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握著一支簪子,雖只是木制的,但雕刻精細,他小心翼翼的捏握著,就怕木簪會有一丁點的損壞。
這木簪,是他特地要買給冬晏的生辰禮。他問過月丹楓,他撿到冬晏的日子是哪一天,他決定將那天當作是冬晏的生辰。
冬晏的生辰,正好是今日,于是他趁冬晏午睡,下山到市集為她買禮物。
這是他第一次買姑娘家的東西,雖然小販用曖昧的眼神看著他,讓他很尷尬,極想轉身跑走,幸好他還是忍了下來,選了這支木簪。
他揚著笑,想象她開心的笑靨,心里好滿足。
「你就是月丹楓的徒弟?」一名長相陰柔的男子忽然出現在他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男子,心底升起警戒。這人找月丹楓的徒弟想做什麼?
「我見過你,你就跟在月丹楓身旁,果真是月丹楓的寶貝徒弟吧。」男人哼笑道,沒注意到他悄悄的松了口氣。
幸好,幸好這男人看到的是他跟在月丹楓身旁,不是冬晏。
「你想怎麼樣?」
「既然月丹楓號稱天下第一劍客,至今從沒人打敗過他,想必他的徒弟同樣身手非凡,今日我就先來領教領教月丹楓的徒弟吧。」男人陰陰的笑著,眼里有著邪氣,一看即知此人並非正派人士。
他暗吸口氣,專注的迎接男人的攻擊,一來一往之間,男人毫無疲態。他咬咬牙,心知肚明這男人的武功高上他太多。
可他不能輸,他若輸了,這男人怕是不會放過他的。
男人冷笑了聲,倏地用內力打傷他,揮劍在他身上劃下一道既深且長的傷口,他痛苦的倒在地上,男人抬腳用力踢了他幾下,讓他更加痛楚的喘息著。
「不愧為月丹楓的徒弟,武功是不差,只是比起我來,實在差得太多。」男人哼笑,朝他又踢又踹了幾下。「你就在這兒慢慢的等死吧。」
男人哈哈大笑著轉身離開,心里有種變態的快感。照這少年的傷勢看來,是活不了了。
他躺在地上,手里還緊握著要送給傅冬晏的木簪,他微微撇頭看了下手中的簪子,嘴角扯了抹笑。
幸好,簪子還好好的沒壞,這樣他就能拿它送給冬晏當生辰禮物了。
冬晏冬晏,他不會忘記她的,他的冬晏,他還要監督她有沒有按部就班的練武,偷懶沒關系,只要她穩扎穩打的學武,就算她偷懶,他也會幫她掩飾。
「我不想死……還不想,我還要陪冬晏過生辰……」他雙目無神的看著天,手里緊緊握著木簪,絲毫不敢放手,今日是冬晏的生辰啊……
他的視線漸漸模糊,耳邊隱約听見聲響,他想要找人幫忙,帶他回小屋去,冬晏午睡醒來若沒見著他,會擔心的,而且今日是冬晏的生辰,他得趕回去陪她過。冬晏,他的冬晏啊……
若你有天真忘了我,我一定拿那玉佩找你,若是你見到了玉佩,一定一定要想起我。
若他這次再醒來,若他真忘了她,她一定要拿著那玉佩來找他,一定要,他會想起她的,不管怎樣,都會想起她的。
可別忘記他啊,一定要找著他,若他還活著,若他只是不小心遺忘了這些日子,請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
