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哎呀,這孩子……」
穩婆聶嬸擦掉剛出生嬰兒身上的胎脂,瞧這孩子膚色青白青白的,嘴唇還發紫,像是呼吸不到空氣,更別說是縱聲哭喊了。
該不會是個死胎吧?聶嬸心中有著不祥預感。
她抓著嬰孩雙腿,倒吊過來,用力拍小屁|股,拍了數下,嬰兒仍沒有啼哭的反應。
「這這……」聶嬸發愁了。
她要怎麼告訴嬰孩的母親,這孩子是死胎啊?
嬰孩的母親是縣衙總捕頭殷夫人,多年無出,家中侍妾都生好幾個了,好不容易巴巴拚得了一個,還是個男嬰,怎知……
這殷夫人待人挺好,溫順和雅,聶嬸實在不忍告知噩耗。
「哭呀!」聶嬸再用力拍了數下,「快哭呀。」她急得一頭一臉汗。
「娘?」聶嬸的女兒,今年五歲的聶湘拿著給嬰兒包裹的產巾走過來,「怎了?弟弟不哭嗎?」
「欸,是啊。」聶嬸嘆氣發愁。
「娘,給女兒瞧瞧好不?」
聶湘是個乖巧的孩子,雖然小小年紀才五歲,母親出外接生時,她一定會跟在旁邊幫忙,做些簡單的工作,不怕血也不怕髒,就算是小小的嬰兒,也抱得有模有樣,沉沉穩穩,毫不膽怯。
聶嬸將孩子橫放上女兒的臂彎。
聶湘小心翼翼的揉揉嬰兒的胸月復,揉揉他的手臂,嘴里柔聲喃喃,「弟弟,快哭啊,快呼吸呀,你娘等著見你呢,弟弟……」
忽然,雙眸緊閉,臉上皺折宛如小老頭的嬰兒張眼了──
「找到妳了。」
「呀!」聶湘尖叫一聲,松了手。
「啊呀!」聶嬸也尖叫一聲,慌忙將差點摔落地的嬰兒接個正著。「妳在做啥啊,湘兒?」聶嬸又急又氣,偷瞥了殷夫人那兒的動靜,「萬一把孩子給摔壞了,妳要怎麼辦?」
若孩子是死胎,這也只能說殷夫人命不好,但若把人家孩子摔了,再辯解是死胎,誰信啊!
「他……」白皙如饅頭松軟的小指頭,顫抖的指著聶嬸懷中的嬰兒,「他、他他他……他說話了呀!」聶湘驚懼得小手遮面。
要知道一個全身肌膚透著青白死氣的嬰孩突然張嘴說話是多麼可怕的事,尤其那雙忽然睜開的眸,完全看不見白眼球,眸色還是棕褐,瞳孔部分如星芒,與尋常嬰孩截然不同,這要她怎不驚怕!
「這麼小的稚兒怎麼可能會說話!」聶嬸低斥,「別胡說八道了。」
「真的呀。」聶湘因為害怕不敢直視嬰兒,「他剛對我說『找到妳了』,我好怕啊!」晚上回家必發惡夢。
「妳一定是听錯了。」哪有嬰兒一出世就會說話的,女兒是累壞了吧?
聶嬸再仔細瞧瞧懷中的嬰孩,眸唇皆緊閉,胸口的心髒不見跳動的跡象。
「唉,還是不哭啊,這可怎麼辦?」真的要告知殷夫人這噩耗?
她不忍心啊。
「他剛眼楮不是張開了?」她明明看得很清楚啊。
「還閉著啊。」跟死了沒兩樣。
聶湘提心吊膽上前,別過臉,以眼角觀察嬰兒,果然還是雙眼緊閉,沒有任何呼吸的樣子。
莫非真是她看錯听錯了?
