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觀蓮居外的園子里花蕊猶吐芬香,屋里那攏上金線繡蝶燈罩的燭火,為矜貴華美的一室添上暖橘色的光影。
用過晚膳後,仲燁在臨窗的長榻上讀了會兒書,喝了兩口皇親貴戚才喝得起的春霜秋露水茶,便早早準備歇下。
在安墨的安排下,佟妍讓一群丫鬟婆子擺弄了整夜,先是沐浴淨身,雪女敕的身眩給抹上了帶著催情香味的蘭花露,然後讓一襲簇新的杏花白繡紗袍裹住,里頭只被允許穿上一件系帶的芙蓉色抹胸,及玫瑰紅褻褲。
一切就緒後她便像個沒生命的物事,讓兩名管事嬤嬤親自送進了仲燁的寢室,徹頭至尾,她連說聲不的權力都沒有。
「世子爺,人送來了。」管事嬤嬤在水晶簾子外,怕擾著了主子,小聲的回報。
「嗯。」仲燁心不在焉的漫應了一聲。
佟妍一顆心已懸在喉嚨口,下意識轉身便想逃,那嬤嬤眼尖,一把掐緊了她縴細的手臂,將她往簾里推了進去。
腳下一個趔趄,差點便讓佟妍撞上了寢房內,那面擋煞隔間之用的蓮開春荷白玉屏風。
她及時穩住自己,剛站直身子,一抬眸便看見靠坐在朱漆金雕檐拔步床上,僅穿著白色蓮紋中衣與玄黑錦褲的仲燁。
他一頭漆黑的發海沒束,松垮垮地垂放在肩膀一側,那雙魅人的異色瞳眸垂下,掩著兩排黑羽扇。
沒攏緊的襟口隱約透出一截蜜色的胸膛,手里合捧一冊紅皮書。
她微怔,瞅得整顆人發懵。
仿佛有所感,他正好也抬起眼,淡淡地掃向這方。
目光交纏的那一瞬,她的心口顫動一下,微些喘不過氣,迷惑頓生。
那人,像極了俊美的妖物,他可真是活人?
「你打算在那里站上一整晚?」仲燁的唇邊劃開一抹淡弧,嘲諷意味濃厚。
「如果世子爺允許的話……」見著他漸冽的眸光,她的話聲瞬即壓低,成了糊在嘴里的喃喃自語,心跳亦在他的注視之下逐漸失了序。
「過來。」仲燁低沉的嗓音,在此下的靜夜中格外惑人。
心髒一陣緊縮,佟妍垂下螓首,極其小心的走近床榻,隔著一步之遙站定在仲燁面前。
他,真要她侍寢嗎?他是身分尊貴的湍王世子,是西荒族裔的皇族,怎可能看上出身寒微的漢族女子?即便是通房丫鬟,她怕也是不夠格。
「她們查過你的身了?」他將她從頭到腳,鉅細靡遺的端詳一遍。
比起妖嬈健美的西荒女子,一身嬌女敕細致的她,像極了質感溫軟的白玉瓷,只可惜……竟是賣藝為生的樂戶。
「我是干淨的。」她屏著氣,眼眶有些泛紅,明白他問這話的意思,是為了確認那些嬤嬤查明她的處子之身。
他瞧不起她,與那些人一樣輕賤她,她自然曉得,可不知為何,當他用似笑非笑的口吻問出時,一股屈辱感忽地狠狠涌了上來。
听見她聲音里藏著幾分忿意,他目光略停,看向她的眼,才發現她眼圈微紅,一臉甚覺受辱的委屈神態。
驀地,胸口的傷疤被什麼扎了一下,絲絲縷縷的抽痛起來。
他斂起了笑意,想戲弄她的話這會兒全噎在喉頭,出不來。
從來沒人能讓他將話吞回去,她,是第一個。
合上了手里的書冊,仲燁順手便從榻的內側取起一床紫紅錦被,扔到她的懷里,她先是怔了下,連忙伸手抱住。
「這是……」她滿眼茫然。
「往後你就睡那兒。」他瞟了一眼床榻旁那片冰冷的石板地,將書冊放到一旁的梅雕梨木小幾上,枕著一只手臂仰身躺下。
佟妍呆了半晌,方遲鈍的頓悟,原來他根本不是真要她侍寢,他不過是拿她當幌子,作戲給別人看!
