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衙門,他向衙差交代了一些事,便往小廳堂走去,沒想到腳步還沒停下,便看到她蹲著和大黃狗說話。
她的神態專注,像是喃喃自語,卻不時可以听到大黃狗汪汪汪的回應,好像是在與她對話。
沒來由的,那情景讓他深藏在心底,屬于兒時的回憶,一點一滴的浮現心頭。
在他十歲那年,龍余國與天朝才剛建立邦誼,投效天朝後,為示己誠,父王將他送到天朝學習天朝語言。
在天朝學習天朝語言的那年,他曾經很喜歡一個小泵娘。
小泵娘長得很可愛,個性單純,臉色蒼白,還不時和動物說話……
隨著回憶的浮現,小泵娘的模樣愈發明顯,漸漸的與他的妻的臉重迭在一塊,頓時,靳韜的心猛地一促。
父王到天朝求娶的女子是慕容謐,一個小闢的千金,眾人對于父王沒要求娶天朝公主當兒媳婦感到不解。
而他直到此刻才驚覺,父王這麼做是為了他?!
當年回龍余國後,他時時念著小敝姑娘,要離開前還發了好大的脾氣,鬧到後來,父王才知道他是因為舍不得小敝姑娘而發脾氣。
父王便允諾他,等小敝姑娘長大了,他一定會向天朝皇帝求她來給他當新娘子。
沒想到她真的成了他的新娘……
靳韜很肯定她就是小敝姑娘,在他所認識的天朝人里,只有她有這麼怪異的舉動。
當靳韜陷在過往的回憶時,慕容謐和大黃狗說完話,站起來,轉身準備離開,卻不小心撞到杵在身後的人。
「啊!」
靳韜伸出手,護住撞進他懷里的妻子。「小心!」
慕容謐听到頭頂響起的聲音,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是靳韜?!
他幾時來的?她怎麼一點動靜都沒听到?不知道他有沒有瞧見她與大黃狗說話的奇怪行徑……
在她腦中轉著一堆問題時,靳韜瞧她一臉忐忑,小臉低垂,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他不禁柔聲問道︰「用午膳了嗎?」
想起以前最愛拿她與動物說話這件事逗她,不由得涌上一股愉悅,小時候在天朝學習那段期間是他最歡喜的一段日子。
沒想到過「這麼多年,她一點都沒變,從小敝姑娘變成大怪姑娘了,還是依然愛跟動物說話。
只是之前他怎麼都沒發覺?是她隱藏得太好?還是他將她漠視到極點?
或許他日後應該多撥點時間與她相處,才能一一為心里的疑問解惑。
在同一時間,靳韜驚覺自己的想法,竟然因為知道她是天朝的小敝姑娘,以及憶及與她相處的那段美好時光,而有所改變。
他們由很陌生的兩個人,拉近了距離,成了久違的「故友」,她不再單純是天朝娶來的新娘……
慕容謐愕然,由他寬闊的胸懷抬起頭,以為自個兒听錯了。
「我剛忙完,正巧你過來,就一起用午膳,如何?」
她定定的瞅著夫君,見到他清俊的面容平常,語氣一如往昔的柔和,一時之間忘了方才擔心的事,受寵若驚,歡喜的頷了頷首。
靳韜滿意的微勾嘴角,想要伸手去牽她。
她卻反悔了,露出為難的表情,細聲的說︰「可是我是和四妹妹及五妹妹一起來的……」
「那兩個丫頭還怕沒得吃?不用擔心她們了。」他強勢的一把拉住她冰涼的小手。
也不知道靳綺和靳綾拖著雁尹野到哪兒去了,但有雁尹跟著,他根本就不擔心。
突然被他拉住手,他大而厚實的手心很溫暖,讓她感覺舒服,暗暗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嘆息。
無奈自小被灌輸女子要矜持守禮的觀念,她不自在的想掙月兌他的束縛。
他側眸,瞥了她一眼,不懂她為何反抗。
「會……會被瞧見。」
瞧妻子的臉紅得像西紅柿,他好笑的問︰「被瞧見什麼?」
「在外頭……這樣不好。」真奇怪,也不見他用多大的氣力拉自個兒的手,怎麼她會掙不開呢?
靳韜意會過來,心想,是天朝的禮教約束才讓她連被他牽手也要露出如此心虛、羞窘的神態。
「這里是龍余國,不是天朝。再說,咱們是夫妻,牽著手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他提醒。
話雖是這麼說,但根深柢固的禮教觀念還是讓她無法理直氣壯,任由他這麼光明正大的牽著手啊!
