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女兒達成協議後,江成君隔天便委請律師去調查傅明澤的身世背景,當他得知這少年居然在寄養家庭鬧出誣告養父xing侵案一臉色相當難看,可再深入追查下去,寄養家庭的女兒竟主動對律師坦承自己的確遭到父親xing侵。
原來在傅明澤離家出走後,那個狼心狗肺的父親再次對自己的大女兒出手了,幾次食髓知味之下,又將狼爪伸向二女兒,兩個女兒走投無路積恨已久,見有律師上門,宛如黑暗中乍見曙光,反而主動求援。
在江家委請的律師介入之下,狼父很快便被檢察官收押,傅明澤因此洗刷了冤屈。
知道自己誤會了這其實算是見義勇為的少年,江成君頗感歉疚,立即請律師處理相關手續,正式收留傅明澤,讓他成為家里的一分子。
前世江雪年紀小並未注意這些過程,今生她暗暗留心,這才知道原來傅明澤曾在寄養家庭受過那樣的委屈,怪不得他會對人性感到失望,了無生趣。
她慶幸自己及時與他相遇,更感謝父親願意出手援助他,她樂得擁抱父親,
江成君趁女兒高興,當眾宣布了結婚日期,並且決定當天在家里設宴招待相熟的親戚朋友,一家人為了籌備婚宴當即陷入忙亂狀態,準新娘忙著拍婚紗照、訂喜帖不說,負責統籌一切的管家珠姨更是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連江雪都只能每天在早餐和睡前匆匆見她一面。
所有人都是一臉喜氣洋洋,就連傅明澤偶爾都會被叫去幫忙,只有江雪好似事不關己,回到家便是窩進自己房間,看看書、彈彈琴,仿佛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
江成君擔心女兒心里仍對自己的婚事有疙瘩,幾次三番試圖撮合女兒和未婚妻相處,莊淑蕙擺出溫柔可親的態度,極盡所能地討好江雪,不時送她一些小禮物,還親自下廚炖湯做點心。
可江雪反應總是淡淡的,雖不至于無禮,但明顯是有一些疏離。
大人們都曉得孩子對這種事難免鬧別扭,也沒人苛責她,珠姨有空時便會開導她幾句,勸她好好跟繼母培養感情。
她有時會乖巧地點頭,有時顯得不耐煩,誰也弄不清她心里究竟怎麼想的。
江成君不希望女兒到了婚宴當天,在眾家親友面前依然是這般漠不關心的模樣,于是在婚禮前夕的周末,辦了一趟郊游活動。
他親自開車載了幾個人到山頂的湖畔烤肉,莊淑蕙和珠姨負責切菜備料,他則擔任大廚,至于江雪,就請傅明澤照顧她,在附近玩耍。
灰灰也跟上山來了,在獸醫診所那邊養好了病,長出了健康的新毛,江雪和傅明澤這才驚覺原來牠本來的毛色是白的,在陽光掩映下晶璧似雪。
江雪本想替牠取蚌新名字,傅明澤卻說叫「灰灰」就很好,不管牠現在看來多麼光鮮亮麗,都不能改變牠曾經在街頭流浪、受盡冷落凌辱的過去。
江雪以為其實不能忘的是傅明澤自己,他想藉著灰灰的存在提醒自己的來歷。這令她有些惆悵,忍不住要想,前世的傅明澤是否到了最後都還記得童年那段不堪的過往呢?當初的際遇在他心頭烙下的傷,究竟曾不曾真正yin愈過?
可惜自己不是那個能撫平他傷痛的人,反而令他傷得更重……
江雪坐在湖畔,懷里緊緊摟著心愛的泰迪熊寶寶,怔忡地望著前方碧波蕩漾的湖水發呆。
傅明澤站在她斜後方不遠處,靜靜地打量她,她身形小小的,臉蛋也小小的,秀麗的眉心微微地顰著。
才幾歲的小女生,怎麼就一副好像載不動許多愁的樣子呢?
就因為她爸爸要娶新媽媽嗎?
他蹲下來,拍了拍灰灰的頭,要牠自己到一邊玩,然後起身走向江雪。
「那只熊寶寶是你爸送你的嗎?」
突如其來的問話,拉回她迷蒙的思緒,她震了震,抬頭看他。
有那麼一瞬間,傅明澤覺得自己在她眼里看見純粹的無助,他皺皺眉,撿起一顆小石子,瀟灑地往前一拋,在湖面連續跳躍,漾開幾圈漣漪。
她跟著望向那顆在湖上跳舞的石子。
「是你爸爸送的,對吧?」他又問。
半邊小臉埋進熊寶寶焦糖色的絨毛里。「你問這干麼?」
「這只熊很可愛。」他頓了頓,意有所指。「你爸爸很疼你。」
她聞言,眸光不禁望向遠處正忙著烤肉的父親,莊淑蕙見他大汗淋灕,拿手帕為他擦了擦臉。
見兩人如此親密的畫面,江雪冷哼一聲……傅明澤當然知道她看見了什麼,淡淡一笑。「你爸爸為了讓你開心,連我這個來歷不明的人都願意收留,他對你算不錯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听出他話里的弦外之音,懊惱地瞪他。「你是想說我人在福中不知福,應該祝福我爸爸和新媽媽?」
「我沒這麼說。」
「你就是這意思!」
他凝視她片刻。「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淑蕙阿姨?」
淑蕙阿姨!江雪一凜。連他也被那女人收買了嗎?
