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書丹不知自己是怎麼離開臥房的,他滿腦子只剩一片恍惚,不知不覺地便晃到了駱家廣大美麗的後花園來。
天啊!他居然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到底傷她傷得多深,傷得多痛!
這個女人把她的青春、她的愛情、她的性命全交到了他的手上,而他卻半點不知憐惜。
如今他終于知道她的好了,他以為他們終于可以重新來過,可他听到了什麼?他居然听到她命不久矣……
駱書丹痛苦地閉上雙眼,腦海中出現了關于她的一切……從小到大。
還記得小時候,有一天下來漫天大雪,他爹爹由外頭回來的時候,簑衣下還藏了個粉女敕女敕的小女圭女圭。駱書丹記得她、她是他們駱家的世交苗家的獨生女兒。
當時尚且年幼的駱書丹不懂自己的爹爹為何要帶這女圭女圭回來,只記得她一見到自己,就對自己伸出肥肥短短的小手,開心地喊道︰「駱哥哥。」
之後過了幾年,她梳起了少女的發髻,江南少女特有的溫婉可人慢慢地顯露了出來。偶爾,他會捕捉到她紅著臉,偷偷覷著自己的眼神,可是並不討人厭。
約莫在他十五歲那年,家里給女乃女乃辦了壽宴,所有親朋好友鄰人都來了。他與一眾同儕在一起談笑,她送了瓜果點心過來,同儕之中有人看了看她,笑著對他說︰「書丹,你家這個小丫頭生得不錯哪!餅兩年長大了些,送給我當小妾吧!」
她听了,整張清秀小臉全炸紅了,更顯嬌羞可愛。
他生氣了,也不解釋她並不是駱家的賣身丫鬟,卻只笑道︰「齊兄,你沒見她沒胸沒腰沒**,帶回家填房,不覺得磕牙嗎?」
于十一、二歲便發育良好的北方姑娘相比,苗初蕊的確顯得過分稚女敕生澀,可他的話卻也要傷人了。
當時苗初蕊听了,哭著跑走了,駱書丹不覺有不舍,但一眾友人都在身旁,卻讓他怎麼也追不上去。
再之後,便是新婚之夜她嬌羞的小臉。
那時他已經在外面玩開了,他習慣了北方姑娘的豪放,習慣了青樓艷妓的逢迎手段,然後忘了她的單純美好。
其實他們不該這樣的!
他知道她一直很愛他,而他……其實也並不討厭她的。
如果可以重新來過,他不會再說那些賭氣的話,也不會將自己的面子看得比她重要,更不會迷失在那些虛情假愛之中。
可如今她卻已經……已經……
頹然坐倒在巨石上,如今駱書丹已無心在意這樣是否會弄髒了他的錦袍。
活了二十幾年,這是駱書丹第一次深深感到自己做錯了事,第一次流下悔恨的淚水,全是為了她。
駱書丹正傷心著時,不遠處卻傳來一陣婦人怒罵,駱書丹趕緊擦了擦臉,往聲音的方向走去。
「你這個殺千刀的!不死鬼!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嫁給你!」
「哎呦!別打了,別打了,我真的沒有偷看別的女人啊!」
「還說沒有?你明明盯著那個女人,盯得兩顆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還說沒有。」
「沒有啊!娘子,我最愛妳了,我只愛妳一個的!別打了。」
駱書丹走近一看,只見自家老園丁老胡身手矯健地滿園子跳上跳下,其妻,也就是駱家專職洗衣婦胡嫂抓著洗衣棍在後頭追著。
為了方便隨時照顧這碩大的花園,老園丁的家就在花園後方,看來兩人是一路從家里追打過來的。
突地,老胡伸手往懷里模出個亮晃晃的東西遞給胡嫂面前,「娘子,妳看。」
就像變把戲一樣,胡嫂瞬間怒氣全消,看著那亮晶晶的發釵,「這……這是……」
老胡道︰「我沒在看女人啊!我看的是她頭上的釵子。當時我就在想,妳戴肯定比她戴好看。」
說著,老胡像獻寶似的道︰「看看,喜不喜歡?純銀的啊!」
胡嫂一下子紅了眼眶,卻還是嗔道︰「沒事亂花什麼錢。」
「買東西給妳,怎麼會是亂花錢呢?」老胡殷殷切切道︰「我給妳戴上。」
他一面把胡嫂頭上那根木釵換上銀釵,一面道︰「以前孩子小,從來沒買過什麼好東西給妳,妳看,妳戴起來多好看。」
「年紀一大把了,還戴這麼亮晃晃的東西,你也不怕人家笑話我們。」胡嫂一面說,卻還一面去模看看有沒有戴正。
「那不然以後都戴給我看就好了。」老胡笑瞇瞇地攬住了胡嫂。
「死鬼!」胡嫂听他這麼一說,像少女般地紅了臉。
這並非駱書丹第一次看見家里的老園丁于其妻斗嘴,只是每次見兩人數十年如一日飛恩愛,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咳咳!」駱書丹假意地咳了兩聲。