「聶嬸啊,」後方等著看孩子的殷夫人等得心焦了,「孩子呢?他怎了?怎沒听到他的哭聲啊?」
聶嬸與女兒交換憂心的一眼。
看這情形,還是得說實話了。
聶嬸真不敢相信殷夫人會有多心痛。
她抱著孩子,面色沉郁上前。
「夫人,這孩子……」她欲言又止。
「孩子怎了?」殷夫人在丫鬟扶持下坐起身,急道,「快給我瞧瞧。」
「這孩子他……」忽地,淒厲的哭聲震天價響,聶嬸一時沒防備,竟嚇得松了手,孩子摔了下去。
「娘啊!」聶湘見狀,慌忙撲過去。
孩子沒接到,人卻是摔到地上去了,緊接著,她感覺到有樣沉物落到了她的背上,孩子的啼哭聲在她耳旁如山崩地裂的凌遲她的耳。
但,她覺得這是天底下最好听的聲音。
這是一名孩子誕生的證據。
聶嬸驚慌的將孩子從女兒背上抱起,暗暗祈禱殷夫人啥都沒看見。
但殷夫人瞧見了。
「我的孩子呀!」殷夫人不顧體虛,驚慌下床,從聶嬸手中搶走孩子。
孩子哭得響,不知是摔疼了還是單純的來到人世第一哭。
「快叫大夫!」殷夫人指示丫鬟,「快點!」
「是!」丫鬟急急忙忙跑掉了。
「孩子若出事,」殷夫人氣淚的眸恨恨瞪著因害怕而全身顫抖的聶嬸母女倆,「就拿妳們的命來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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潺潺小溪旁,幾名大嬸邊說笑邊洗著衣服,其中,一名年約二十出頭的女子最是引人注目。
她吸引人的不是那特別白淨秀麗的臉蛋,也不是小巧縴細的五官,而是她身旁的衣服,是旁人的三倍多,她揮高手上的搗衣杵,一下一下敲打石頭上的衣服。
夏日烈陽高照,她的額心都是汗,滴落睫毛,蒙了視線,她彎肘拭去,繼續努力洗衣。
「湘兒,」一位大嬸提了一籃子的衣服過來,「我趕不及洗這衣服了,妳幫我洗洗晾曬並熨燙平整,我晚點給妳錢。」
「好!」聶湘用力點頭,接了過來,「謝謝武嬸。」
「好說好說。」武嬸笑了笑,提步離開。
「湘兒,」左手邊洗衣大嬸開口問道,「我听說有人替妳說媒啦?」
聶湘有些難為情的笑了笑,「許嬸消息真靈通。」
「如何?成了嗎?」許嬸關切的問。
聶湘搖了搖頭,「對方不喜我還帶著兩個孩子。」
「妳是說妳哥哥遺下的那兩個孩子?」
聶湘點點頭。
「妳真是傻啊,妳哥哥遺下的孩子怎會是妳的責任?還兩個!」許嬸的食指與中指用力豎起,「瞧妳都幾歲了,再蹉跎下去,連續弦都沒門。」
今年已經二十三的聶湘不以為意,語氣柔而堅定,「我哥就這兩個孩子,是聶家的香火,我沒其他兄弟姊妹,這兩個佷兒女我就當自個兒的孩子養了,若找不到不介意的男人,就這樣過日子也行的。」
聶湘的哥哥嫂嫂在六年前因為意外過世,留下兩名稚兒。
聶湘的母親原本是穩婆,可在十八年前,差點摔死了總捕頭殷夫人的兒子,雖然人無恙,但這壞事傳千里,沒人再敢找聶嬸接生了,後來守寡的聶嬸靠著幫人洗衣,勉勉強強將兩個孩子帶大。
怎知,身為樵夫的獨生子與媳婦出外工作時,竟不慎被大樹壓死了,聶嬸傷心過度,心魂跟著兒子一塊兒走了,偶爾清醒、偶爾呆茫,家計就由聶湘一肩扛起了。
她要照顧母親還有兩名稚子,又不是好過的人家,想找到一門好姻緣,難如登天。
見聶湘認命的乖巧模樣,許嬸心疼的嘆了口氣。
這聶湘長得清白秀淨,溫潤乖巧,又勤勉孝順,尚未及笄就有媒婆想上門來議婚。
她十七歲那年本許好了婚配,都要下聘了,怎知兄嫂忽然出了意外,母親身體又出狀況,她為了照顧家人,毅然決然退了婚事,縴細荏弱的肩膀扛著一家子的重擔,蹉跎幸福至今,許嬸每一見到她,都要感到心酸憐惜。
洗好了衣服,聶湘雙肩背起裝濕衣的竹簍,踩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
忽然,一陣風掃過她面前。
她訝異抬頭,發現是名瘦高的男子從她前方飛掠而過,腳點地就飛上了屋頂,急忙忙的,面上毫無表情。
