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秘書將鄭醫生說的診療結果,一字不漏的向辜承隆報告。
辜承隆始終低垂著頭,翻閱企劃書和營業報告,偶爾下筆劃出疑點或作注釋。
總裁到底有沒有將自己的報告听進耳里?郭秘書不禁心生懷疑。
「所以她下個月可以出院?」
郭秘書大吃一驚,「是的,鄭醫生是這麼說。」
「通知管家,下個月開始,每天煮補品給夫人吃,這些可以另外報賬、還有,如果夫人有需要,請管家暫時住在宅子里陪夫人。」
辜承隆平均一個月有近二十天不在家,這是他的貼心,也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
「好的,我知道,我會告訴管家。總裁,上周六你跟林小姐一同出席費小姐的婚禮,今天雜志又刊登你們的照片,影射你們有深厚的友誼…還要任由八卦媒體隨便寫嗎?」
辜承隆揚起眉頭,「他們愛寫就讓他們寫,媒體把我跟巨煬的林小姐寫得越親近,越容易讓高生有警覺,我要讓高生認為我未必非他們不可。」
「可是巨煬的老狐狸一直暗示你跟林小姐八字有一撇,這消息如果被那些嗜血的媒體知道,再添油加醋,那麼夫人那邊…」
「這不是第一次,夫人不會在意的。」
或者該說,她又在意過嗎?
辜承隆的眼眸轉為黯沉,流轉著不可知的情緒…抑或只是眸光的反折?
沒有人能知道,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這就是他令人無法臆測的地方,敵手永遠不明白他的下一步,等有了警覺,他已經攻城略地,佔了上風,此時就是敵手兵敗如山倒的開始。
郭秘書崇拜的看著總裁,卻不由得替夫人暗暗嘆息,不知怎地,他想到夫人那天的眼神,淒切,無助…
商場聞人的妻子怎麼會有這種眼神?她不應該也是眾多女子欣羨的對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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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沒有看見他,至少在清醒時,林語洋確定辜承隆沒有到醫院探視她,雖然護士說有,但她認為這只是安慰的說法。
大家都以為她是棄婦吧!
漸漸的,她不在有期待,甚至不再假想看見他時該說什麼。
今天她出院,回到位在仁愛路圓環附近的住宅,不得不承認自己被這棟富麗堂皇的大樓嚇傻了。一層樓僅有一戶,算起來這棟大樓只有十二戶,自成小區的還包括其他四棟。
他的成就,她開始有真切的體驗。
「回來了。」
毫無預警的,門由內被拉開。
是他。一樣的臉孔,熟悉卻陌生。
辜承隆接手推輪椅,進到屋里,轉頭交代管家,「十二點用午餐,先送茶到起居室」。
起居室位在兩間臥室的中間,原來他們分房,給彼此自由的空間,也是互相尊重。
記得當初他們在交往時也是各有住所,盡避她就住他的對面,卻從沒想過要結束租約,搬去他那里,但她知道是因為他也沒有提,否則她會答應,她是這麼期待互相扶持的感覺。
「為什麼沒有來看我?」林語洋忍不住開口,他們夫妻的感情很糟糕嗎?
「我以為妳不希望我看見妳憔悴的樣子。」
「我們感情不睦嗎?」
「沒有,妳怎麼會這麼問?」辜承隆挑了挑眉,順手撥開落在她額前的發絲。
「你當初是以什麼心態娶我,可以告訴我嗎?」
「我們都結婚一年多了才問這個問題,不是很奇怪嗎?」
「一年過八天,我們的結婚紀念日剛好是我清醒那一天,十月七日。」多麼可怕的巧合!「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是你結婚的心態嗎?我是,我希望將來老眼昏花、體力衰微時,有個人可以在我耳邊說小心走,更希望身體有病痛時,有個人陪我到醫院。」
「我知道了。」
就只有這樣?
林語洋不敢置信,他以前不是這樣。以前她發燒時,鬧著要吃冰淇淋降溫,結果他生氣的將冰淇淋煮滾,化成濃濃的女乃水,不顧她的抗議,一匙接著一匙喂她吃。
「感情是靠時間堆棧的,我如果努力,還有機會嗎?」她不想放棄,希望試著重新為愛情加溫。
「別想一些有的沒的事情,好好休養身體比較重要」辜承隆傾身,在她唇上輕輕印下一吻。
她還沒有響應,他已經起身離開了。
「你…」
「我下午要搭飛機到美國出差,一個星期後回來,我已經交代管家,如果妳有需要,她會留宿。」
他走進他的房間,很快就提著行李出現。
「再見。」
他再次傾身,親吻她的額頭。
「等一下。」林語洋揪住他的西裝外套,「你回來時,可以幫我帶東西嗎?這東西很簡單,毋需花費你任何心思。」
「你每到一個地方,吃飯時,餐廳的名片;住宿時,飯店的簡介;走路時,拿到的傳單…隨便什麼,都帶回來給我,可以嗎?」
她的要求很簡單,但是這有什麼用意?
「我只是希望獲得一些參與的感覺,夫妻不是應該分享彼此嗎?」
看著她熱切的表情,他有些不自在的回避,「助理已經在樓下,我要走了。」
他是老板,遲到一下,助理哪敢說什麼?
林語洋故意不說破,只是示意他低頭,輕輕的在他額頭印下一吻,嗓音溫軟的說︰「一路順風」。
心頭一熱,辜承隆不想追根究底,卻明白自己已記住她微薄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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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概是瘋了!
