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這樣還不怕?」她噗哧一聲笑出來,「我一定是因為那時怎麼都沒辦法讓你哭,太過心急,所以看錯听錯了,哪有嬰孩剛出生就會說話的,而且你後來還真只會嗷嗷哭,就是因為哭聲太過嚇人,我娘才會不慎摔了你第二次。」是啊,沒有嬰孩一出生就會說話的,但他清楚明白自己與常人的不同。
他不知怎地比其他同歲的孩童還要早熟,或許是因為大家看他的目光不同吧,所以他還有其他異于常人的能力,除了娘親,無人知曉,不過娘親也當他在胡謅,根本沒當一回事。
同僚以為他特別厲害,總是很容易就破案,輕易的就追蹤到犯人的行蹤,明明沒個畫像或證詞,還是可以判別出誰才是犯人。其實,是因為他可以從一個人散發出來的味道去分析一個人此時的情緒狀態,他可以光看眼神去洞悉對方的想法。
他身體特別輕盈,故輕功使得比別人好,他耳朵特別靈敏,所以可以听到很遠以外的人們談話聲……他知道自己是與眾不同的,所以就算他真的一出生就能開口說話,說真格的,他也不意外。
「也許你听到的是真的。」他存心想試,試試她。
「你是指听到你開口了?」他點頭。
「那你到兩歲才會牙牙學語,不就憋得辛苦?」她調皮的瞅著他。
殷家三少兩歲才會開口喊娘,可是眾所皆知,畢竟殷夫人四處求神拜佛,怕是那一摔不僅摔壞身子,連腦袋都摔壞了。
「若是真的你怎辦?」
「什麼怎辦?」她張著不解的眸。
「也許我真是妖是鬼,附了這孩子的身。」
「那我不就得感謝你。」
「感謝?」
「因為你附了身,所以我跟我娘才不會被送入官府大牢。」她當他是玩笑。
他不是玩笑,但這要怎麼說得清楚呢?
且,他又為何這麼希望她能懂他、接受他的一切呢?
「我從小就與常人不同……」他說著他的五感比他人還要靈敏,屢屢破案也是拜此所賜。
大家怕他、疏離他,他也不喜歡跟一般人接近,他太容易知道對方的心思,各式各樣的味道充斥得他鼻子十分不舒服,所以他的呼吸常常短淺,他喜歡跑到空無一人的山林野外,喜歡飛騰到大樹頂端,那樣,他才可以自在呼吸。
他只要凝定心思,就可以听到一里外的人聲,清晰得一字一句都清楚……他不停說著,喋喋不休說著,好似他的秘密終于在第十八個年頭找到人傾訴了。
聶湘听著,靜靜的听著,他邊說邊注意著她的神色與氣味變化,他覺得恐懼,怕她無法接受,怕她會跟他人一樣懼他,不敢接近他五尺之內。
她身上的那股甜香消褪了,新的氣味即將取而代之,他心頭忽地一慌,退了開來,抬臂掩鼻,別開眼去。
他不想聞到代表恐懼的酸臭味。
生平頭一次,他感到害怕。
聶湘端凝遮了半張臉的殷華,主動的伸過手去,抓起他的手腕,與彎曲的右胳膊。
「這是異能嗎?」她的目光閃爍,「上天給了你特別的能力,所以才能讓祈本縣逐漸變成夜不閉戶,人人安居樂業的善良縣城。殷華,你好棒呀。」她是真心的嗎?
一個人就算表情能假裝,但氣味是不能掩藏的,他只要放下手臂,就可以曉得她是不是在安慰他,其實內心惶恐,避他如蛇蠍,卻又怕被報復或傷害,不得不佯裝愉悅。
他看過太多、太多了……「殷華?」他為什麼好似想避開她的樣子?「怎了?」她還以為他將他心底的秘密告訴她,是信任她的表示……對了,他說過,他的嗅覺特別靈敏,一個人心里在想什麼,身上的味道就會有所改變,莫非,他也發現了她的「秘密」,所以才突然跟她保持了距離,掩住口鼻,是因她身上發出了可怕難聞的,充滿的臭味?