「那不是總捕頭的兒子,殷華殷捕快嗎?」許嬸望著轉瞬間就不見人的屋頂道。
殷華子承父業,也當上了縣衙的捕快,據說他破案率極高,再艱困難辦的案件,他都有辦法破案,被譽為「殷家之光」,其父一談起這兒子就滿面掩不住的得意燦笑。
听到「殷華」的名字,聶湘略沉了眸。
她記得他,當年差點被她與娘摔丟了性命的嬰兒。
她很慶幸他毫發無傷,身體沒任何異狀,很平安健康的長大──如果無視那好像終年未見陽光,短命樣的青白臉龐跟略紫的唇的話。
有一說,是因為當年孩子一出生就被摔了,雖然大夫看診後說沒事,但其實受了嚴重內傷,所以才老是一張病癆樣。
殷夫人擔心這孩子夭折、長不大,不僅從小就收購各方高價藥材替孩子補身體,還請了師父練武強健身軀。
殷華資質奇佳,是個練武奇才,但明明練得身強體壯的,那張清俊的臉龐還是罩著隨時會往生的死氣,這罪魁禍首自然還是指往了聶家人身上,所以一提到「殷華」,聶湘就忍不住心生愧疚。
當年不僅娘,她也差點把孩子給摔死了,他若是早夭,她難辭其咎啊。
她衷心祈禱,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到一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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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人往東北方向逃了!」
前方捕快大喊,眾人立刻追捕了上去,只有殷華待在原地不動。
殷華閉上眼,用力吸進了一口空氣,充斥街道各式各樣從人或物體身上發出的味道中,隱約聞到了犯人那充滿緊張、驚懼與憤怒的味道。
那味道是從中陽街那兒傳來的……
他凝心思考了一下眾人追捕與歹徒逃跑的方向,推測歹徒最快會在武陽街那被抓著,可武陽街是條熱鬧大街,抓人不易,武陽街前的旭方街正在蓋房子,亦不好前進,他最好加快速度,在旭方街前就把歹徒給抓了,但若照著正常路徑,跑得再快也達不成,只能抄快捷方式了。
而且──
他瞧瞧偏西的太陽。
是時候把這差事完結了。
他施展輕功,躍上屋頂,其他捕快還在路上吆喝大喊,他選擇最直接的路線,在一棟一棟房子上頭飛躍,不少屋瓦被踢落,他無暇分心,纏繞在右手的鐵鏈蓄勢待發。
南陽街、中陽街、東陽坊……找到了!
弓腿躍落地,右手鐵鏈朝前方仍在奔逃的歹徒身上招呼,圓形的前端硬生生抽上匪徒的背。
「哎喲!」匪徒一個踉蹌,撲倒在地上。
但他很快的又爬起,一轉頭發現偷襲他的竟是鼎鼎大名,人見膽寒、鬼見發愁,大人不敢靠近五尺之內,小孩一見晚上必發惡夢的「鬼捕殷華」,臉色都發白了。
他沒命的逃,加速的逃,但一道陰寒的嗓音忽地從背後掠進了他的耳。
「往哪逃?」
「啊呀呀……」傳聞,听到殷華難得開了金口,就是死期到了。
鐵鏈如有自己的生命般,纏上了他的脖子,勒緊氣管,他頓時無法呼吸,人被扯跌在地,一只大腳狠狠踩上他的肚子,他瞪著上方的男人,覺得自個兒的臉色與那張青白的冷臉快差不多了。
「在這里!犯人在這里!」慢了一步的捕快們圍攏了過來。
「殷華,又被你搶先一步!」同僚梅柘沒好氣道。
不管抓人、破案,幾乎都是殷華先馳得點,他們這些同僚好像都在做白功、陪襯他似的,叫人好不甘願。
殷華沒搭理他,抽走了犯人頸上的鐵鏈,將其交給同僚,轉身便走了。
「你要去哪?」梅柘對殷華背影大喊,「得把犯人送回衙門啊!」
另一位捕快點點梅柘,「新來的。」
「啊?」梅柘轉頭望向點他肩的同僚。
「你才來不到一個月,可能尚不熟悉殷大人的習慣。」
同僚喊殷華一聲「殷大人」,多少有嘲諷之意。
「什麼習慣?」
「瞧,」他指指西邊,已快落山的日陽,「時間到了,他下工啦。」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