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五更天,風雨稍歇,天空隱隱透出蒙蒙天光,靳綺與靳綾指揮著六名丫鬟在屋里忙進忙出,氣氛緊繃。
耳邊充斥著各種嘈雜的聲音,靳韜被吵得醒了過來。
他的意識一恢復清醒,便覺得全身疼痛不已,發出一聲申吟。
靳綺听到了,急忙湊上前。「三王兄……你醒了!」
靳韜看著性子爽直的靳綺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牽動蒼白的嘴角,劈頭就問︰「什麼時辰了?颶風走了嗎?雨勢緩和了嗎?」
知道三王兄十分重視此次颶風帶來的影響,靳綺趕緊回答,「颶風走了,這次的颶風威力十足,風強雨烈,尤其是昨兒個夜里,雨勢大到像是天老爺拿著盆子不停歇的往下倒,如果不是三王兄炸堤炸得及時,後果不堪設想哪!」
靳韜臉上的表情稍霽,卻因為沒看見妻子的身影,緊接著追問,「謐……謐兒呢?怎麼不見她?」
他只記得自己趕著慕容謐去求援,誰知那傻丫頭怎麼也不肯走,然後他眼前一黑,對于之後發生的事便一無所知。
他被救了,為何身邊不見她的蹤影?
「三王兄放心,三王嫂被安置在偏廳里。」
「為什麼?」
瞧見兄長猛地蹙起眉頭,目光冷冽,靳綺訥訥的回道︰「御醫說三王嫂的身子骨虛寒,浸了水,受了寒氣,所以染上風寒,發著燒。為了讓三王兄好好休養,才將你們兩人隔開。」
營救兩人的過程還算順利,否則保全了百姓的性命,卻失去了他們的性命,可真會讓她們哭死哪!
「她醒了嗎?」
靳綺搖了搖頭,還來不及開口,便看見靳韜準備下榻,她急忙阻止,「三王兄,你要上哪兒?御醫說你身上有傷,得好好休養,現在還不能下榻啊!」
靳韜不理會妹妹的阻止,堅持下榻。
靳綺拿他沒辦法,只得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
由主寢到偏廳的路程不過片刻,但這一段時間,不時可以看到丫鬟們在身旁來來去去,瞧得他眼花。
當他來到慕容謐的身邊時,才想湊近瞧瞧她,制止聲由四面八方涌來——
「三王子,您還是回去歇著,好嗎?」
「三王子,這里交給我們,我們會好好看顧主子的……」
听著那一句又一句的勸阻,靳韜驀然有些煩躁,壓低嗓音的說︰「全都出去,一個也不許留!」
他現在才體會到,有六個丫鬟在寢房中伺候是多麼吵的一件事。
待慕容謐的身子調養得差不多後,他得好好的思考,房中要放幾個丫鬟伺候她比較恰當。
他的語氣萬般平和,卻透著一股凜冽寒意,瞬間讓眾人噤了聲。
六個丫鬟面面相覷,最後有志一同的望向四公主和五公主。
「三王兄,這里沒人伺候不行啊!」靳綺不得不出聲。
「定時將湯藥送進來就行了。」
經歷過生死,深刻的體驗過她的不離不棄和半絲不隱藏的真情,他還有什麼不能為她做的?
靳綾一時之間沒想那麼多,傻乎乎的開口,「三王嫂還昏睡著,湯藥可是得一口一口灌入,沒人伺候,那怎麼行?」
「五妹,關于這點,咱們就不用管了,三王兄自有想法。走!走!」
機靈的靳綺拉著靳綾,領著六個丫鬟退下。
慶幸四王妹夠機靈,否則他真的要對那一群礙事的人發火了。
待全部的人都離開後,偏廳里終于清靜下來,靳韜坐在榻邊,先是探了探她的額溫,才執起她冰冷的柔荑,憂心忡忡的蹙起眉頭。
她的額頭是灼燙的,玉頰因為高燒而燙紅,身上的溫度卻依舊涼得透骨。
他知道妻子的體質偏寒,自從跟她成親後,他每晚睡在她身旁,室內根本不用擺上冰盆,就能達到降溫的效果。
這意外的好處,讓他如獲至寶,根本沒有想過她這樣虛寒的體質,身體到底受不受得了。
如今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已不一樣,之前不會在意的細節,現在他都斤斤計較。
靳韜暗暗打算著,晚些再讓丫鬟去請御醫過來幫她把脈,順道讓御醫想想方子,將她的體質調理好。
眷戀的凝視了她好一會兒,他才動手替她換掉額頭上的帕子,然後和衣在她身邊躺下。
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動了情是這樣的滋味,愛著、戀著,仿佛再多呵寵也不夠。
像以往每一個夜晚,他將她那一身冰冷拉進懷里,用他的體溫溫暖她……
房里一片靜謐,慕容謐的神志陷在昏昏然的混沌當中,腦中反復出現讓她恐懼的一切,一雙眉頭糾結著,像是打了八百個結。
「不……不要……不要走……靳韜……靳韜……」
靳韜抱著她睡,原本就睡得不安穩,一听到她隱含著哭腔的可憐聲嗓,立即驚醒過來。
「噓……沒事,沒事了,我在你身邊……」他湊到她白女敕的耳邊,柔聲安撫,大大的手抓住她被他偎暖的小手,讓她確切的感受他的存在。
他的聲音暖柔,握著她的手厚實溫暖,整片背貼著他不斷散發出熱源的強健胸膛,很快的就安撫了她不安的情緒。
被這樣的溫暖包圍,慕容謐猛地醒了過來,一時之間分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剛剛夢里發生的可怕事件,都只是夢嗎?
