再這麼走下去可是會死的。」林季春嘆道,「我曉得你心急家里的媳婦要生孩子,可你也得先把自己的命顧著不是嗎?你這麼硬走回去,就是傷著、病著,你媳婦也不會開心不是嗎?」
「算了,你們不走我自己走。」韋平見眾人任他怎麼勸都不肯再前進,心一橫就把自己的行李打包好,準備明天自己一人也要出發。
眾人見狀也沒別的辦法勸他,只能彼此相視,無奈地笑了。
隔天一早眾人都是被凍醒的。才僅僅一夜,氣溫就好像又一口氣降了許多,就連蓋著被子都覺得冷。
幾個人听見動靜醒來,見韋平已經收拾好行李,就連簑衣都已穿戴整齊,都嚇了一跳。
「不會吧,你真打算回去?」林季春都被他嚇清醒了。外面正狂風暴雪,呼呼的風聲听著就比前幾日還嚇人,韋平居然還不放棄。
韋平沒說話,拿了行李就往外走。開門的瞬間一陣寒風倒灌而入,原本醒的、沒醒的,這下可都清醒得透徹!
周燕南見狀罵了聲「我操!」鞋也不穿地沖了出去,硬是把韋平拖了回來摔在地上。「你真想死了是吧!」
因著對力氣的要求,他們這群船工幾乎都是十幾二十歲,正當年輕力壯的青年,只有周燕南看起來大約三十上下,是他們之中最年長的。同伙都喊他一聲「周大哥」。
「周大哥,你別攔我。」韋平從地上爬起來道。
他們同吃同住三個多月,對彼此多少有一些認識。這個周燕南不是錦湖鎮本地人,從何處來沒人知道、為何而來亦沒有人知道。但他看起來特別精神、身材也特別結實,就算不說,眾人也都猜得出來他是個練家子。
「你若是想死就說,我現在宰了你還能把你的骨灰帶給你媳婦,你這一出去,死在哪里都沒人知道。」周燕南半點不讓地攔著韋平不給過。他走南闖北多年,知道強行在暴雪中行進的危險。
「你別管我!」韋平說著就想硬闖。
周燕南揚唇一笑道,「老子就偏管定了!」一掌又把他拍回地上。
周燕南說到做到,硬是把韋平困在鎮上一個冬天。待韋平回到紅花渡的家時,已經是來年初春。
「玉環,我回來了。」這半年韋平又長高一些,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他里外找不到玉環心里正覺得奇怪,無意間伸手按在桌上,卻發覺踫了一手灰,像是房子許久沒有人住餅。
韋平大吃一驚,把身上的東西隨意一丟,繞著小屋前前後後轉了幾圈,發覺屋里確實久無人煙。
算算日子玉環早該生了,韋平又猜搞不好是杜李氏接玉環過去做月子,便又急急忙忙趕去了李家。
韋平到李家時正是午飯時間,韋平也顧不上失禮,直接闖進飯廳問,「岳母、舅舅,我回來了,玉環呢?」
眾人見到韋平臉上表情都有些奇怪,杜李氏站起來沖了出去,又立即抓著枝竹掃把回來,沖著韋平劈頭蓋臉的打去,口中不忘大罵,「我打死你!打死你!」
韋平被打得莫名其妙,又不敢反抗,只能焦急地問,「岳母,玉環呢?玉環呢?」
杜李氏也不答腔,就是沖著韋平邊打邊罵,後來是李家主人讓李嫂攔住杜李氏,再自己把韋平給拖到了外面去。
「舅舅,玉環呢?為什麼不見玉環?」韋平不解地問。
李家主人看著韋平無知的臉,隔了好久才聲音瘠啞地告訴他,「玉環死了。生孩子難產死的。」
剎那間韋平的眼前一黑,幾乎站不住腳。他無法思考,只覺得像是天空塌落了一般。
從此……
人生再無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