「可是……」
「沒有可是。」他直接打斷她的話,態度雖強勢,但還是顧慮到她的感受,勉為其難的退了一步,帶著她由官衙後門離開。
她應了聲,頭一回見識到夫君藏在溫文外表下的霸道。
兩人一起走上港邊大街,兩旁有著各種攤位,很是熱鬧,像是中土的集市,只是龍余國人的模樣輪廓比中土人深邃,膚色較黑。
這樣的體認讓慕容謐意識到自個兒身處在異國番邦,而靳韜也不像初成親時對她那般冷淡。
兩人之間雖然感覺不到濃情蜜意,但是總算像一對夫妻,行走間,他會護著她,不讓她被旁人撞著。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改變了他對她的態度,不過光是那份照顧,便足已讓她窩心。
而他果真受百姓擁戴,到酒樓的這一路上,許多小販見著他,哪怕正忙碌著,也會停下手中的活兒,向他問安;熱情一點的小販,甚至會塞一些自家賣的吃食給他。
初臨龍余國,她便已由海鳥的口中知道其他人及靳韜的事,當時只覺得能有賢明的王族子嗣是百姓之福,如今親眼所見,她的心卻脹滿了與有榮焉的驕傲。
也因為如此,靳韜和她的手上都堆滿了小販的熱情與心意。
「那……這些東西該怎麼處理?」包子、饅頭、漁獲、水果、生的、熟的……他們還需要進酒樓用膳嗎?
「晚些我讓人發送給附近的窮人家。」靳韜從不推拒百姓的熱情,也從不浪費,總是把東西分送給需要的人們。
慕容謐看著他,心田翻涌著對他的喜愛。
這樣一個優秀的男人,遠比當初哥哥對她所說的還要讓人心懾啊!
兩人抵達酒樓,靳韜向小二要了臨窗、可遠眺海景的隱密座位,徑自點了好幾樣菜。
「就我們兩個人,會不會吃不完?」慕容謐擔心的問。
「你嫁來這些時日,都還是這般瘦骨嶙峋的單薄模樣,象話嗎?」
他愈打量她愈發覺得她似乎打小臉色就那樣蒼白,長大後,她稚女敕的五官精致深邃了,女敕頰清瘦,樣貌秀麗,那雙無一絲雜質的純淨眼眸顯得更加黑亮……更加惹他心憐。
他的嗓音溫溫淡淡的,卻掩不住話里的關切,讓慕容謐的心底還是抑不住涌出淡淡的甜,靦眺的柔聲回道︰「人家還不至于到瘦骨嶙峋的地步。」
他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頭,為彼此倒了杯茶水後,才狀似不經意的問︰「上回你說你的那些丫鬟給誰了?」
他是真的遇到她就成了獸,那日被她主動一抱,也不管她的膝蓋還有傷,心癢難耐的抱著她,狠狠的要了她。
貪了歡,他身心舒泰,直接便抱著妻子那如涼玉般的身子小憩了一會兒,也就忘了要問她的事了。
沒想到他會問起丫鬟們,她咬了咬唇,好似為難的沉吟了許久才說︰「給了四妹妹和五妹妹。」
這答案還真是讓他意外。「為什麼?」
慕容謐不解的望向靳韜。「四妹妹和五妹妹說,龍余國的男子成了親,凡事都得妻子張羅。皇上不知道龍余國的風俗,才會賜了那麼多丫鬟,既然你是我的夫君,丫鬟們便無用武之處……」
瞧見他緊蹙眉頭,臉色愈來愈沉,她的聲音跟著怯怯的含進口中,成了嘟囔。
她……說錯什麼了嗎?
「把六個丫鬟全要回來!」
他真不敢相信,靳綺與靳綾竟然會對她扯這樣的謊?而她居然傻乎乎的照做,成了粗使丫頭?
她這跟小時候如出一轍的純真良善,讓他一股火氣涌了上來。「這實在是太胡鬧了!」
雖然靳綺與靳綾是他的妹妹,也不應該這樣捉弄自己的嫂嫂。
突然被他沉聲一喝,慕容謐一臉疑惑的望向他。「啊?」
「你身邊沒丫鬟伺候,還象話嗎?打理我的衣物的粗活也交由她們去做。」靳韜口氣不善的說。
「可是……」
「你若開不了口,我會找個時間同靳綺與靳綾說。」他的口吻異常堅定。
她咬住唇,琢磨了許久才說︰「夫君……我不用丫鬟伺候,沒關系。而妻子伺候夫君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可以做。」
她的逆來順受沒討得他的歡心,反而讓他差點捏碎了握在手上的茶杯,說她傻,還真不是普通的傻。
「要回丫鬟們是伺候你,其他的粗活交由丫鬟們做。」因為她,深深壓抑在骨子里的霸氣沖破平時溫文爾雅的表相,他的態度顯得強硬而霸道,不容反駁的重申。
「那……我要做什麼?」
听她這麼問,靳韜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就做我靳韜的娘子,做娘子該做的事。」
沒想到他會這麼生氣,但是不曉得為什麼,慕容謐一點都不害怕,也許是他護著她的態度讓她心暖不已。
而他的話竟然讓她的腦子自有意識的轉到其他方面……俏臉一熱,她連忙柔順的頷首,「夫君,別生氣,我知道了。」
頓時,靳韜才發覺他已經很久沒有為這種小事大動肝火了。
一陣疑惑襲上心頭,難道因為知道她是小敝姑娘,他再也無法淡然看待她?
如同小時候,他就愛欺負、捉弄她,卻不允許旁人欺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