在她滿月復疑惑時,突然一只大手伸過來,貼上她的額頭,她倏地轉過身子,把靠在她身後的男人硬生生的擠下床榻。
听見砰的一聲,她輕抽一口氣,好生錯愕的眨眼楮,望著地上那一臉哀怨的男人。「夫君……你……你怎麼……」
在走過生死邊緣,冰封住心的那道封印被解除之後,他對她有著滿腔濃情,光是看著她,一顆心便狂跳不休,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郎。
因為這樣的心情,他管不了偏廳的臥寢不似主寢那般寬敞,高大的身子有一半懸在榻外,硬是要擠上榻,抱住她,給她溫暖,讓她睡得安穩。
也因為如此,才會發生她一個轉身便把他擠下床榻的憾事。
這對英明睿智、武功高強的三王子來說,是多麼狼狽的一件事。
偏偏此刻看著她端著一張猶帶病容的蒼白臉龐,擔心的看著他,他的一顆心便管不住的軟熱。
眼看靳韜直瞅著自己,慕容謐朝他伸出手。「對不起……」
沒等她說完話,他已經被她楚楚可憐的神態給撫慰,仍帶著傷滾下床榻的痛似乎已不覺得痛。
「沒事。」他起身,瞬即抓住她顯涼的小手,重新回到榻上,抱著她,輕聲的問︰「你感覺好些了嗎?」
慕容謐用力頷首,腦袋瓜子里的朦朧退盡,便知道清醒前那些讓她心慌恐懼的驚心動魄事件是真真實實的發生過。
看見兩人平安獲救,回到寢殿,她激動的伸出藕臂,圈住他強壯的頸項,哽咽的出聲,「我真的以為我們會死掉。」
感覺她的身子瑟瑟發抖,靳韜既心疼又心憐的說︰「我以為你不怕死。」
「與你在一起,是不怕……只是……」她咬了咬唇,表情靦眺。「活著能和你在一起,但死了……」
她無法預知死後的世界,卻沒來由的感到不安。
腦中隱隱有個念頭浮現,告訴她,死了……魂各有歸,他們不一定還能在一起……
她的忐忑憂心,讓靳韜想起在鬼門關生死邊緣徘徊時所經歷的一切,以及所得知的事。
他堅定的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交扣。「即便是死了,我也會拉著你……我不會再與你分開!.」
他的嗓音沙啞低柔卻十分堅定,听得她感動不已,淚光瑩瑩。
她終于等到他敞開心房,得到他的愛了。
慕容謐由他的掌握中抽出自己的手,輕輕的攤開,落在他心口的位置,感覺他沉穩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有規律的撞入掌心。
隨著她的動作,涼意沁入胸口,他不解的問︰「怎麼了?」
「夫君……我終于感覺到你的心了……」
成親後,他表現得冷淡疏離,讓她覺得這門親事非他所願,她並非他摯愛的女子,所以無心、冷情。
但經歷過這麼多事後,他對她已然不同……她可以清楚的察覺他的轉變,知道他已經交出他的心。
靳韜定定的看著她臉上的笑容,只覺得心中情意奔騰涌動,他低下頭,熾熱的薄唇印在她光潔的額頭上。
「你終于退燒了。」偏涼的膚溫讓靳韜放心了,一整日她的高熱一直不退,他連續喂了兩次退熱藥,一直將她抱在懷里,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她才終于退了熱。
「我發燒了嗎?」
她只記得靳韜在洞穴內昏過去後,她苦苦支撐著他,不知道撐了多久,她的意識也愈來愈昏沉,只覺得透骨的寒意不斷襲來,整個人又像是被丟到火爐里燒著。
全身忽冷忽熱的感覺交替著,讓她十分難受,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不舒服的感覺退去,緊接著被包覆進溫暖的懷抱,她才覺得舒適許多。
「嗯,幸好退燒了。」他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
雖然燒得昏昏沉沉的,但慕容謐知道她感覺到的溫暖懷抱是靳韜傳遞給予她的。
他們一起歷劫歸來,他肯定也是受了傷,她擔心又心疼的問︰「夫君抱了我一整天,也不怕過了病氣,你身上的傷還好嗎?」
「傻瓜,你夫君我身強體健,根本沒什麼大礙,反倒是來救我的你,傷得比我還重。」一想到那時的驚心動魄,靳韜又是一陣心驚膽戰,垂眸看著她纏著白布的十指,好不心疼,「手指還疼嗎?」
「不疼了。」她晃了晃腦袋,輕聲的說。
事情發生的當時,她根本沒有想那麼多,只想趕快救他月兌離險境,現在想起來,都還有些害怕。
「但是我疼。」靳韜小心翼翼的握著她的手,柔聲說道。
「夫君,你哪里疼?」慕容謐緊張的問。
「十指連心,我心疼。」他邊說邊將吻落在她纏著白布的十指上,十根手指頭全吻遍了,才將她的雙手覆在他的大掌下,交迭放在他的心口,再次強調,「看著你的十指為我受傷、為我疼,我心疼。」
他輕柔的吻充滿珍惜和憐愛,她的心被柔軟的情緒淹沒,訥訥的呼喚,「夫君……」
俯下俊臉,他的唇覆住她的,將她的呼喚含進嘴里,他沒有加深親吻,只是抵住她的唇說道︰「別再叫我夫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