冬晏。
冬晏。
她倏地睜眼,發現天色有些昏暗,今日午睡她睡遲了些呢。
坐起身,她揉揉眼楮,發現房里沒有他的身影。是追日忘了叫她吧?要不她怎會睡這麼久……可追日怎會忘記呢?他從沒忘記過的。
慢吞吞的走下床,她在小屋內繞了幾遍,就是找不著他,她皺著一張小臉,心底隱隱覺得不安。
她沖到門口,見到玉佩還好好的掛在門前,忍不住松了口氣。幸好幸好,這玉還在,應該不是有人來認親才是。
「師父!」見月丹楓手提追日劍,緩步走進屋內,她朝他奔了過去,卻倏地停下腳步,極困惑的望著他。
又有人來找師父比試了吧?可師父看起來很不開心的樣子,而且……
「師父,有人受傷了嗎?」尚未收入鞘的劍身正滴著血。
月丹楓靜靜的注視著她,先是扯了扯嘴角,而後從懷中掏出一塊白布,仔仔細細的將追日劍擦拭干淨。
「冬晏乖,先進房去。」月丹楓淺笑著模模她的頭頂,轉身就要走進房間,臉上的表情和平日一樣,沒什麼不同。
可她覺得師父和平日真有什麼不同,雖然她說不出是哪里不同。
「師父,你有看到追日嗎?我到處都找不著他。」連他平日愛待的大樹下都不見蹤影,而且還忘了叫她起床。
月丹楓止住腳步,沉默的背對她好半晌,才緩緩轉身,臉上的表情很是復雜。
「冬晏,追日他……忘記回家的路了。」深吸口氣,他一字一字的說清楚。
傅冬晏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直望著他,眼里有著茫然和困惑,她偏著頭想了想,才開口道︰「追日不見了嗎?」
「不,追日只是忘了回家的路。」月丹楓淡淡答道。
「噢,追日忘了回家的路啊……追日忘記回家的路嗎?」她喃喃自語著,在月丹楓靜默的注視下,轉身慢吞吞的踱回房內,然後慢吞吞的月兌了鞋爬上床,用棉被將自己裹起來。
追日忘了回家的路……明明就是追日不見了吧,他已經不見了吧,師父還說是他忘記回家的路。
早知道她今天就不睡午覺了……不不,其實她本就不該睡午覺的,若她不睡午覺,追日現在就會還在吧?
「若你連回家的路都忘了,還會記得我嗎?還會記得嗎?」她露在棉被外頭的小臉瞪著牆,不住低問道。
若她拿著玉簪去找他,他會記得她嗎?
「追日是大騙子,我其實明明就是有病的吧……」她將手貼在胸前,感覺心口好痛好痛,她根本就是有病,追日還說沒有呢,這次比上次還要痛,好痛好痛啊!
「追日還說要保護我呢,都說好了以後我都讓你保護,可你現在不見了,要怎麼保護我?」
明明就說好的,可現在追日不見了,要怎麼實現這承諾?
傅冬晏倏地跳下床,朝外頭沖了出去,奮力取下掛在門前的玉佩,雙手緊握著貼在胸口。
「你忘了回家的路,沒關系,我記著就好,只要我記著,你還是可以回家,可若你見到這玉佩,一定要想起我啊,一定一定要想起我。」
他可以忘記回家的路,也可以忘了她,可若他見到了這玉佩,務必要想起她才好。
一定一定要想起她啊……
追日。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我怎可能忘?