她不悅地嘟了嘟唇。櫻桃似的小嘴撅起。紅潤欲滴,十分可愛。
傅明澤看了兩秒,收回視線。「這段日子,她一直努力討好你,送你禮物,又做點心給你吃,我昨天還看到她在織圍巾,說是一條給你爸,一條給你。」
「那又怎樣?」江雪握了握拳。「你覺得她做這些就是對我好嗎?一個人表面對你好,不見得就是真的好。」
「嗯,說得也有道理。」傅明澤表示贊同。
「啊?」江雪一愣,沒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
見她微歪著小臉,傻傻地看著他,他不禁勾了勾唇角。
「很多事情的確不能只看表面,人心也不是那麼容易看透的。」這是他的經驗之談。
「所以……你也覺得那個女人有心機?」
「她很快就要成為你的繼母了,你如果不想叫她媽媽,至少也該尊稱一聲阿姨。」
!這是在對她說教嗎?他才幾歲!江雪撇撇嘴,小手將懷里軟軟的熊寶寶揉了又揉。
「我比你大四歲。」他仿佛看透她的思緒。
那是因為你以為我才九歲!其實我比現在的你老多了。
江雪在心里回嗆,當然她不可能對他這樣說,而且想想也覺得自己跟個半大孩子計較很幼稚。
奇怪了,難道是在這具幼小的身軀待久了,她的靈魂也跟著變年輕?
「你不要以為你大我四歲就把自己當成我哥哥,你要弄清楚,我留你下來是當我的家臣。」
「是,大小姐。」他話回得很順,反倒是她一怔。
「你叫我什麼?」
「大小姐。」
「你不要這樣叫我!」她又開始揉熊寶寶,雖是她自己將兩人定義為公主和家臣的關系,但他自居下屬,她又不開心。
「那我應該怎麼叫你?」
「就叫我的名字啊!」
「江雪。」他從善如流喚了一聲。
她心一跳,頰畔隱隱浮上些許熱氣。
最近他咳嗽好多了,又過了變聲期,聲音不再粗嗄沙啞,醇厚中帶著幾分清雋,宛如中提琴般高低適中的嗓音,相當動听。
「熊寶寶快被你揉爛了。」中提琴再度響起。
「什麼?」她怔怔地看他。
他在她身邊坐下,伸手從她懷里抱過熊寶寶。「既然是你爸送你的,你這樣蹂躪它好嗎?」
「我……哪有蹂躪!」她臉紅了。「把布丁還給我!」
「它叫布丁?」他揚眉。
「怎樣?不行嗎?」
「听起來很好吃。」
「它可不是給你吃的!」她搶回熊寶寶,手指順了順熊寶寶被她揉得凌亂的絨毛。
他看了眼那襯著焦糖色的絨毛更顯得白女敕如蔥的縴縴細指,不自覺地撿起一塊小石頭,捏在手里把玩。
好半晌,他悠悠開口。「我不確定淑蕙阿姨是不是真心對你好,但我看得出來,她不喜歡珠姨。」
「什麼?」江雪一震,愕然望向他。「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你爸爸將婚宴細節全權交給珠姨負責,我看到淑蕙阿姨和珠姨有幾次意見不同,你爸都采用了珠姨的建議。」
「那是因為珠姨在我們家很久了,她了解我爸的喜好,也知道我們那些親戚朋友喜歡什麼。」
「就是這樣,」傅明澤點點頭,墨眸澄澈如潭。「所以淑蕙阿姨才不高興。」
她懂了。「淑蕙阿姨在吃醋,一方面她希望爸爸什麼都以她為主,另一方面她覺得自己才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一切應該听她的。」
這麼一想,江雪忽然覺得胸口擰扯,有些透不過氣。
前世珠姨就是在繼母出現後離開江家的,她究竟為什麼要離開呢?
記憶有些模糊了,江雪仔細回想,只記得好像是在婚禮前幾天,某天晚上她半夜驚醒,赫然看到珠姨坐在她床前哭泣,她問珠姨為什麼哭?珠姨說自己做錯了事,對不起她爸爸和繼母。
「我也對不起你,雪小姐,你本來會有個弟弟或妹妹的……」
思及此,江雪驀地一凜。
弟弟或妹妹……這麼說是莊淑蕙流產了,而那件事很可能是珠姨造成的!