她尷尬的松手往後退。
「對不住。」她吶吶的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的秘密親口告知她了,而她的秘密也攤在陽光下了。
她從小就注意著,放在心口,擔憂他的一切,隨時注意動向的少年,在這麼多年的關心注意,早就成了她心上的一部分,在不知不覺中,她眼底心里,就只看到他這麼一個人了。
心疼他、憐惜他,也關愛他,守護他……她沒有強大的能力,沒有寬裕的錢財,她能做的就是每天為他祈願,入廟懇求的也只為他,求上天賜他平安、賜他健康,順利的過上一輩子。
可是,當這個只能遙遙相望的年輕人,來到她面前了,默默的對她好,她那單純的願望忽然間涌入了大量的雜質,轉成可怖的。
他一定是發現了她的丑陋不堪。
她覺得羞恥,小臉因而漲紅。
「我去……我去忙……」一時之間,她竟也不知自己要忙啥,「抱、抱歉……啊呀!」她太快回身,忘了身後迎接她的是輕飄飄的被單,視線突然被蒙,她嚇了一跳後退,後背撞著他堅硬如鐵的胸膛,她急急的想趕忙離開,腳下不慎扭了,整個人往前撲倒。
殷華眼捷手快撈起了她的腰,也在那瞬間吸進了她的氣息。
濃濃的甜香夾雜著橙般的酸。
那樣的甜酸味並不會讓他感到不愉快,反而讓他讀取到小女兒的復雜心思。
他忽然懂了這不曾聞過的清新氣息。
他將人轉過身來,扶著她的後腰,俯首聞得更為仔細。
多讓人愉悅的清香。
聶湘瞪著眼,發現他在聞她,更窘迫了。
「殷、殷……殷華……」他會不會發現了什麼?
「你真的不怕嗎?」
「什、什麼?」怎麼又在問怕不怕了?
「我或許真不是人。」小手掩住他的口。
「不,你是,你當然是。」她斬釘截鐵道,「我與娘親手將你接生下的,你只是天賦異稟,是上天慈善,讓祈本縣有你這大本事的捕快,人人安居樂業,出門不怕遇事。且你若是妖是鬼,早將全天下攪弄得亂七八糟了,怎可能讓祈本縣越來越安寧和諧?」她笑了笑,「若你不是人,那必定是菩薩身邊的能將轉世的。」他听著,心中可是大大撼動了。
連他母親都不接受他,但她卻是完全接納……他知道母親為何堅持一定要每個月請大夫來為他問診,不管大夫怎麼再三保證他十分健康強壯,她總是不信,一定要大夫開藥方,日日逼他喝苦藥才甘願。
因為母親無法接受她的兒子長得一副鬼氣沖天的模樣。
她以為只要一直灌藥,他就會逐漸像個「人」。
可眼前的姑娘不是。
她根本不在乎他長啥模樣,她從沒逃避過他的眼,她總是像此時此刻,直直的望進他的眸,就算距離這麼近,她也不會閃躲。
而且,還喜歡著他。
「真好。」他微彎嘴角輕嘆,額頭抵上她的。
他的行為更為親昵,聶湘驚慌失措了起來。
她不敢去妄想他背後的心思,畢竟她跟他的關系太復雜,她差點害死他,他的母親到現在仍然無法原諒,而且她還是長了他五歲的老姑娘,貧苦的洗衣女……她是配不上他的。
也許……也許他現在是心情不好,想找個人說說話,發泄一下情緒吧。
要不,他為何要對她說出多年的秘密?
讓母親擔憂,必定在他心里造成很大的痛苦,他也不想長成這般病癆樣的不是?
她年紀比他長,他或許視她為姊姊,她應該好好安慰他,不該自己在那胡思亂想,還想到臉都熱了。
「殷華……你別放心上去。」
「嗯?」
「你沒什麼不好的,」兩人靠得太近,害她腦子都有點打結了,真怕弄巧成拙,「我家那兩個……芃芃跟凡凡都非常崇拜你,你是他們心中的英雄,他們都非常的敬仰愛戴你。」不是每個人都懼怕他的,真的不是。
她是在安慰他嗎?殷華有些詫異她為何想法會轉到那方面去。
她說聶芃和聶凡都崇仰他,不就是因為她的關系嗎?
一個每天都把他掛在嘴上祈願長命百歲,還拉著佷兒佷女一起進來,想必也在他們耳邊日日「洗腦」,所以那兩個孩童不僅不怕他,甚至還厚臉皮主動跑來與他同坐一桌,完全不怕生的要吃這個要吃那個,儼然大家相識已久,無須客氣拘禮。
他幾乎可以想象得到,她會是怎樣形容他。
能讓不掩藏喜怒哀樂、好惡明顯的孩童一開始就對于他冰冷的眸光,與他人略異的外表毫不在意,必定是她日日訴說他的好,芃芃還說要嫁給他呢。
他雙手拉過後方飄動的被單,這樣一來,他與她就局限在一個小小的世界里,除了米色被單,看不到其他的人事物。
只有他,跟她。
然後,他低頭偏首,吻上軟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