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文同跨入福臨酒館後,熟門熟路地往樓上走去,他滿臉怏怏,像是被誰招惹似的。
懷豐尾隨在後,在樓梯口轉彎處,發現他進入左邊第三個房間。
已過用飯時間,樓上幾乎沒有客人,他放輕腳步,一名穿著小二服飾的年輕男子拿著托盤從那間屋子里走出來,顯然是剛剛把酒菜送進去。
所以那屋子有人比汪文同更早在里面?
小二看見懷豐,直覺要出聲招呼,他搖搖頭,從懷里掏出一塊銀角子遞給小二,低聲道︰「我來找人,你不必招呼。」
小二點點頭,乖覺退下。
懷豐輕手輕腳走到那間屋子門邊,發現小二沒把門給關緊密,一道小縫隙,恰恰讓懷豐從外頭望見里面的汪文同和一名女子,那女子……有些眼熟。
「玉珂,你家主子是怎麼回事,收下我的簪子,卻那麼久都沒有給個準信,我到底能不能夠上方家去鬧。」才剛坐下,汪文同便急不可耐的開口。
「那件事出了點差錯,計策不能再用。」
玉珂不滿他的態度,但眼下不能不緩下口氣,安撫對方,他是小姐要用的棋子,不能丟了,何況汪文同一看就是個壞胚子,萬一他使壞,把小姐給鬧出來,事情就大了!
「什麼?不能用!那我的簪子呢?你家小姐就這樣吞了嗎?」
又不是多大的錢,值得他一說再說,玉珂皺眉,滿臉鄙視,口氣里免不了帶上不屑。「你就別心心念念那支簪子了,放心,我家小姐不會貪那點小東西,何況簪子已經交到方蕥兒手里。」
「既然如此,我為什麼不能上方家鬧,把私相授受之事吵出來?」
「就說出了差錯,方家兩位爺已經知道東西是我家小姐送出去的。」他一鬧,不等于告訴別人,小姐與他合謀?
「你家小姐是怎麼辦事的,現在倒好,反成了我偷雞不著蝕把米,要知道,那簪子可是我花不少銀子買的。」
他爹本就吝嗇得很,自從他上回鬧過事後,爹更是一口氣把他的月銀給減掉一半,逼得他不能常往外跑,日子已經夠難過了,現在又賠上一支簪子,叫他怎能不火大。
玉珂耐不住了,冷笑道︰「汪公子這話拿去唬別人吧,你以為我家小姐看不出那是什麼貨色?」
這事得怪小姐心急,以前的小姐多沉得住氣,沒得萬全計劃絕不出手,不然沈家也不至于直到最近才發現小姐動的手腳。
這幾年來,小姐性子真是變了,變得焦躁、易怒、多疑,幾句挑撥便讓她失了心志,尤其住進方家後,沒有她們在身邊勸著,更加耐不住性子,一次兩次便與方蕥兒形同水火。
這讓花隱很緊張,幾次向她抱怨,可她人在外面能怎麼辦?
其實就算小姐把方蕥兒惹毛也無所謂,小姐本就有意思讓方大人發覺方蕥兒有多任性,到時小姐再吹吹風,鼓吹他們把人給嫁出去也就是了。
沒想到邵關關狗拿耗子,居然教會方蕥兒在明面上與小姐相處甚歡,暗地里說話卻夾棍帶槍,小姐現在的脾氣哪禁得起這個?她怎能不想盡辦法,將人鏟除?