老胡夫妻兩人嚇了一跳,趕緊分開。
胡嫂年紀雖然大了,但終究還是女人家,臉皮較薄,立即到︰「我……我去燒飯。」
說完,胡嫂便走了。
「我也……」
見老胡也想離開,駱書丹立即攬住他,「等等!」
「少爺有何吩咐?」
「咳嗯……」駱書丹頗覺尷尬地咳了咳,才道︰「那個……老胡啊!」
「是,少爺。」
「嗯……我那個……是想問你,那個……」
「哪個?」從沒見過駱書丹如此支支吾吾,老胡不確定地問。
「我是想問你,……為什麼跟胡嫂……這麼久了還……你知道的。」跟別人問這種事,即使是駱書丹,也覺得尷尬不已。
「喔!」老胡恍然大悟地道︰「這說穿了也沒什麼。女人就要人哄,只要你哄哄她,說幾句她愛听的話,幾十年就可以平平順順地過下去了。」
駱書丹說︰「這……這不是很別扭嗎?我待她好,她自然就知道我的好了,做什麼還要說呢?」
老胡一副過來人的姿態,搖搖頭道︰「你對她好,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女人就還是愛听這個呀!」
「這……女人真的就愛听這個?」
「是啊!」老胡嘆道︰「我家那個婆娘啊!你別看她平時凶巴巴的,我只要好好哄哄她,她打我也打不下手的。」
「可是那麼肉麻的話,怎麼說得出口?」駱書丹只要一想象要他對苗初蕊說那些肉麻兮兮的話,就覺得腦門像要炸開了一樣。
「少爺,我說一句您不愛听的,您可別生我的氣啊!您當初萬花叢中過的時候,可別說您沒對那些花姑娘們說過半句甜言蜜語。」
「你的意思是要我像對那些花姑娘一樣地跟她說話?」駱書丹道。
就算越來越不愛去那些地方,可駱書丹這些年做生意,不免還是要上上青樓,對于應付那些青樓女子自有一番心得,逢場作戲時也曉得說幾句「我最愛妳看」、「還是妳最好」之類的好听話。
可那時他說得順口,說過就算,也不會放在心上。但不知為何,當他面對苗初蕊的時候,就怎麼也說不出相同的話。
不論是他對她失而復得的欣喜,還是對她的萬般柔情,卻總是說不出口。有時心里急了,甚至會口不擇言的罵她。
「哎!這怎會是一樣的呢?」老胡責怪地看著他家少爺。
他從很年輕時就在駱家做事了,從還是駱書丹的祖父當家時就進了這家門,經歷了三代的主人,現在這個主人可是他從他還是個女乃娃少爺時就看著長大的,不是人人都說他家少爺自幼天資過人嗎?怎麼這方面這麼不開竅?
「那不然呢?」
「少爺,您在青樓對那些花姑娘說甜言蜜語時,是不是根本不在意自己說過了些什麼。要不就是說過算了?」老胡搖搖頭,「對自己家的婆娘可不能這樣,她們是很厲害的,您若是隨便說說,她們肯定看得出來!所以您說的時候一定是要發自內心,如果您是真心的,那就只要把您所想的事源源本本說出來就好了。」
「可……很尷尬啊!」雖然老胡說的很有道理,但駱書丹還是突破不了這個關卡。
「那可是您的妻啊!她是您最親近的人,是您心上的一塊肉,自己對自己的心講真話,又怎麼會尷尬呢?」
老胡這麼一說,駱書丹瞬間恍然大悟,一掌拍在他肩上,「老胡,你這句說得真好!」
「哎呦!痛啊!」駱書丹一掌拍下的掌勁太大,已經上了年紀的老胡承受不住地哀號起來。
「死鬼,你怎麼了?」胡嫂聞聲從屋里沖了出來,臉上盡是擔憂,哪還有方才撒潑時,一口一句咒老胡時的狠勁。
「不好意思,是我剛才不小心拍得重了,不過妳放心,沒傷到骨頭的,等會就好了。」駱書丹先對胡嫂道,再拉著老胡到一旁,「老胡,我問你一個假設性的問題,只是假設的。」
老胡被打得齜牙咧嘴,卻還是點點頭。
哎!當下人的就要知道理。
「我問你,如果有一天,有個大夫說胡嫂命不久矣,你會怎麼做?」駱書丹問。
老胡想了想,「那我會把每一天,都當成是她的最後一天一樣地珍惜,我要讓她每一天都過得開開心心的。」
駱書丹听他這麼一說,彷佛大夢初醒。
是啊!他沒有時間後悔,也沒有時間悲傷了,他應該要珍惜她最後的這段時間才對!駱書丹心想著。
「老胡,這次多虧你了。下個月開始,你每個月例銀加一倍。」駱書丹開心地又拍了老胡一掌。
「哎呦!」老胡又慘叫一聲。
胡嫂趕了過來扶住老胡,听駱書丹這麼一說大吃一驚,急急追問道︰「少爺,您要不要再多打幾下?我家這死鬼別的什麼沒有,倒還挺耐打的。」
駱書丹听了,哈哈笑著離去。
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駱書丹心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