騙人,他騙人,他明明忘了、明明就忘了,還忘得一干二淨……
「冬晏。」見她皺著眉頭,嘴里還不停嘟囔著什麼,夏侯東煥連忙傾身在她耳邊低喚。
她昏睡了數日,所受的內傷甚重,那日他替她把脈,只覺她脈象紊亂,萬萬沒想到這會使她身子大大受創。
可他現在知道為什麼了,因他全想起來了。他疼惜的撫著她蒼白得嚇人的臉頰,原來還有些肉的小臉在這幾日迅速凹陷下去,她的眼眶下方有著極重的黑影,她的身子,在她醒後,必須好好調理一番。
「騙人!」傅冬晏大喊了聲,倏地睜開眼,一時回不過神,愣愣的望著坐在床沿的他。
見她一臉茫然,他柔聲喚道︰「冬晏。」
「……追日?」
「冬晏,是我。」听見她叫他追日,夏侯東煥眼神一黯,知她還未回神,又喚了聲。
「是大爺啊……」她有些不知所措的低喃。
她夢見以前的事了,夢見追日還在的那些日子,那時候的追日,也會這麼喚她,午睡時間結束了,他也是坐在床邊將她叫起來。
夏侯東煥起身倒了杯水,動作輕柔的將她扶起,讓她靠在他身上。「先喝點水吧。」
她原是想自己拿杯子的,卻錯愕的發現自己竟然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果然,她還是不太能用內力,搞得自己好虛弱,不過可以趁這機會靠在他身上,也算不錯啦。
「身子還好嗎?」他眼也不抬的將杯子拋出去,穩穩的落在桌上,里頭剩余的水一滴也不漏的仍在杯里。
他雙臂環著她,皺緊眉頭,她的身子也變得比以前縴細許多。
「咳,沒啥力氣啊。」傅冬晏竊笑著靠在他懷中,覺得他的胸膛真是舒服……糟,臉頰又發燙了,她現在臉色一定不是很好,若臉紅了八成會看得一清二楚。
「餓嗎?我讓人熬粥。」語畢,他揚聲要待在門外的小三進來。
傅冬晏見小三一邊點頭听令,一邊瞪大眼直盯著他們兩人,瞧得她好害羞啊!
「冬晏,你……」終究還是沒有按部就班的練功嗎?
「嗯?」見他沒了下文,她好奇的想要回頭,卻礙于體虛無力又不想離開他的懷抱,只好作罷。
「不,沒什麼。」他低聲道,圈著她身子的手臂縮緊了些。
「咳,大爺,那個……冷蕭呢?」那場比試的後半段她大都不記得了,但她還記得冷蕭的師父就是當年打傷追日的人。
「他在休養。」他淡道。冷蕭傷得也不輕,果如月師父當年所言,冬晏的天分極高,即使練的是速成,怕也是遠遠超過了他和月師父吧。
只是這武功使不得,若真全使了,她也許就沒命了。
「冬晏,以後不許你動武,听清楚了嗎?」她現在的身子等于壞了一半,他不能再讓她敗壞下去,絕不能。
傅冬晏靠在他懷中的身子倏地一僵,心里很驚恐,他想起了什麼?他知道了什麼?
「我不是故意的……」她還記得他說過的話,他說若她練武走了捷徑,絕對不原諒她,她記得的!
她真走了捷徑,明明答應過他,會穩扎穩打、按部就班的練,可她卻走了偏路,自從她開始練速成,就沒有一天是睡得安穩、睡得好,她好害怕,害怕若他知道了,就真的不原諒她,她不要這樣。
可是只有練了速成,她才能盡快下山尋他,師父說若是一步一步慢慢練,沒有個三五年是練不成的,她等不了這麼久,所以她不願意。
其實她也知道這麼練,會讓她的身子變差,可她管不了這麼多,師父也曾告誡她,若練成了最好不要動到內力。
她可以一輩子都不動武、一輩子都不用內力,可卻不能不找他,不能不。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冬晏。」他緊緊抱著她,柔聲低喃。
她還記得他說的話,所以才會這樣緊張吧?一開始他的確很氣她不听他的話練了速成,這簡直是拿性命開玩笑,可他知道,她太在乎他。
「以後別動武就好,懂嗎?」她的身子會變成這樣,說起來都是因為他的關系,是他讓她變成這樣,即使他不願意。
她不說話,只是用力點點頭。她也不想動武,每次只要有人找她比武,她都盡量不動到內力,即使逃跑用的那種蹩腳輕功,也是靠小時候初學的那底子,要不依她這破身子,現在恐怕已經和師父相聚了吧。
「你師父為何讓你練功?」月丹楓明知道她的身子不適合練那種速成式的武功,為何還是讓她練了?他也很疼愛她的不是嗎?「是我自己說要的。」她微微揚著嘴角,淡道。
她從沒後悔過,反正她一向討厭打打殺殺,她只是想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