沒想到無意間,小姐在鄰居大嬸嘴里听見汪文同和方蕥兒這段公案,小姐便讓她和汪文同聯絡上。
汪文同被「南海珍珠」叮得滿頭包,心里卻依然念著那兩個小賤人,他腦子有限,想來想去也就那幾招,于是換湯不換藥,透過小姐的手把簪子送到方蕥兒手里。
本想這樣一來,人證物證在,就算方雲青兄弟維護方蕥兒,不讓她嫁給汪文同,但也會為著她的名聲,早早選蚌人,把妹妹遠嫁出門,到時候小姐只要專心對付邵關關即可。
卻沒想到邵關關的臨時介入,讓計劃生變,汪文同在這時找上門,只會拉小姐下水,成不了事。
看見玉珂嘴角的冷笑,本就氣惱谷嘉華的汪文同更火大了,他怒拍桌面大叫︰「所以呢,就這樣算了?!當初是你找上我的,可不是我挑的頭,倘若到最後成不了事,我就到縣太爺跟前把你們主僕給告上。」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玉珂氣得鼻翼微微翕動,招惹上這種男人比踩上狗屎更令人作惡,可這會兒還真甩不掉了。
「威脅又怎樣,當初是你信誓旦旦,說一定能幫我把方蕥兒和邵關關給弄上手,現在又來反悔,行!了不起拚個玉石焚,我得不了好,你家小姐也別想在方大人跟前裝賢德。」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過去幾個月,他想盡辦法亦無從下手、一親芳澤,搞得他睡不香、吃不好,夜里在娘兒們身上使勁兒,卻滿腦子想著那兩個丫頭的容貌,越想心越癢,恨不得把她們給吞了。
要不是爹娘勸著民不與官斗,動了知府和縣太爺的家人,哪能有命留下?他才強抑下欲念,後來買進一個清倌,那清倌有幾分方蕥兒的俏模樣,他夜夜把那清倌給整治得下不了床,方稍稍平息那股子欲求不滿。
卻不料這丫頭出現,還告訴他︰「你放心,那兩個丫頭不是方雲青的血緣至親,他們只是方家的奴婢,想要兩個奴才,算得上什麼事?我們家小姐,可是要當方大人妻子的。」
這不,又把他心頭邪火給勾引上。
于是他發了狠,立下誓言,這回無論如何都要把兩個丫頭給弄上手。
「你那麼想要她們,怎不自己動手?她們兩個成天在外頭跑,我們小姐根本沒機會動手,反倒是你人在外面,機會多得很。」
玉珂想,如果汪文同能自己成事,小姐那邊自然輕省。
「你以為我沒有?馬車進進出出的,她們走到哪里都有人接送,下了馬車,方蕥兒身邊有管事、有伙計,邵關關身旁跟的不是呂文華就是張誠,如果可以得手,我還盼望你們做啥!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他恨恨瞪她。
玉珂在尚書府當那麼多年的大丫頭,還沒人敢這樣對她說話,沒想到這個人渣居然威脅起她。
咬牙暗恨,卻又不能不與之周旋,萬一他到處嚷嚷,小姐那邊……她強行按捺下火氣,緩問︰「不然,汪公子認為,接下來該怎麼辦?」
「你說呢?」
「我不過是奴婢,閱歷哪有汪公子多,何況你還是個秀才呢。」玉珂氣得都快燒起來了,卻還是笑著夸他,只是這笑里頭,帶上多少鄙夷,只有她自己知道。
「讓你家小姐深夜拉開方家門栓,一個晚上,我就能搞定兩個。」
對于自己的能力,汪文同信心滿滿,回想昨夜萬花樓閱人無數的小紅,可是被他玩得頻頻喊救命呢。
他臉皮夠厚、不怕東窗事發,認定女人被玩過,唯有乖乖認命一途,到時,說不定還得上門求著自己娶她們呢。
汪文同愚蠢,玉珂卻是腦筋清醒,一旦發現門閂被動過手腳,扣除兩個被害人,誰是內奸用膝蓋就能得出答案!她怎會可能同意。
「這個不妥,方家有知府、有縣太爺,要是你被發現,說不定還來不及嚷嚷出聲,就被結束了性命,你死不打緊,要是兩位大人心情不順,非要拿你汪家上上下下幾十口性命做賠,你這不是害了家人。」玉珂極力說服他。
「不然讓你家小姐在早飯里下藥,讓她們昏睡不醒,等方家男人出門,我把她們給動一動。」
他不在乎白日宣yin,只要能到手,管他是白天或黑夜,想到兩個小美人在身下申吟,他整個人情緒賁張不已。
「每天都起早趕晚、忙得沒頭沒尾的人突然昏昏欲睡?就算方大人沒發覺,家里的幫佣大嬸會沒發現?何況左鄰右舍看著呢,你又是在那里露過臉的。」
「這不行、那不行,不過是搞兩個娘兒們上床,哪這麼多事?我把丑話說在前頭,要是你家小姐沒本事幫我,瞧你這丫頭也有幾分可人,小姐必定更加國色天香,不如就讓你家小姐來給我敗敗火!」他發狠道。
玉珂咬牙切齒,卻不敢同他耍狠,不要臉的男人多了去,偏偏她們招惹上這個極品,當初小姐真不該心急的。