馬不停蹄的行程中,辜承隆搜集飯店簡介、路上傳單,餐廳名片,甚至開始注意這些東西的設計,以前他從不仔細觀察,總是左手接過來,右手交給助理,偶爾動嘴說個評價。
他不喜歡這種改變,所以整裝準備回台灣時,將這幾天搜集的東西全部掃進飯店提供的檔袋里,丟進垃圾桶。
他丟的毫不猶豫,卻在扣上行李箱後,遲遲無法踏出套房。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
「我馬上下去。」
屏幕顯示助理的名字,他值得該啟程前往機場,以免延宕登機時間。
不再回首,他轉身離開套房。
隨後,飯店清潔人員進來,在整理套房時,發現垃圾桶里有專門提供給客人搜集重要文件的文件袋,為了尊重客人的隱私權,他沒有打開來看,直接交給套房專屬管家,這是這間頂級飯店規定的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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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上打著石膏,林語洋學會杵著拐杖活動筋骨,雖然行動不靈活,但是起碼可以不必一直躺在床上。
根據這幾天的模索,加上與管家聊天,她已經大概知道現狀。
先生很忙。這是管家譚太太的說法,而且她知道自己是獨守空閨的怨婦。
只是她當不成怨婦吧!林語洋知道自己原本就對烹飪有興趣,嫁人之後成為全職的家庭主婦,雖然先生沒有天天回家吃晚飯,她卻對烹飪樂此不疲。成果多半奉獻給樓下的保全人員,還有鄰居,所以她發現自己的人緣很好。
基于本能,她很快適應和重拾一切,感覺就像她一直是過著這種生活。
但是她隱約知道有些事情不對勁,至于哪里不對勁,她不知道。
是因為婚紗本子放在床底下的關系嗎?
這很詭異,他們的婚紗照不多,但只要把方向引導至他工作繁忙,就可以理解。
只是,為什麼婚紗照本子會放在床底下?
她知道自己的怪癖,就是把不喜歡的東西統統收到床底下,眼不見為淨。但是……不喜歡自己的婚紗照?
依本子的磨損狀況,她認為自己應該時常翻閱才對。
「夫人,晚餐的材料已經準備好了。」
「好,妳早點回家。」林語洋到第二天才知道原來譚太太廚藝不佳,所以她都是擬好菜單,交給譚太太采購食材。「冰箱里有我烤的藍莓派,妳記得帶回去給小朋友當點心。」
「謝謝夫人。」夫人的手很巧,連她的丈夫都夸獎這些點心有職業水平。
「不用客氣。譚太太,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夫人想問什麼?」
「妳覺得我快樂嗎?」
「嘎?」譚太太愣住,她听錯了嗎?
「我問妳,這些日子以來,妳身為旁觀者,妳覺得我快樂嗎?」
譚太太一臉為難,欲言又止。
「妳老實說,我不會想太多的,只是想知道外人眼中的我是什麼樣子。」
譚太太思考一會兒,訥訥的說︰「夫人雖然露出笑容,眼底卻沒有快樂,只有先生說要回來時,妳才會真心的微笑。」
「妳覺得我跟先生的感情很疏離嗎?」
「夫人,」譚太太彷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我知道我不該嘴碎,那些八卦雜志寫的東西可信度有限,但是無風不起浪,妳跟先生是夫妻,關上門後,有什麼事不能攤開來講?妳老是說幫不上先生什麼忙,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支持他,並且給他一片天空,讓他自由揮灑…我書念的不多,不明白丈夫需要多大的天空才算自由,我丈夫也不像先生這麼厲害,但妳這麼為先生著想,他應該也替妳想,哪個女人可以接受丈夫有紅粉知己?」注意到林語洋的臉色轉為蒼白,她連忙住嘴,露出懊悔的表情。
「譚太太,我知道妳是好意。」林語洋連忙安撫道。
「夫人,我先回家了。」譚太太忐忑不安,注意著她的臉色,「夫人,我剛才其實是…」
「是我要妳說的妳不要想太多。」
送走譚太太之後,林語洋知道自己需要好好的靜一靜。
直到夜幕低垂,涼意襲上肢體,她始終不覺得饑餓。
突然,她彷佛上了發條的女圭女圭,筆直的走向自己的房間。依據她的壞習慣,會把努力想遺忘的東西收進衣櫃深處。
其實想遺忘的東西應該要丟進垃圾桶,但如果有想遺忘卻又無法割舍的東西,就暫時放進衣櫃。
她擁有一件更衣室,只是物欲不高,不曾裝滿。
她輕而易舉的找到盒子,做個深呼吸。面對潘多拉的盒子,她知道自己可以選擇逃避,既然要重新開始婚姻,就不應該掀開傷口,這絕對不是愉快的回憶,但她應該要知道,如果這屬于她生命的一部分,那麼不管喜樂悲苦,都該承受。
林語洋打開盒蓋,里面有厚厚一迭報章雜志,有他榮登亞洲區執行長時,接受財經雜志的專訪,也有他參加慈善宴會,與女伴接受媒體訪問的照片,更有媒體揣測他夜晚出入某千金閨房的原因,及照片左證。
這些辛辣文字明明不是辛香料,卻讓她的淚水開始凝聚。
八卦雜志寫的東西可信度有限,但是無風不起浪…
譚太太說過的話,不停的在她的腦海里回響。
如果他曾經在乎她,當這新聞出現第一次時就會警惕,又怎麼會有之後一再讓狗仔盯梢尾隨的機會?
淚水模糊視線,她甚至發現某些雜志的紙質是濕透又干了。
原來她改變了歷史,唯一沒有變的是自己仍舊愛他的一顆心,這是多麼諷刺的結果。
在黑暗中,嚶嚶哭泣的聲音更顯淒涼。