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從陽台望出去,能瞧見法院地檢署,連縣府與警局皆在視線範圍內,另一側則是司法新村。五層樓的透天,雖無美景可賞,但月租八千的套房能要求什麼?至少空間不算小,也供網路和家電,無可挑剔了。
「章小姐,這里不錯啦,旁邊那一棟是檢察官宿舍,司法新村也有你們同仁住在那里,有些排不到宿舍的,也都在這附近租房子,大家當鄰居,不僅安全,還能串門子,你說是吧?」房東太太在身後說著。
章孟藜走進屋里,笑一下。「主要是希望離地檢署近,我上下班方便。」
「很近很近!這里就是地檢署後面,你繞條街就可以上班了。」
「我知道。那……」她想一下,問︰「隨時都能搬進來嗎?」
「對啊,你看我整理得很干淨,你也不用再花什麼時間打掃。」房東太太指指屋內。
「我這屋子只租過縣政府或你們機關的,之前房客都滿愛干淨,屋子沒什麼問題,約簽了就能搬過來了。」
「什麼時間方便簽約?」
房東太太從包里拿出契約,笑容滿面。「現在就能簽了。」
她尷尬笑一下。「我沒帶押金,可能要明天早上我上班前,差不多就今天這時間,你方便嗎?」
「方便。我純家庭主婦,時間可以調整的。」兩人走出屋子,房東太太指著附近介紹著,接著問︰「你說你從苗栗來的?」
「嗯。本來住親戚家,不過我下班時間有時比較晚,怕打擾他們,想想還是出來住好了,因為宿舍要等,所以先租房子。」
「自己住比較自由啦,親戚家住久了都會有閑言閑語。親戚歸親戚,有時比陌生人還要陌生咧。」房東太太話題一轉︰「你要搬家,有找到人幫你搬嗎?」
「我東西不多,就衣物和書而已,沒想要找人幫忙,搭公車來回幾趟」前頭房子門開了,她止聲,看著走出的男人。「周檢?」
周師頤側身,微訝,「你怎麼在這?」
她走近。「來看房子啊,就那棟。」指著剛剛步出的透天屋。
他看看她身側的中年婦人,微頷首,才將目光挪回她面上。「看得怎麼樣?」
「還不錯。明早打契約。」
「你忙,我先走,明早七點半見。」房東太太拍拍她,轉身離開。
「誰介紹你來看房的?」周師頤看一眼前頭中年婦人背影。
「租屋網看到的。空間是不大,不過套房很方便,上下班也方便。」
他點點頭,拉了下公文包背帶,另一手心里握著暖暖包。
「今天比較暖和了。」她盯著他握暖暖包的手。
他沒回應,只問︰「這麼早出來看房,早餐吃了沒?」
「還沒,周檢要請客?」
「昨晚那一餐還不夠?」他瞥了她一眼。
「被請客這種事,再多也嫌不夠啊。」也不是真要他請客,只不過漸模出他看似斯文沉穩下隱藏的惡劣個性,她想知道她這個惡魔老板的底限在哪。
果然熟悉了,本性開始一點一點流露出來?他徐聲道︰「不是不請。只是十點解剖,你上次不是說了這次要進去看?不怕吃了早餐,等等解剖時會吐?」
章孟藜愣一下,憶起十點要解剖吳宗奇一事。上回李偉生解剖,她尚未做好心理準備,只敢在解剖室外等候;她曾告訴他,下一次需要解剖,她便能勇敢踏入解剖室。
他覷她一眼。「你這表情是想告訴我,你這次也沒做好心理準備?」
「沒有啦,我忘了今天要解剖這件事……對了,那個李偉生胃里不是有驗出鎮定劑嗎?醫院那邊查得怎麼樣了?」
「使用的患者不少,要逐一過濾清查那些病患與李偉生的關系並不是那麼容易,需要點時間。」
「怎麼覺得好像找到一個線索,又發現線索就這麼中斷了?」
「所以一些案子至今破不了,就是因為線索不夠,尤其預謀犯案的,凶手下手前,必然做了許多準備工作;不過再怎麼縝密,我始終相信會留下跡證,只是我們能不能把握時間找到。」他長舒口氣,道︰「不否認,有時候是需要點運氣。」
「今天解剖後,也許比對結果,就能知道凶手是不是同一人了。」
「應該是可以。從使用的作案工具所留下的傷口比對,甚至藥物,都可能會是新證據。」他仍單手握暖暖包,呼出的熱氣在唇邊漫出白煙。
經過平日買早餐的早餐店,他停步,老板娘已先揚聲問︰「檢察官,一樣嗎?」
「欸,兩份好了,分開包,麻煩了。」他算好零錢的同時,老板娘也已動作利落地將早餐裝袋,遞給他。
「拿去。」拎了一袋給她。
「拿……我拿?」
「你的難道不該由你拿?」他淡瞥她一眼,音調懶懶的。
「要給我?」她接過。
「不然?」他看著前頭,轉出路口,往前頭地檢署方向。
「不是要我請客?」
章孟藜想了想,道︰「也不是真的要你請啊。」
他看她一眼。「我也不是真的要你在解剖室吐。」
「……」她看看袋里的早餐,是一個蔬食三明治,和一杯豆漿。「這些,應該給你多少?」
「如果我說……」周師頤側首看她,唇角笑意模糊。「無價呢?」