沉住氣,玉珂試著想法子,沉吟須臾,她方才說道︰「不如讓我家小姐想辦法,鼓吹她們上山進香,這是私事,身邊自然不會帶著管事伙計,屆時你再找人半路把她們給劫走。
「然後汪公子再演一場英雄救美,救她們免于虎口,那麼她們對你的印象自然會大大改觀,女人嘛,能對你心甘情願的總好過強迫。
「而她們被匪徒擄走,名譽敗壞,我家小姐再暗地使人往巷弄里大肆宣傳,光是流言就能把她們給淹沒,屆時,她們哪還有臉繼續待在方家?說不定她們會上門向你求助,你便可以名正言順將她們娶進門。你說,這豈不是兩全其美?」
她說得像戲文似的,明明漏洞百出,汪文同卻听得著迷,光是心甘情願四個字,就迷得他不知東南西北,但對玉珂而言,只要小姐不沾手,東窗事發後追究不到小姐頭上,就沒關系。
「這個計謀不錯,只是這劫人匪徒……」他還真沒認識那樣的人,找泉州的朋友的話,怕是三下兩下就被認出來。
「這點你放心,我們在京里有的是人,不過汪公子還是先回去合計合計,我也回去同小姐商議,務必做到滴水不漏、不教人心起懷疑,過幾天咱們再約時間,把細節商量清楚。」
「就這麼辦!」汪文同撓了撓下巴,滿臉淨是yin笑。
玉珂望著猥瑣的汪文同,不禁想起那年……那年沈老太爺硬要少爺迎娶趙家姑娘進門為貴妾,小姐心苦吶,只好用這法子害了趙家姑娘。誰知趙姑娘性烈,竟然一條繩子結束性命……低頭,她看向自己的雙手,上頭不知沾了多少女人的血淚。
她已經月兌不了身,從害死第一個姨娘開始,她便成為殺人凶手,除死外,她再也月兌離不了小姐的箝制。
汪文同笑道︰「這次,你家小姐最好別再出差錯,要是又擺了爛攤子,我可不會輕易放過她。」
玉珂微笑。
他要怎麼不放過?他未曾和小姐見過面,說的每句話都沒有人證物證,依小姐的智慧與才情,到最後,他只會得到一個誣告名聲,最壞的狀況,是方家兩位大人將信將疑,而她被推出去當代罪羔羊罷了。
「我會轉達給我家小姐的,萬望汪公子旗開得勝、贏得美人歸。」她臉上在笑,心底卻不免淒涼,但願,這是她最後一次雙手沾血。
屋外,從頭細听到尾的懷豐氣得臉色鐵青,他終于想起來玉珂是誰,她是谷嘉華的貼身丫鬟,七年前他們曾經見過幾面,可他無法想象,那個高潔的女子,怎會變成這副對,谷嘉華有些傲氣,但終究是谷尚書一手教養出來的女兒,品德情操自然無庸置疑,她能詩擅詞、寫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她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是京城男子都想追求的美好女子,短短幾年發生什麼事?怎麼會……
一股莫名的憤怒揚起,他無法平抑,轉身,狂奔而去。
關關與懷青牽著手,往家的方向走。
家,這個字感覺很好,關關甜甜笑著。
在幾十年前,在她閉上眼楮讓千瘡百孔的身體休息之前,她有家的,有家人、有朋友,雖然大都會的現代人們總是各忙各的,雖然寂寞是所有人的通用詞匯,但她確實有心疼自己的家人,有一個完整的家。
上一世,她沒把宋府當過家,只把它當成圈養自己的地方,盡避那些孩子對她夠好,但她從沒有過歸屬感。
看一眼身邊的懷青,關關越笑越歡,他給了她跟家一樣的感覺,即便她還沒有足夠的信心和把握,嫁給這個能給足她歸屬感的男人。
懷青知道關關在看自己,抿唇微笑,她總是看著他看得迷了心。
他知道自己樣貌不錯,也知道有許多女人喜歡這樣看他,但沒有任何人的眼光像她眼中散發出的光芒那樣,讓他感到溫曖、舒服,以及甜蜜。
他喜歡被她看,就像喜歡抱她入懷;他喜歡笑給她看,就像喜歡幾句話逗出她的奕奕神采。
邵關關,盡情看他吧,就這樣一路看著他、一天看著他、一生看著他。
懷青笑得益發燦爛,他終于明白為什麼女人總是為悅己者容,因為被心愛的那個人看著,是件再美好不過的事。
「開心嗎?」莫名其妙,他丟出這樣一句。
「什麼?」她沒弄明白他的提問。
他指指她懷中的木匣子,她懂了。「你在嘲笑我財迷?」
「不,我在確定你的心意。」
「什麼意思?」她才剛懂又被弄迷糊。
「如果很多的銀票、很多的房子、很多的下人會讓你感到快樂,以後我一定會努力讓你能夠每天抱著這些東西入睡。」
這是承諾?還真……務實的承諾。
她嘆氣道︰「曾經,我過過一流的生活、吃一流的食物、穿一流的衣服、背一流的包,走到哪里都可以接收到別人羨慕的眼光。」
她指的是被賣入宋府之前的生活?她曾經是千金小姐、父母的掌上明珠?抑或是……她在一個他不理解的世界里的生活?