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莫非,是想就近拿她誘出妖物?那也沒必要啊!
「還不睡嗎?真想到我榻上侍寢?」仲燁睜開眼,見她還傻愣愣的杵在那兒,口吻清冷冷帶有一絲諷味的問道。
佟妍羞紅了小臉,趕忙將手里那床被子鋪整好,就這麼和衣躺下,什麼也不敢再多想。
片刻,當那如雷動一般的心跳趨緩,她才怯怯的掀開眸子,覷向榻上合目養眠的俊麗男子。
原來他真沒打算要她……是她多心了。雖然松了一口氣,莫名地,心底卻落下了一陣失落感。
無論是餌食,抑或是當成幌子,其實他都不打算踫她。他,也是鄙夷她的吧?
這般想著,心窩陣陣犯起堵來,悶悶的微疼。
她翻了個身,側身而臥,面朝外邊,背對著床榻上的仲燁,忽然有些想哭。
淚水滑過了輕顫的眼角,她悶著聲,不敢哭出來,只是靜靜流著淚,慢慢地,意識墜入了一片黑茫。
又是那個夢。
又好似不是夢,因為她能楚聞到那陣陣腥臭,是血水混雜著某種異味的刺鼻氣味。
夢里,她一睜開眼便望著自己的腳下,她站在一片黑色焦土上,焦土之外,被一大片冒著熱氣沸泡的鮮紅血池圈圍。
一陣心慌突涌而上,她轉過身想看清後方的路,驀地,一只覆蓋著綠色鱗片,前端是四只利爪,猙獰可怖的巨大手臂攫住了她的腰。
她尚來不及尖叫,嬌小的身子已然被高舉騰空,倉皇間她別過臉,對上了一張極其丑陋,半像人半似異獸的妖怪巨臉。
「放開我!」恐懼溢滿了胸口,她失聲尖叫,豁盡全力想掙月兌那只巨掌。
那只不知其名的妖怪,身型足有半座山那樣高壯,當它咧嘴一笑,滿口的尖牙仿佛一座埋在黑洞里的劍山。
它的笑聲尖銳得穿透了人耳,她雙耳一疼,似乎溢出了鮮血,她顫抖著雙手搗住耳朵,淚水不停涌出眼眶。
誰來救救她……她好怕……真的好怕……她為什麼會在這兒?她做錯了什麼?
「放開她。」驀地,極低極沉的聲音響起,仿佛自遙遠的異古傳來,那人的嗓音足以搣動這片燠熱的荒漠。
她舉目,看見遠方那片一望無際的焦土,有道直挺如立劍的人影,一身鬼魅般的玄黑,手里持著一把弓形大刀。
那刀形狀甚是古怪,前端如同獸骨一般,通體雪白,上頭倒立著一節節巨刺,巨刺就如一顆顆尖銳的獸牙,末端閃爍著鋒銳的光芒。
「我說,放開她。」
那道黑色身影快若疾風,轉瞬便縱跳飛起,越過了血池,緊扣在手中的那把龍髓骨刀,不過對空狠狠一劈,便削去了妖怪的另一臂。
妖怪朝著血紅色的天際發出巨吼,似是痛極,重心也失了平衡,被掐緊在巨爪里的她,亦跟著劇烈搖晃起來。
又一陣刀風斜劈而來,砍斷了巨妖的另一只手臂,她被掐緊在巨爪中,直直往下墜落。
眼見便要摔在底下冒著熱氣的焦土上,她緊閉雙眼,渾身顫抖直打哆嗦,手腳俱已癱軟無力。
倏然一陣凌厲的風聲刮過耳畔,她只覺加諸于身的外力一松,猛然睜開眼,對上了一雙如結寒冰的銀藍色眸子,不禁愕愣。
不知名的男子救了她,將她從那妖怪的手里救出,她心中大喜,破涕揚笑,正想開口道謝時,忽覺腦後有陣陰風竄過。
她看見男子微地瞪大了眸心,她心中一涼,才想撇首望向身後,不知從何冒出的一雙手臂,從後方猛地掐住她的脖子。
「啊……」她幾欲窒息,無法言語,只能發出微弱的申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