「怎麼可能。」她想一下,說︰「我有注意過,這邊物價跟我家那邊差不了多少,所以豆漿頂多十五,三明治二十五,肯定五十元有找。」
他搖首,嘖嘖兩聲。「這麼膚淺,居然以金錢來衡量上司請客的心——」
「周檢!」
是蘇隊長。周師頤看見他從前頭走來的身影,微訝,「這麼早?」
「有一些新事證先拿來給你,十點要解剖不是嗎?」
新事證?周師頤快步朝地檢署大樓移動。「進辦公室說。」
章孟藜目光對上蘇隊長時,微笑頷首。「早安。」
「早。」蘇隊長皮膚黝黑,笑起來牙齒特別白。「跟你老板一起上班啊?」
「路上遇到的。」
「做得怎麼樣?習慣嗎?」
「還不錯啊,挺好。」
蘇隊長稍打量她。「我看你膽子挺大,敢沖進命案現場盯著死者看,還跟我們討論案情,以前那個老書記就沒這麼勇敢這麼積極啦。」
「沒有啦,上次李偉生解剖時,我就不敢看了。」
「慢慢來,我也不是第一天當警察就敢看尸體的。你逛過傳統市場沒?豬肉攤上掛的一些豬心豬肺什麼的,多看就覺得人死後其實也就是那樣而已。」
「你的比喻還真是貼切啊。」周師頤的聲音從前頭慢悠悠傳了過來。
「你干嘛那種不屑口氣?人心跟豬心的組織本來就很接近,王法醫不是講過?老師上課你都沒在听。」
「你听不出來我在稱贊你?」周師頤踩上最後一階,停步在三樓樓梯口。
「還真是听不出來。」蘇隊長經過他身側時瞥了他一眼。周師頤往他胸口輕輕一槌,兩人前後步入辦公室,後頭跟著章孟藜。
不意外小菜鳥會跟進來,周師頤將公文包放妥,月兌去外套,拎著早餐袋往前頭長椅一坐。「早餐吃過沒?」
「吃了。」蘇隊長在他身側一坐,拿出新事證。「你吃,我說。」
余光瞄見周師頤另一側的女子正撕開三明治包裝,多看了一眼,輕訝道︰「你們兩個早餐一模模一樣樣。」
「連這都被你看出來。」周師頤咬一口三明治,平聲說話。
「偵三隊隊長不是干假的。啊嘿!」
「那不就好棒棒?」周師頤面無表情,低眸看資料。
「……」章孟黎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兩個男人。原來她的老板不僅對她說話態度如此,與蘇隊長之間也這麼幼稚。
「好說好說,這麼客氣真的很不像你。」蘇隊長哈哈笑,下一秒態度轉為嚴肅,道︰「這是監識科找到的頭發,在吳宗奇染血外套上找到的,看這長度應是女性,不過也不能排除為男性。」
周師頤點頭,可以理解,這社會蓄長發已不是女性特有條件。
「是黏在外套上?」他腦海浮現兩宗命案關連畫面,均為兩人躺在自身衣物上,大量的血自傷處往下流淌至衣物。
「對。我們監識科的同仁在帶回來的外套上找到這根頭發,就黏在上面。
另外你看這個。」蘇隊長指著一張照片,是吳宗奇陳尸處旁,有一處特殊血跡型態。
「凶刀曾經放在這里。」周師頤看那痕跡,判斷應是沾血凶刀的形狀。
「刀片長22公分,寬2.5,已經派人在附近店家問問案發前有沒有人去買這種長度的刀。」
周師頤只盯著照片。若凶手為同一人,以刀追人恐有難度,或許更早之前凶刀已準備好;又或者凶手在職業工作上會接觸到刀的話……
「反正DNA和毛發監定報告最慢後天能拿到,那時就能證明這根頭發的主人是男是女,也能證明吳宗奇臉上的體液和李偉生臉上的是否為同一人。」蘇隊長指指照片。
「毛發DNA不是要有足量的頭發,還要有毛囊或頭皮組織才驗得出嗎?」章孟藜回想她吸收過的所有相關知識,再看照片上那根頭發。僅憑一根,驗得出來?
「這你不知道吧?頭發可先驗性別,只要看它里面有無Y染色質的存在,就可以知道凶手是男是女。」說完,蘇隊長忽然笑得神秘,拿出另一份資料,厚厚一疊。
「你們知道我們同仁昨夜找到什麼嗎?」
「不要浪費時間,快點說。」周師頤吃完早餐,抽面紙擦了擦嘴。
「真沒情趣。」蘇隊長低聲咕噥︰「以後結婚時,新婚夜難道要對老婆說︰不要浪費時間,快月兌?」
「不勞費心。」周師頤低臉,面無表情接過他遞來的通聯紀錄。正要看,一個影子遮了部分,他頓一下,順著黑影看向身旁那張傾身、低臉盯著他手中資料的側顏。
嘖,小菜鳥三年後若考不上司法官就真的可惜了,沒見過像她這樣認真關切案子的書記官。他抬指,微微一曲,抵住她太陽穴處,輕輕一推,將她腦袋推離些。
不用他開口,章孟藜也從他這個動作中發現自己的舉止,她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坐正身子,啃著剩下的半個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