他做過許多猜測,每個猜測都匪夷所思,他不曉得自己的想象能力可以這樣好,可若不是憑著高強的想象力,他無法解釋得清,一個被圈禁的後宅丫頭,為什麼會讀書認字、會企劃、會知曉這麼多事。
望向她,懷青眼神里有著千言萬語,他不願意向她追究過去,但樂意她對自己剖心,就像現在一樣,不管是不是說漏嘴,至少是因為她在自己身上感受到安全,感覺自己不會被出賣,感覺他會為她守密。
「後來呢?」
「後來轟一聲炸掉了,命運急轉彎,美好的生活就此終結。我不喜歡當奴婢,但我當了;我不喜歡唯唯諾諾,但我做了,我在一大堆的不喜歡當中掙扎,企圖掙扎出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所以現在的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這個事,包括嫁給他嗎?
懷青點點頭,會的,他會讓嫁給自己成為她想做的事。他沒有回話,但他更用力握住她,讓掌心的溫度包裹她。
雙雙走進巷子,不料听見趙家閨女的聲音傳出來。
說是「閨女」有些名不符實,趙娘子已經十九歲,前幾年出嫁,但不過短短三、四年就回轉娘家,理由是什麼?不確定。
只曉得某一天,趙大娘打開門,發現門口站著出嫁的閨女,她趕緊把人給拉進來,門一關上,之後便听得里頭一陣陣號哭聲,這種事不光彩,主人家不願意說,別人也就不探听。
關關和趙娘子踫過幾次面,巷弄里遇見了,點點頭、微微笑、擦身而過,談不上交情。
只不過趙娘子的嗓門大,講起話來就算隔著一扇門,外頭人都听得到,大概是出嫁幾年,歐巴桑的氣質學得十成。所以不多久,大家便隱約知道,她在夫家和婆婆不合,成天大吵,到最後丈夫生病、沒了,趙娘子死了丈夫、膝下又無子,婆婆怎還容得下她?自然是把人給休回娘家。
趙娘子長得還算齊整,平心而論,至少和這群未出嫁的姑娘一起來排名,還能排得進前十位,趙家不是沒想過再把她嫁出去,只不過,也不曉得是年紀太大,還是其他原因,婚事始終沒談攏。
不過趙家閨女對懷青、懷豐倒是很感興趣。
時不時往他們家里送條絲瓜、兩顆雞蛋,希望能同兄弟倆說上幾句話,那意圖不可謂不明顯。
也許是條件懸殊太大,或者兩人根本不合拍,蕥兒只會拿這種事當笑話說說嘴,不至于對趙娘子產生危機感。
至于關關對她的看法是——一個女人的身軀里,裝著男人的靈魂,這種女人在現代還可以用「中性美」帶過去,但在古代市場就是吃虧一點。關關對她沒惡感,反倒覺得這種人生命力旺盛,沒有因為被休便哭鬧著要死要活,讓娘家人陪著她一起痛苦,反而活得樂活精彩。
許多人在背後說趙娘子的小話,關關听見只是莞爾一笑,沒多做反應,在現代離婚的女人多著,能夠努力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她只有佩服二字。
現在,趙娘子的聲音正從趙家大門傳出來。
「娘,這可不是我胡說,那個邵關關是方家什麼人啊,又不沾親又不帶故的,好端端怎就搬到人家家里住?是奴婢嗎?你見過哪個奴才對主子說話沒大沒小、半點不恭敬。
「朋友嗎?同男人當朋友?就算咱們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如果我成親前敢同男人多說兩句話,你還不一柄掃帚打得我下不了床。」
听見自己被人點名,關關直覺停下腳步,光明正大听壁腳。懷青微惱,扯扯她,想將人帶走,她卻搖搖頭,滿臉的興味。
懷青嘆氣,真不知道她腦子是怎麼長的,換上別人,不氣得跳腳才怪。
「你啊,有時間多幫你哥哥、嫂嫂做點事兒,別閑著琢磨這些沒影兒的事,方大人心善,見人落難都想幫一把,這次回來不又領了位谷娘子回來?何況,我看關關姑娘就是個好的,又和氣、又勤快,腦子又比旁的人要聰明,要不是你大哥已經成親,我還真想把人給說回來。」趙大娘對關關倒是挺好,句句偏幫她。
上回有人賴趙家鋪子里賣的果脯里有蟲,關關上前幫了一把,還把所有罐子全給開封,讓在場人見證,鋪子里的果脯干淨得很。
既然如此,為什麼客人買回去的果脯里,有爬來爬去的柑橘鳳蝶幼蟲?