所以珠姨才會在婚禮後離開,她大概覺得自己沒臉留在江家了,辦完婚宴,她等于完成最後的任務,可以放心走了。
而當時年幼的她根本不懂珠姨的苦,只會任性地發脾氣,責怪珠姨不該丟下自己……
「你在想什麼?」傅明澤見她瞳光明滅不定,好奇地問。
江雪沒回答,倏起身,她縱目四顧,尋找珠姨的身影,好一會兒才看見她正往湖的另一頭走去,而且是跟莊淑蕙並肩而行。
「她們要去哪兒?」江雪驚呼。
傅明澤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那邊有座吊橋,她們可能想過去走一走。」
走那種搖晃不穩的吊橋?
江雪倏地有不祥的預感。「我要過去看看!」語落,她便匆匆奔過去。
傅明澤眉頭一擰,也立刻跟上。
兩人經過正忙著烤肉的江成君,江成君看見了,笑喊︰「雪兒去哪兒?肉烤好了,快請你珠姨和淑蕙阿姨過來一起吃。」
江雪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跑。「珠姨,等等我!」
當她和傅明澤追上去時,兩個女人正巧要走上吊橋,听見她的叫喚,珠姨下意識地轉過身,不知絆到了什麼,珠姨腳步踉蹌了下。
「小心!」走在她後面的莊淑蕙伸手想扶,自己卻踩空了一步,身子往後仰。糟糕!那女人要跌倒了!
江雪驚恐地瞧著這一幕,萬一莊淑蕙真的往後摔倒,因而造成流產,珠姨一定會自責的。
她不能讓這種事發生,不能讓珠姨此生也帶著愧疚離開江家。
她用力一咬牙,更加速奔跑,雙手不顧一切地往前張開,抱住莊淑蕙後仰的腰身。
小小的身子穩不住跌勢,正當江雪以為自己和莊淑蕙會雙雙摔倒時,身後一雙臂膀抵住她後背。
總算化險為夷,珠姨及時伸手拉住了莊淑蕙,而傅明澤抱住了往後跌的江雪。
除了傅明澤的右手背擦到吊橋的纜繩,劃了幾道細細的傷痕,其他人都安然無恙。
莊淑蕙眉尖不著痕跡地一蹙,美陣掠過陰沉的暗影,表面卻是一臉擔憂地關懷江雪。
「雪兒,你沒事吧?有沒有哪里受傷?」
「我沒事。」江雪顧不得自己手臂有些酸疼,只緊緊盯著莊淑蕙。「阿姨你呢?沒有哪里不舒服吧?」
「有你抱著阿姨,我哪會有事?」莊淑蕙笑容慈藹,顯得既溫暖又親切。「雪兒真謝謝你,剛剛多虧有你保護阿姨。」
「嗯,沒事就好。」江雪微微一笑,心下悄悄尋思,方才她似乎看到莊淑蕙眼神有些懊惱,好像這次沒摔倒反而不高興?
是她看錯了嗎?想起前世自己明明就听說繼母有不孕癥,難道……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江成君也趕過來。
「剛剛夫人差點跌倒,幸好有雪小姐和明澤幫忙扶住。」珠姨解釋狀況。
江成君听了也緊張起來,急急望向未婚妻。「怎麼這麼不小心?!覺得怎樣?有沒有哪里受傷?」
「我很好,沒事。」莊淑蕙笑著拍拍他的手,安撫他。
江雪心念電轉,忽地揚起潤甜的嗓音。「爸,你不是說阿姨肚子里有小寶寶?我看還是請李醫生來幫阿姨檢查一下比較好。」
「是啊,是該檢查一下,萬一動了胎氣就不好了。」江成君贊同女兒的提議。
莊淑蕙神情先是微微一滯,不及轉瞬,跟著便是嫣然一笑。「不用了,根本沒什麼事,何必麻煩醫生?」
「可是……」
「好了,你別窮緊張了。烤肉怎麼樣了?可以吃了嗎?」
「可以吃了。」
「好,那就讓大家嘗嘗你的手藝,可別讓我們失望啊!」
「放心吧,不會的。」
兩人一邊說笑,親熱地依偎著走了,珠姨也跟在後面,江雪卻是凝立原地遲遲不動。
傅明澤觀察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劍眉興味地挑了挑。「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
江雪凜神,沖著他甜甜一笑。「我在想,如果我自作主張請李醫生來,爸爸會怪我嗎?」
傅明澤不明白江雪堅持請醫生的用意,但見她笑容甜美,小臉在陽光的映照下猶如剝殼的雞蛋般瑩白柔潤,明眸流光璀燦,眼角斜斜微挑,勾著一抹調皮,再加上綁著雙馬尾的墨發隨風蕩呀蕩的,萌得教人想揪一把來玩。
這小丫頭真的長得挺漂亮的。
他默默在心里下了個結論,雖然不知自己為何要下這種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