關關推估這種蟲必定長在柑橘樹上,而鋪子前後左右根本沒有柑橘樹,這蟲打哪兒來的?
她想了想,令衙役著人到那客人居處附近找找有沒有柑橘樹,有的話再從樹上找找有沒有毛毛蟲。過沒多久,衙役把蟲給抓回來,那客人家里附近正有一大片柑橘園。
客人見狀,連忙致歉道錯,說自己沒把果脯收好,才讓那些個小東西給爬進去,慌慌張張便要逃離現場。
關關卻擋著不讓人走,她笑咪咪問道︰「這毛毛蟲吃的是柑橘葉子,連成熟的柑橘都不愛,有那麼一大片柑橘葉可以吃,它們怎就跑到你家里吃果脯了?你說,它們是腦子燒壞了,還是有人弄鬼?」
他急忙道︰「姑娘怎麼知道它們只吃葉子,不愛吃果脯?」
關關不同對方爭辯,打開有蟲的果脯說道︰「大家瞧瞧,這些果脯可有被啃的凹洞?」
圍觀百姓細瞧,里頭自然沒有,關關再將衙役送來的柑橘葉放在果脯上頭,那些蟲顯然是餓得慌了,三下兩下就把葉啃得剩下柄。
這會兒大家明白了,那人是存心訛錢的。
趙大扭著他就要見官,對方急得跪地磕頭求饒,訛人不成,反被關關敲一筆銀子,買下許多包果脯送給圍觀的百姓。
此事傳出去,趙家鋪子生意更好了,趙大娘媳婦樂得包一大包果脯到宋家,吃得關關和蕥兒牙酸。
「娘,谷娘子可不一樣,她是成過親在夫家遭殃,孤零零的日子沒了著落,這才跟方大人回來,何況谷娘子才不是普通人呢,她是尚書府的千金吶,瞧那通體氣派,誰及得上?
「她隨方大人回來,是因為尚書大人對方大人有恩惠,方大人這是報恩來著,說不定哪天夫家那頭有人出面,她就回京了。」
關關聞言,輕輕一笑。
同是天涯淪落人,趙娘子對谷小花頗有維護之意,只不過對自己……她認真反省,自己有沒有哪里對不住人家呢?
「你別管別人家的事行不行?成天三姑六婆的,到最後要是關關姑娘的小話傳出去,人家肯定都說是你講的,這左鄰右舍,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不尷尬啊。」趙大娘斥喝。
「我又沒說謊,好端端一個女孩子往男人家里住,成什麼體統,她爹娘都不管不顧的嗎?也不怕名聲帶壞、連累家人。
「不過,說不定邵關關早就打定主意要給方大人做妾呢,這年頭,滿腦子想當鳳凰的女人多得是,手段猛一點算什麼?」
「沒影的事,你不要胡說八道!」
接著啪啪兩聲,趙娘子吃痛哼了哼,挨打的聲音傳了出來,而趙娘子的聲音更大了。
「我才不是胡說八道,听說邵關關夜里還把男人留在屋里,孤男寡女的待在一處,能做出什麼好事情,難不成繡花?只不過她也太沒臉皮,一下子留哥哥、一下子留弟弟,也不怕日後懷上,分不清孩子該喊爹爹還是叔叔。」
听到這里,關關倒是氣樂了,她低聲對懷青諷笑道︰「方家夜里關起門來,里頭的事,外頭人居然都知曉?」
懷青回看她一眼,明白她意指誰。
到關關屋里忙公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蕥兒存心要傳,早在她對關關最看不上眼的時候就傳開了,不會等到現在兩人合伙做生意時才傳得人人知曉。而自己不曾說、懷豐更不會講,鄭大嬸做過晚飯就回家,知道此事會把話往外傳的,只有一個人——谷嘉華。
「你、你!嘴上還真不上把鎖,越說越沒分寸,你腦子里裝多少骯髒事吶。」
「邵關關自己不骯髒,別人怎麼會說嘴。等著看吧,要是這起子齷齪事傳出去,兩位宋大人的前程一定沒啦,到時她被趕出家門,大笑話還在後頭呢。」
「都叫你閉嘴,你倒是講得越歡了,你有那個心思,不如同程二虎多處處,二虎是個實誠性子,你們兩個湊合湊合也能過得上日子,你別當自己是黃花大閨女,還挑三撿四……」趙大娘忍不住,咧咧地罵開。
「我才不要,程二虎都三十幾歲了,那麼老。」趙娘子一跺腳,站起來就要往外跑。
趙大娘拽住她的衣袖,非要把她的糊涂腦子給清一清。「我有讓你把他煮了吃嗎?老一點有什麼關系,老一點會疼人,不會同你疙疙瘩瘩。」
「他已經克死兩個老婆,娘還想讓我去湊數?」
「你不也克死相公,兩個人都命硬,送作堆反倒和美。」
「不要,他那麼黑、那麼丑,娘是要讓我這朵鮮花去插在牛糞上?」趙娘子用力一推,把老娘推得踉蹌,她趁隙拉開大門就要往外跑。
誰曉得門拉開,竟看見懷青和關關就站在門外。
兩人的神情很怪,顯然是將她們母女的對話全給听進去,趙娘子氣得跺腳,這是怎麼回事,光明正大偷听嗎?
偷听的有兩個人,可她獨獨恨上關關,白眼一丟再丟,關關失笑,她當真以為白眼可以當手榴彈?
這時趙大娘追著出來,在發現關關和懷青時,簡直想挖洞把自己給埋了。
她想起人家是怎麼幫自己的,要是果脯有蟲的消息傳出,兒子還要不要開店?人家幫他們這麼大的忙,不知道心存感謝、反倒背後說嘴,連她都覺得過分。
關關沒理會趙大娘的滿臉歉意,似笑非笑地沖著她女兒說︰「趙娘子是鮮花嗎?那可糟糕,恐怕咱們附近幾里的牛,從現在起都不敢拉屎了呢。」
「你!」她不是不能回嘴,只是方大人就在旁邊,若非需要顧慮形象,什麼下作胚子、小賤人、有娘生沒娘教的……罵人話多了去。
因此,她只能憋著嘴,可憐兮兮地望向懷青。
懷青還是維持著臉上的一貫笑意,春風和煦、讓人別不開眼的笑,他輕輕對趙娘子說道︰「方某不知趙姑娘對在下的前程這樣關心。」鄰里尚不知他已認祖歸宗,因此仍以方姓自稱。
他這是想護邵關關?
趙娘子氣了,不得不替自己辯駁幾句。「這、這……不都說,沒那個風,就沒那個浪的嗎?雖說方大人性子清高,身正不怕影子斜,可總得防著別人說謠言。」
「既然趙娘子知道是謠言,謠言止于智者,還望娘子往後別四處說,要是再有胡話傳出來,趙娘子大約不知道,我這人眼里是容不下沙子的。」
懷青眼色一凜,趙娘子全身突然打起寒顫,連話都說不出口了,眼見恐嚇效果達到,他轉頭望向趙大娘,才一轉眼,立馬又是春風和煦。
「趙大娘,本沒想到此事會造成大家的困擾,既然有謠言四傳,下回還望趙大娘幫我向同鄉親分說幾句,就說關關姑娘是我未入門的妻子,丈人棄世,我不忍她一人孤苦無依,便將人給接過來,待孝服一除,即刻舉行婚禮,到時還請趙大娘、趙大哥來喝一杯喜酒。」
「自然自然,到時席宴上的果脯,我們家全包了。」趙大娘笑道,就說嘛,關關姑娘怎麼看都是個好姑娘,哪有別人說得那樣不堪,她還挺身幫過李二家的呢。
「多謝趙大娘,下回若是還有人……」他適時掃了趙娘子一眼。
「我會、一定會,再有人敢胡說,我肯定幾帚子打得那人下不了床。」趙大娘也跟著瞪自家女兒一眼。
懷青撂下話,牽起關關的手,繼續往家的方向走,只不過一轉身,兩人的臉色瞬間轉變,關關將自己的手從他掌心中抽回來。
懷青心底明白,說道︰「你氣我了,對不?」
「冤有頭債有主,我氣你做啥?」
「你在氣我姑息養奸,氣我維護小人,氣我為了那勞什子的恩義,硬在身邊留了條毒蛇,給自己添麻煩,只是關關,我沒辦法辜負恩師的臨終請托,給我一點時間吧,等有了準確的音訊,我會處理她的。」
關關瞅他一眼,心底明白,古人講究道德仁義,那是他花一輩子學習而來的,根深柢固的事,她怎麼能教他輕易改變?
嘆氣,頭輕輕往他肩膀靠去。
「對不起,這次,我會妥善處理的。」
關關想嘲諷他幾句,女人哪有那麼好處理?又不是公文。
不過關關沒講話,因為這場戰爭的主角不是她,她不想指手劃腳、不想指揮他在哪里布兵,她只想……相信他。
家門打開,谷嘉華沖出來,她扯住懷青的手臂,忘情問︰「怎麼樣?宋家人有沒有為難你?有沒有羞辱你?有沒有欺凌你?」
關關翻白眼,演得太過了,他是回去認祖歸宗,又不是回去被眾人掃射,知府身分擺在那里呢,巴結都來不及了,還會拿槍對他?
見她心急模樣,懷青淡淡一哂,敷衍道︰「沒事的,你別擔心。」
「教我怎麼能不擔心,宋家對你和雲豐造成多大的傷害,要不是皇上非要你到泉州來當這個官,你大可以一輩子都不與宋家人牽扯。」她說得同仇敵愾、忿忿不平,好像兩人真有密切關系。
關關听不下去,轉身欲離,懷青卻拉住她的手,不教她放任自己孤軍奮戰。
見兩人的親昵模樣,谷嘉華再接再厲。
「早上你們一出門,我就去廟里燒香,向神佛祈求。你替地方百姓做了多少好事,你是百姓心目中的青天大老爺,這樣的人萬萬沒道理再教宋家人欺負,方公子,你真的還好嗎?雲豐呢?他怎麼沒回來?」
懷青未接話,關關卻似笑非笑地望向谷嘉華,說道︰「人干點好事,總想讓鬼神知道,人干點壞事,總以為鬼神不知道,這樣為難鬼神,好嗎?」
谷嘉華心頭」凜,她知道些什麼?眼楮微眯,殺氣從里頭竄出。
關關不過是隨口說的俏皮話,沒想到又是一箭正中靶心,她這人只會亂槍打鳥,卻是每回都射到大鳳凰,運氣也不必好成這樣吧!
谷嘉華轉頭,卻發現目光很少落在自己身上的懷青竟然在看她,她立刻翻轉出一張甜蜜溫柔笑顏,「關關姑娘講的是什麼話,哪有什麼好事壞事的,不過是求一個心靈平靜。」
「這話就怪了,懷青、懷豐認祖歸宗,谷娘子心靈為什麼不平靜?您是哪位啊,會不會關心過度?」這話說得有點刺人,誰讓懷青不教她退出戰局,關關只好試試毒舌神功,意思意思。
「關關妹妹心情不好嗎,是宋家人待你不客氣嗎?」谷嘉華自以為是的說道。
她猜測,如果自己是宋家長輩,哪能容許兩個有官身的子弟和一個奴婢糾纏不清,他們或許不敢對兩兄弟發作,但對關關肯定不留情面。
她不知道關關和王氏之間那段情誼,所有的事只是她想當然耳,但是這個想法讓她高興得緊,這謠言……可以再多掮點風。
這時候她還不曉得,宋懷青已經將她散在外頭的火種給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